陳宇恒
摘? 要? 近年來,新媒介技術的發展已經深入影響到媒介環境的中樞部分,重塑著當下的媒介生態。一方面,技術與人的互嵌性逐漸加強,傳播主體由掌握工具的自然人向人機結合的賽博人轉變,我們正迎來賽博格時代;另一方面,當代新媒體技術主導下的傳播實踐活動更加突出身體的參與,影響著新時代的傳播學研究偏向。文章試圖通過分析賽博格時代傳播主體的變化,來審視傳播學突出具身性研究的必要性。
關鍵詞? 賽博格;具身性;身體
中圖分類號? G2? ? ? 文獻標識碼? A? ? ? 文章編號? 2096-0360(2019)24-0013-03
賽博格這個概念,來自于后人類主義思想,又叫電子人。1985年,唐娜·哈拉維提出著名的賽博格宣言,她將賽博格定義為機器與有機生物體的結合體,例如安裝了假牙、假肢、心臟起搏器等的身體,這些身體模糊了人類與動物、有機體與機器、物質與非物質的界限①。而技術譜系的發展,已經使現在的傳播主體逐漸接近于后人類主義思想中所呈現的一種人與技術融為一體的形態,即人與技術的邊界逐漸模糊。
隨著移動網絡、虛擬現實以及人工智能技術的發展,人類身體的參與在當下的傳播實踐活動中與日俱增。以5G為代表的移動網絡技術,讓傳播者可以隨時隨地地實現虛擬身體的遠程在場;虛擬現實與增強現實技術通過營造虛擬環境,帶給人體沉浸式的感官體驗;人工智能技術則促進了技術與人類身體的交融,或者直接創造出與人體無關的新的智能主體(機器人)。
顯然,當下傳播技術的變革方向,正在不斷突出并加劇技術所體現的具身性。作為信息技術革命的產物,新媒介技術作為一種中介,通過數據流將人類無法用身體經驗感知的東西轉化到人體知覺可接受的范圍內,使得技術自身全方位地滲透在人的身體經驗中。而這種人與技術的互嵌,正是賽博格時代傳播主體(賽博人)的主要特征②。
而技術變遷所引發的一系列有關傳播主體、在場與缺席、傳播實踐活動的變化都對過往主流傳播學的身體觀念提出了新的挑戰。
本文試圖先重返傳播的思想史,回顧主流傳播學中的身體觀念,再聯系賽博格時代傳播實踐的新樣態,論述具身性研究對于當代傳播學的必要性與重要性。
1? 信息技術革命之前:去身體化的傳播
回顧傳播學研究的發展歷程,我們不難發現,主流傳播學的一個基本預設便是去身體化的,即離身性的③。在大眾傳播時代,傳播學將身體視為傳播必須要克服的障礙,認為信息要實現跨越空間的遠距離擴散必須克服身體以及物質空間場景對信息傳播的束縛。其中,媒介被認為一定是脫離身體的,如符號、電流被認為是可承載信息的大眾媒介,信息的傳播者與受眾都被看作是脫離了身體的意識主體。
而主流傳播學所堅持的離身性的哲學基礎來源于笛卡爾的身心二元論,笛卡爾將人視作一系列的二元對立:意識和身體、理性和感性、主體與客體……其中,前者高于且主導后者。因此,在笛卡爾這種否定身體能動性的“機械身體論”的基本預設下,過去的傳播學更多地關注信息內容而忽略媒介,將傳播實踐活動抽離出具身關系場景,遮蔽了傳播的空間和地理元素,抹殺了身體及其附帶要素在傳播中的諸多重大價值④。
另外,在電子媒介誕生后,傳播學研究將人類的感官從身體中分別剝離出來,與不同形態的電子媒介對接。正如麥克盧漢所言,“媒介是人的延伸”以及“延伸意味著截除”⑤。例如:電話延伸了人的聽覺,但是主流傳播學對于打電話這一傳播實踐活動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可符號化的話語內容和意義的研究上,卻忽略了與身體無法分割的感官互動反應⑥。正如季凌霄所提出的以聲音景觀的視角重新審視傳播一樣,離身性的大眾傳播研究忽視了聲景所蘊含的空間維度,而這種空間維度將聽覺活動看作一種身體參與的感官與聲音環境的互動過程,在這個過程中,不僅涉及物理層面的被聽到的聲音本身、被壓抑或隱匿的聲音,還包括文化層面影響人身體經驗的審美、權力關系等社會傳統。顯然,自大眾傳播時代以來,忽略身體的傳播學很少關注這些極具研究價值的與身體相關的因素。
而隨著信息技術革命的到來,由互聯網技術衍生而來的一系列令人眼花繚亂的新媒介技術正在理念上不斷強化離身的趨勢,即虛擬現實、移動網絡技術使脫離身體的虛擬遠程在場成為未來傳播活動的新趨勢。但另一方面,由技術所激發的身體參與(虛擬現實技術需要肉體的介入去連接可穿戴設備)卻在“背道而馳”地逐步增強。這也使得賽博格時代的傳播學研究不得不更多地增強具身性的研究偏向。
2? 賽博格時代:重新定義在場與傳播
傳播技術的更新迭代,強化了賽博格時代新興傳播實踐的具身性特征。一方面,如美國技術哲學家唐·尹德所說,信息技術革命賦予了技術轉化的作用,讓人可以借助技術的中介作用感知到其身體經驗無法直接感覺到的事物⑦。那么主體每次要借助技術中介獲得全新的知覺體驗都得通過其身體與技術的連接,這使技術更深入地嵌入具身關系中。另一方面,人工智能技術和生物技術的突飛猛進使人機融合的身體形式成為可能,身體的存在方式向多元化發展。
而法國哲學家梅洛·龐蒂從知覺現象學角度提出的身體——主體論,正好為賽博格時代傳播學的具身性研究提供了一條學理路徑。他認為人的身體是我們感知世界的立足點,是連接人與世界的媒介,具有主體性⑧。梅洛·龐蒂所秉持的身體在場的重要性,即是賽博格時代重新理解傳播與媒介概念的全新思路。
2.1? 在場與缺席:連接與斷開連接
在互聯網技術誕生之前,人的傳播活動可以分為身體媒介時代和無身體媒介時代⑨。它們分別對應著文字等表意符號出現前人類借助身體語言實現溝通傳播的時代和印刷術與電子媒介發明后通過媒介進行中介化傳播的大眾傳播時代。在這期間,傳播中的在場與缺席即代表著身體的有或無、參與或未參與。而當新媒介技術逐漸突破人的身體邊界,傳統的在場與缺席概念也已被顛覆。
由新型媒介技術所主導的新型在場方式,主要是一種肉身的遠程虛擬在場。諸如網絡直播、全息投影甚至電影《頭號玩家》中的游戲世界,都是一種在理念上強調去身體化、克服身體時空障礙的虛擬遠程在場,即肉體可以不在面前,但信息接受者卻可以感受到傳播者逼真的樣子,因此傳統的形而上學的肉體存在與否的在場與缺席已經不適用于賽博格時代的傳播活動。由于當今的傳播更多的是通過新媒介技術實現遠距離的“面對面”傳播,移動通信與網絡技術在虛擬身體的遠程搬運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所以賽博格時代的在場與缺席主要探討的是人是否和現實與虛擬雜糅的關系網絡相連接。一旦斷開與網絡的連接,人就失去了遠程在場的技術能力,即意味著賽博格時代的缺席。
而反觀賽博格時代的傳播實踐活動,不難發現,虛擬身體在虛擬世界的在場更多依賴身體與媒介技術的交互作用。從梅洛·龐蒂的觀點出發,這種具身性的交互作用是基礎性的,正是身體的參與才讓虛擬場景中的知覺經驗得以被傳受雙方主體感知,即正是身體介入世界的方式決定了我們可以經由媒介技術獲得近似于離身的“直面”感受。因此,在這樣一種通過判斷是否現身關系網絡來衡量賽博人是否在場的觀念下,雖然肉體可以通過多元的方式實現遠程在場,但是我們依然應該承認并關注身體在意義生產與維系中的基礎作用。
2.2? 傳播:一種全新的身體實踐
由于大眾傳播時代的傳播活動被視作一種中介化的傳播,很少涉及身體,因此大眾傳播時代的傳播學更多地將可符號化的內容作為觀察與研究對象,即將傳播活動視作一種話語實踐。而受制于視覺性思維方式的主流傳播學已經很難適應賽博格時代的新型傳播活動了。
具身性逐漸顯著的媒介技術使得當代的傳播實踐活動很難再被符號化與二維平面化,因此傳統的將傳播理解為話語實踐的視角也難以解釋當今場景化、具身化的傳播活動,會遮蔽賽博格時代傳播的身體實踐的重要價值。
如果將傳播理解為信息通達到人的過程,那么過去傳播學是以一種話語實踐的視角去理解傳播的,傳播的內容則表現為一種可符號化的言傳知識,即米德所認為的符號:語言⑩。然而,賽博格時代的具身傳播內容更多地體現為一種意會知識,這種意會知識覆蓋了身體感官以及其他物質場景元素,不可能被言傳所替代。因此,我們不妨將未來的傳播實踐活動理解為一種傳達意會知識的身體實踐,正如梅洛·龐蒂所秉持的:身體才是連接人與世界的媒介。那么順著此思路思考下去,賽博格時代的媒介則趨向于與身體融為一體,互相建構。
3? 結束語
傳播學者彼得斯曾在其著作《對空言說》中發問:在人類交流中人體在多大程度上可以保持缺席??若以梅洛·龐蒂的觀點去回答,便是人的身體永遠不能缺席。在傳播技術具身化的賽博格時代,傳播內容不僅需要從話語實踐的視角去解讀,還需要從身體實踐層面去理解,因為對于研究傳播內容來說,意會與言傳從來都不可分割,且在賽博人的傳播實踐中,意會正在壓倒言傳。
當然,在新媒體技術與人體互相嵌入的賽博格時代,媒介與人體的邊界也逐漸模糊,賽博人自身的人機結合體正在逐步媒介化,媒介則在逐步具身化,智能主體在開展編織關系網絡的身體實踐時也暴露出許多新的問題。比如:過度的連接給傳播主體帶來的重負?,傳播主體能否根據自己的意愿控制自己的身體感官,技術監控或侵犯人的隱私等賽博格時代的新媒介倫理問題。
因此,雖然技術與人體的互嵌擴展了人類肉體的認知能力與身體經驗,促進了人類對于積極自由的踐行,但是在迎接賽博格這一“熱”趨勢的同時,具身傳播所暴露出的媒介倫理問題也需要引起學界和業界的“冷”思考。
注釋
①歐陽燦燦:《當代歐美身體研究批評》,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165頁。
②孫瑋:《賽博人:后人類時代的媒介融合》,《新聞記者》2018(6),4-11。
③劉海龍,束開榮:《具身性與傳播研究的身體觀念——知覺現象學與認知科學的視角》,《蘭州大學學報》2019(2),80-89。
④孫瑋:《交流者的身體:傳播與在場——意識主體、身體-主體、智能主體的演變》,《國際新聞界》2018(12),83-103。
⑤馬歇爾·麥克盧漢:《理解媒介:論人的延伸》,何道寬譯,譯林出版社,2011。
⑥季凌霄:《從“聲景”思考傳播:聲音、空間與聽覺感官文化》,《國際新聞界》2019(3),24-41。
⑦唐·伊德(2008):《讓事物“說話”:后現象學與技術科學》,韓連慶譯,北京大學出版社。
⑧莫里斯·梅洛-龐蒂(2001):《知覺現象學》,姜志輝譯,商務印書館。
⑨劉明洋 王鴻坤:《從“身體媒介”到“類身體媒介”的媒介倫理變遷》,《新聞記者》2019(5),75-85。
⑩喬治·H·米德(2005):《心靈、自我與社會》,趙月瑟譯,上海譯文出版社。
?約翰·杜翰姆·彼得斯(2017):《對空言說:傳播的觀念史》,鄧建國譯,上海譯文出版社。
?彭蘭:《連接與反連接:互聯網法則的搖擺》,《國際新聞界》2019(2),20-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