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城創業組織的類型與差異

陳文超

一、問題的提出

從允許農民可以私人進城經營①中共中央：《中共中央關于印發＜當前農村經濟政策的若干問題＞的通知》（中發〔1983〕1號），1983年1月2日。，到明確允許農民進入城鎮經商、辦服務業等②中共中央：《中共中央關于一九八四年農村工作的通知》（中發〔1984〕1號），1984年1月1日。，再到強調個體經濟于本土社會發展的作用③在《國務院關于城鎮非農業個體經濟若干政策性規定》中明確強調，遵守國家的政策和法律、為社會主義建設服務、不剝削他人勞動的個體經濟，是國營經濟和集體經濟的必要補充。具體可參見，國務院：《國務院關于城鎮非農業個體經濟若干政策性規定》，1981年7月7日。在我們看來，雖然此政策文件針對的對象是城鎮非農業人口，但是，當允許農民進入城鎮經商、辦服務業等以及自理口糧到集鎮落戶之后，該政策法規也將覆蓋于他們。這也勢必將更加強化農民進城從事個體經濟的合法性與正當性。等，進城農民在城鎮之中從事個體經濟活動的合法性與正當性得到進一步增強。并且，隨著“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作用”的認識得以強化，激發包含進城創業者在內的各類市場主體的活力已經成為新時代城鎮社會經濟發展的必然要求。尤其在“大眾創業、萬眾創新”的情境之中，進城創業經濟活動已在系統之中被置于較高的地位。理由如下：其一，在日常經濟實踐中，進城創業與城鎮經濟發展相聯系。由于進城創業型個體經濟的存在，城鎮經濟的發展獲得了助推力，經濟總量得以快速增長。從整體審視進城創業蘊藏的力量，據相關統計數據顯示，1988年全國2304.9萬個體勞動者中，農業人口為17265萬人，占75%①岳頌東、戴國慶、郟力捷、任興洲：《我國個體私營經濟調查報告》，《管理世界》，1990（2）。，時至今日，進城創業的規模更是有增無減②對于當前進城創業者的具體數據可參考中國個體私營經濟與就業關系研究課題組的數據，但是由于該研究并非針對進城創業者的調查以及統計口徑不一致，該數據只能作為一個輔助資料來證明進城創業者規模的擴大化等。具體參見，“中國個體私營經濟與就業關系研究”課題組：《中國個體私營經濟與就業關系研究報告》，《中國工商管理研究》，2015（11）。。可見，分散的個體力度較小，但整合之后的規?；Χ炔蝗莺鲆?。其二，在日常生活中，進城創業與城鎮社會運行相聯系。作為城鎮第三產業——服務業的主體框架③時憲民：《個體戶發展的社會學思考》，《中國社會科學》，1993（2）。，進城創業型個體經濟的存在，滿足了城鎮居民的基本生活需求，如日常生活中的市場服務等，有效保障了城鎮社會的基本社會秩序。其三，在國家戰略發展之中，進城創業與城鎮社會發展相聯系。一方面，進城創業為城鎮化居民提供了必要的物質資料支撐，有序推動城鎮化穩步前進。否則僅有“物”的城鎮化，“人”的基本生活需求無法滿足，最終也會因生活便利程度不高而出現“逆城鎮化”的現象。另一方面，與其他即將市民化群體相比，進城創業群體有資本優勢。在《國家新型城鎮化規劃（2014—2020年）》中，差別化以及分類推進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的原則使得進城創業者能夠成為優先市民化的群體。作為優勢群體，進城創業群體的存在與發展能夠推動以及加速城鎮化的步伐。綜上所述，無論從經濟的角度進行思考，還是從社會的視角以及國家的立場進行分析，經濟實踐中都需要正視進城創業型個體經濟以及要充分研究進城創業經濟活動。在以往研究之中，有關進城創業型個體經濟活動的針對性研究并不多。時憲民曾以北京個體戶為研究對象，將個體戶界定為個體所有形式的小型經濟經營者。在調查中，他發現，與城鎮居民出身的個體戶不同，進城個體戶經營的內容多和自身的社會結構性特征相關，如作為集貿市場個體戶主體的進城創業者，因為生存關系以及貨源關系等，他們才進入京城做菜販等。④時憲民：《北京市個體戶的發展歷程及類別化——北京西城區個體戶研究》，《中國社會科學》，1992（5）。項飆通過對在北京的浙江生意人的描述，展現了他們從擺地攤到小微企業主或私營企業主的過程。⑤項飆：《跨越邊界的社區：北京“浙江村”的生活史》，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0。張鸝專門以流動人口中的企業主為分析對象，探討了溫州流動人口的經濟與空間實踐。⑥張鸝：《城市里的陌生人：中國流動人口的空間、權力與社會網絡的重構》，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3，第23頁。李培林也在《村落的終結》中對進城創業的經營者進行了有關描述，如羊城村外來的小老板⑦李培林：《村落的終結》，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等等。與之相似的研究還有張樂天等的《進城農民工文化人格的嬗變》⑧張樂天、徐連明、陶建杰：《進城農民工文化人格的嬗變》，上海：華東理工大學出版社，2011。等。

反觀以往的研究，許多研究者注意到了進城創業經濟活動的存在，并認為在自主性和國家政策的導向性作用下，進城創業者的規模不斷得以擴大。然而，許多研究對進城創業并未采取直接而深入的系統分析，未能注意到進城創業群體的整體性與復雜性，如進城的菜販并不是都以坐商的形式出現，還有著部分行商。⑨陳文超：《行商與坐商：進城創業的組織經營形式》，《中共福建省委黨校學報》，2018（3）。并且，隨著市場經濟發展，進城創業規模也在不斷變化，如經濟組織規模的擴大，或縮小。伴隨著經濟組織規模的變化，進城創業群體內部已經產生分化，成為特征鮮明的不同經營類型子群體。在基于實踐的分析之中，我們應走出以“個體戶”代替進城創業群體的認知怪圈，應將個體戶與周遭群體進行比較，展現進城創業者的社會經濟屬性。從系統分析層面而言，在強調和凸顯進城創業者在社會發展中的位置時，如若要最大化發揮進城創業的諸項功能，勢必要正視和直視進城創業者，深入了解群體的內在結構及其差異。

為了能夠把握進城創業者的社會經濟屬性及經濟組織的運轉特征，我們曾在全國各地進行相關社會調查①主要調查地域集中在云南的溪鎮、武漢、廣州虎門等地域。調查對象主要為進城的創業者，包括商販、店主、工廠老板等等。，并獲得了較為翔實的一手個案資料。在本研究中，我們將結合經驗資料，借助組織規模變量，對當前城鎮市場中的進城創業者進行類型化分析，并探尋進城創業者群體內的差異化表現，以此揭示他們應對市場風險時所采取的差異化策略等。

二、進城創業者的構成與類型

與豐丹所描述的歐洲社會中的商販概念相似②羅朗斯·豐丹：《歐洲商販史》，殷亞迪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本土社會中的進城創業者也處于難以界定的狀態。在經濟實踐中，自我以及“他者”習慣于以“生意人”或“老板”相稱。從司空見慣的描述之中，我們能夠知道，進城創業者即是在城市之中從事各類商業服務的農村勞動者，他們出售的產品是商品，收獲的是經濟利益，如貨幣等。他們的群體構成包含個體工商戶，但是其群體范圍超過個體工商戶的邊界。為了能夠清晰地描述和展現我們的研究對象，我們以經濟組織的規模為標準，同時將已知的個體工商戶作為參照對象③個體工商戶擁有相應的營業執照。在執照上面，具體規定了經營者的字號名稱、經營者姓名、組成形式、經營場所、經營范圍及方式以及執照有效期。對于其群體特征，陸學藝強調個體工商戶階層，指擁有少量私人資本，從事小規模生產、流通、服務業等經營活動，并以此為生的人。自己參加勞動和經營，有些還有專業的技術和手藝，帶些徒弟，雇請少量幫工（不超過7人）。具體可參見，陸學藝：《當代中國社會階層的分化與流動》，《江蘇社會科學》，2003（4）。，將進城創業者其劃分為三大類：進城攤販、進城個體工商戶和進城私營企業主。其中低于個體工商戶經濟組織水平的屬于攤販，高于個體工商戶經濟組織水平的屬于私營企業主，具體情況見下表:

進城創業者的類型

多樣化的進城創業形式豐富了城鎮社會中的市場經濟。雖然難以具體概括進城創業者現象，但通過對紛繁復雜的資料進行歸納整理，仍然可以發現其中存在的類別屬性。并且，豐富的進城創業形式所凸顯的共通性塑造了進城創業者的特征，具體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在投入方面，有一定的資本投資，并構成了實體經濟組織。在日常經濟實踐中，進城創業需要有一定的投資，如作為流動的攤販，需要購置經營工具，并且要有一定的生產原料。這些投資構成了實踐中的開辦（創辦）資本。投資有大有小，小的如進城攤販投資的小吃流動攤；中間水平的如個體工商戶投資的商鋪；大的如私營企業主投資的工廠等等。從投資結果來說，無論投資大小，投資的小吃流動攤、商鋪、工廠等構成了產業運作的基礎，即形成了進城創業的經濟組織。作為投資人，在所有權方面，他們對所投資的經濟組織有著充分的所有權，在經營過程中支配著經濟組織的存續與發展。與進城打工等經濟活動相比，所有權決定了進城創業者在勞動力市場以及城鎮社會中的身份和地位。①在同樣的條件下，擁有相應經濟資源的群體處于較高的階層地位，具體可參見，陸學藝：《當代中國社會階層研究報告》，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2，第8、9、10頁。由此可見，進城創業的基礎在于經濟組織的投入。這也是明確進城創業概念的關鍵。

其次，在經營方面，他們的經營形式可以是以個體為基礎，完全依靠個人能力進行；可以是以家庭為基礎，以戶為單位展開經營；也可以是以合伙的形式展開經營，即以參與人員達成協議的方式，共同管理經營。在溪鎮的調查經驗中，有一理發店即是多人出資共同經營。不過，從我們所掌握的經驗資料來看，一般情況下，主要以家庭經營為基礎，個人經營的組織形式相對較多。在經濟組織的具體運轉過程中，有序的運行主要通過具體分工進行保障，如在溪鎮的一裁縫店中，丈夫主要負責采購原材料以及打下手，妻子負責加工以及面對顧客（經營商品）等。對于進城創業者而言，經營所投資的經濟組織是他們的主要勞動內容。在調查過程中，我們經常看到或聽到的情況是進城創業者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集中在經營活動之中，如一定點經營的菜販，從早上4點多鐘開始，先去批發蔬菜，然后回到店面之后進行精細整理，接著在接待顧客的同時打理店鋪，一直持續到晚上八點多店面關門。對于城鎮社會之中的外來者，市場經濟中的夾縫空間為其提供了存在的空間。②在改革開放之初，夾縫的空間主要指國營經濟、集體經濟的供給與城鎮居民的需求難以對接的空白地帶；在當前，夾縫的空間主要指大型經濟實體、規?；洕w等難以滿足城鎮社會需求的空白地帶。然而雖有存在與發展的空間，但由于經營不善，虧損倒閉的現象時有發生。只有當經營有效益，才能維持經濟組織的運轉，才能在城鎮市場之中立足和發展。作為城鎮社會中的市場主體，進城創業者的經營呈現小型化、分散化、非正規性③他們處于體制之外，其社會保障難以等同于單位中成員的社會保障。即使他們擁有社會保障，也是通過市場購買保險的方式。對于“非正規經濟”的定義可參見，黃宗智：《中國被忽視的非正規經濟：現實與理論》，《開放時代》，2009（2）。等特點。并且，在陌生的市場經濟情境中，進城創業者擁有的生產要素稟賦并不限于個體，他們更多通過親屬關系以及家戶單位鏈接生產資源，以此集中力量應對市場經濟中的風險。

最后，在收益方面，所有權與經營權的統一確定了進城創業者“自負盈虧”的特征，即依靠經濟組織的運轉獲取相應的收入。在進城創業經濟活動的收益構成中，并非純粹的經濟收益，也包含社會收益，如身份、地位等等。其中，經濟收益處于核心位置，并支撐著其它方面的收益。如若缺少必要的經濟收益，剩下的收益也無從談起。從經濟行動的工具理性而言，無論進城創業者的選擇邏輯何在，為了什么樣的目標而選擇進城創業，處于市場經濟中的他們首要目標則是維系經濟組織的存續以及通過相應的經營策略促使經濟組織產生最大化的經濟效益，如提升產品質量、擴大消費者（顧客）群體、提高商品價格等等。在市場經濟中，進城創業者的經濟收入狀況受到多種因素的影響，如市場中的供求關系、競爭關系、社會文化等。為了能夠獲得多樣化的收益，以及最大化的經濟收益，進城創業者更加強化了對經濟組織的支配。由此可見，收益權的明確更加凸顯了進城創業經濟活動的特征以及進城創業者的身份特性。

所有權、經營權和收益權的統一不僅厘清了進城創業者群體的邊界，而且明確了進城創業者在城鎮社會中的關系。在群體邊界方面，一方面強調他們與進城打工的勞動者、散工群體有所不同；如在收入方面，進城創業者群體之中，無論是攤販、個體工商戶，還是私營企業主，他們的收入主要來自于營利，而非工資性收入等。另一方面將他們與那些在城鎮社會之中有投資，但不參與經營的群體予以區別，例如將在城鎮之中購買的商鋪進行出租的個體等。在城鎮社會關系方面，在既定的場域之中，進城創業者的行動目標在于獲取一定（最大化）的經濟效益。經濟行動目標確定的同時也限定了他們的行動框架，在城鎮社會之中要處理好互動關系，如經營者—政府（城鎮管理者）的關系、經營者—市場（競爭者、消費者）的關系、經營者—社會（自我與家庭）的關系等等。簡而言之，所有權、經營權和收益權的確立使得我們能夠清晰地界定進城創業的概念，明確進城創業者群體的邊界以及相應的經濟活動屬性等。

三、進城創業者群體的組間差異

作為存在于城鎮空間中的三類進城創業者，進城攤販、進城個體工商戶和進城私營企業之間有著較高的同質性，也存在著一定的異質性，具體表現在進城創業的條件（門檻）、經營理念以及進城創業的自我認同三個方面：

其一，在進城創業門檻方面，進城創業的經濟組織規模不同，進城創業需要的條件也有著較大的差異。進城攤販的經濟組織在三者之中較為簡單，或許僅僅幾百元的資金投入便可成為馬路邊的商販。根據溪鎮的經驗資料來看，馬路攤販的經濟組織資產是他們的經營工具，以及生產商品的原材料，或者所進購（批發）的商品等。對于進城個體戶而言，他們的門檻相對較高。要想成為一名個體工商戶，首先要有充足的經濟資本，其次要有一定的物理空間作為支撐①在當前的本土化情境下，個體工商戶一般采取的是坐商的形式，即固定在某一物理空間之中定點經營。在我們所掌握的經驗之中，尚未出現流動形式的個體工商戶等。，再次需要處理好與相關部門之間的關系，如衛生部門、城管部門、稅務部門等等。如若這些條件不全具備，則根本無法將個體工商戶的目標做實。舉例來說，一進城勞動者準備在城市之中開一間早餐店，在多方的努力下籌措了開辦（啟動）資金，并在城鎮之中找到了合適的門面，可是如果個體工商營業執照尚未辦下來，那么仍然無法正常營業，因為隨時有被查處的危險。只有當他將營業執照辦理完成后才能是一名符其實的個體工商戶。根據前文分析可知，進城攤販只要有一定的資金投入，即使沒有找到合適的門面，沒有得到相關政府部門的批示，也照?？梢越洜I。在比較之中可以發現，經濟組織規模的擴大化導致所需處理的關系也較多元化，由此導致進城個體工商戶的門檻相對高于進城攤販。

與前兩者相比，進城私營企業主的門檻更高，實踐中要成為一名企業主，需要具備的條件更為復雜，不僅要達到成為工商戶的條件，還需要滿足其它一些工業生產的條件，如空間位置中的用地問題、廠房設置問題、生產機器等設備問題、工業生產招工問題等等。以用電問題為例，進城攤販、個體戶以及私營企業主在生產經營過程中都涉及到用電問題，進城攤販可以通過自帶發電機、電瓶等設備自己予以解決，而進城個體工商戶和私營企業主則需要通過和供電部門達成協議。對于進城個體工商戶來說，由于他們經營的內容多和日常生活中居民的有關消費相關，一般的商業區或居民區的電力設施就可以滿足。對于進城的私營企業主而言，他們生產的內容已經超越日常生活范圍，多被劃分為工業生產用電。在經驗材料之中，東部沿海的“新誠”制衣廠則因為用電問題多次搬遷。由此可知，進城企業組織在空間地理位置的選擇等方面就要更高的要求。

通過比較，我們可以發現，進城創業門檻會因為經濟組織規模的不同而呈現出較大的差異，具體歸納可如下表。

進城創業的門檻條件

從上表內容可以看出，進城攤販、個體工商戶和私營企業主在進城創業組織的開辦過程中需要不同的條件，具體表現在資質、空間、注冊條例以及結構組織性質等方面。從系統層面而言，在相同的制度環境下，進城勞動者成為攤販較容易，只要擁有對應的物資條件和經營能力即可，而若要成為個體工商戶以及私營企業主則需要復雜的條件和手續等，如要有合適的空間環境、需要到相關部門注冊、與多部門互動等。其中在企業組織的開辦過程中，還需要滿足更高規格的條件，如更多的物資、更精準的空間、更繁瑣的條例等。從關系角度進行考評，進城攤販的存在需要依靠自身的經營能力，個體工商戶和私營企業主則需要和政府部門互動，尤其私營企業主，作為法人性質的經濟組織，在開辦之初需要多方面地和城鎮管理部門進行互動。

在經營理念方面，進城攤販、個體工商戶和私營企業主的差異主要表現在經濟收益的計算法則、勞動過程等方面。首先，在經濟收益的計算法則方面，根據經驗資料來看，進城攤販對于經濟效益的計算習慣“累計制”的形式，以天為單位進行計算，然后累加至月，由月累加至年等。與進城攤販的“累計制”不同，進城個體工商戶對于經濟收益的計算法則多以月為單位。用他們的話語進行表達，只要在一個月內能夠達到收支平衡就行，要是略有結余則更好。對于進城私營企業主來說，他們的計算單位多以季度或者年，如在某一季度之中能夠收獲一個訂單或出售一個訂單的商品就能夠維持經濟組織的存續。對于經濟收益計算單位的理解，關鍵在于成本—收益?！靶”旧狻钡慕洕问揭筮M城攤販每天務必要有足夠的收益，如若每天的收益不足，也意味著沒有收回單位內的投資，這勢必影響到下一時間單位（明天）的投入。從經濟組織的運轉來看，資金周轉問題決定了經濟收益的計算規則。對于資質較高的個體工商戶來說，相對較好的資金基礎決定了他們并不會以天為單位，而是以更長時間段作為計算單位。與之相似，進城的私營企業主的經濟收益計算原則也強調資金周轉的范圍。從差別化分析之中，可以看出，進城創業的資質決定了他們計算經濟效益的不同。在勞動過程中，進城創業者的經營策略有所不同?；诮涷炠Y料的分析，許多進城攤販的經營側重于一次性交易。在交易過程中，也時常會出現一些負面的社會影響，如短斤少兩、以次充好等欺詐行為。因為流動性，不良的經營行動對他們的經營難以產生太大的影響。以進城經營米糕的攤販為例，他們在經營過程中經常采取坑蒙拐騙的手段。在他們看來“騙”可以帶來更高的經濟收益，且由于不會經常出現在同一個地方，欺騙行為不會受到懲罰。與之不同，同樣強調經濟收益的最大化，個體工商戶的經營理念強調的是長期交易，重視的是“口碑”。深入分析進城個體工商戶的經濟行動，表面原因在于坐商的屬性，即“跑了和尚跑不了廟”，但實質原因在于在市場經濟的交易之中，為了能夠贏得回頭客，通過自身的經營信譽帶來更多的顧客，以此增加經濟收益等。對于進城私營企業主而言，他們對于信譽的追求更勝于個體工商戶。在日常經濟實踐之中，他們的產品生產以及質量受到多方面的監管，如政府的質檢部門、市場中的客戶等。并且，為了能夠獲得更多的訂單，他們多以信譽作為策略。以我們調查的“新誠”制衣廠為例，作為城鎮市場經濟中的外來者，它缺少必要的關系網絡，只有當所提供的產品質量過硬的時候才能獲得更多的客戶，也只有擁有良好的信譽時，其產品才能夠銷售得更廣。簡而言之，進城攤販、個體工商戶、私營企業主在經營理念方面存在著較大的差異。從進城攤販到私營企業主，隨著經濟組織規模的擴大化，他們的經營理念逐漸走向現代化，更加符合市場“優勝劣汰”的發展趨勢。

在自我認同方面，進城創業者群體內部的自我認同也存在著相應的差異。隨著經濟組織規模的擴大，進城創業者的自我認同度在不斷地增加。相對于進城打工者來說，進城攤販的自我認同度較高，但與進城個體戶相比，他們的自我認同度較低。將進城個體戶與進城私營企業主相比較，進城私營企業主的自我認同度明顯較高。經驗資料告訴我們，表面的關聯在于經濟組織規模，實質在于所處的社會結構性位置等。具體進行分析，相對于進城打工者來說，雖然經濟收入并不如打工者高，但其中有一點至關重要，即相對不受約束等。在進城創業者群體內部，攤販、個體工商戶和私營企業主都有著相對的支配權，即前文所分析的所有權、經營權和收益權的統一，以及所型構的社會地位。不同的子群體在經濟組織中的地位不同，自我認同度會出現差異，如攤販屬于自我管理者，個體工商戶屬于既要管理自我也要管理他者的范疇，私營企業主需要管理他者的規模更大，即處于管理者的階層地位。所以，在日常經濟實踐之中，他們的自我認同才會出現顯著的差異化。在這里，我們還應注意到一點，自我認同度高的同時所要承擔的風險相對較高，畢竟他們作為支配者需要對被支配者以及經濟組織等負責。

簡而言之，進城攤販、個體工商戶和私營企業主在創業門檻、經營理念和自我認同度方面存在著顯著的差異。通過上述分析，可以明確差異的出現和經濟組織規模有著較為緊密的聯系。

四、進城創業群體間的轉換

進城創業者的存在豐富了城鎮市場經濟中的個體經濟。進城創業群體間的差異化事實也意味著進城攤販、個體工商戶以及私營企業主之間存在著一個等級序列。從單線進化論的角度來看，不斷尋求經濟組織規模的擴大化則是進城創業者的行動目標。事實上，在逐漸開放的政治經濟環境中，客觀社會制度也允許和鼓勵他們不斷轉型和升級。因此，在主動性和結構性條件的作用下，日常經濟實踐中的進城創業者不斷實現著群體間的身份變動。根據經驗資料的整理可知，進城創業者群體間的轉換按照轉變方向可以分為兩種維度，即從進城攤販向私營企業主的轉變和從私營企業主向攤販的轉變。

從進城攤販到私營企業主的轉變是一種積極的轉變。①謝國雄：《黑手變頭家——臺灣制造業中的階級流動》，《臺灣社會研究季刊》，1989（2）。由于資質、空間等一種或多種因素的限制，初進入城鎮社會中的勞動者，只能從相對簡單、投資較少的攤販做起。當發展到一定程度，在一段時間內積累了充足的資本，如人力資本、經濟資本、物質資本等等，進城的攤販可以轉向個體工商戶，即在城鎮社會之中尋找到合適的地理位置后以及置辦相應的營業執照等等，成為城鎮社會中的坐商。與之相似，隨著經營實效的增長，當個體工商戶的資本及經營能力得以發展之時，尤其累計資本達到私營企業主的程度時，其可以轉向開辦企業，縱向擴大經濟組織等，如從雜貨店轉換成某一產品的制造商或大型批發商等等。作為進城個體經濟的連續統的構成部分，進城攤販、個體工商戶和私營企業主處于連續統中的不同位置。從前面的分析可知，在日常經濟實踐之中，進城攤販處于個體經濟的底端、個體工商戶處于中間層次，私營企業主處于個體經濟的頂端。對于從進城攤販向私營企業主的轉變，可以說是一種積極發展的轉變，受到社會的認同。如隨著經濟組織規模的變化，它們的身份也隨之發生較大的變化，如“小商小販”的身份轉換到“大老板”的身份，甚至有時會被社會貼上“成功人士”的標簽。對于私營企業主而言，如果繼續發展，將所擁有的企業做強做大，他們的企業在資本累積狀態下，規模會不斷地擴大。對于他們而言，他們自身也會被貼上成功的“企業家”身份。對于這類現象，我們經常在一些媒體報道中見到。他們的經濟行動邏輯實質上是從簡單再生產過渡到資本擴大化的再生產邏輯。①弗蘭克·艾利思：《農民經濟學——農民家庭農業和農業發展》，胡景北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

與上一種轉變的邏輯不同，從進城私營企業主到攤販的轉變是一種另類的轉變，其主要表現為從個體經濟中的高端層次向低端層次轉變，如從私營企業主轉變為個體工商戶，從個體工商戶轉變為攤販，從攤販轉變為受雇傭的打工者，甚至有的進城創業者直接從私營企業主轉變為攤販或打工者等等。在進城創業的過程中，面對市場經濟中的諸多不確定性，多伴隨著經營不善的風險，降階也成為時常有的現象。②賀雪峰：《“全民創業”要慎重》，《中國老區建設》，2013（11）。在我們的經驗之中，曾調查了多位從經營理發店的個體工商戶轉變為受雇于他者的理發師等。與升階的身份轉變相對應，降階也對應著身份的轉變，并且經常會被認為是“失敗者”，被貼上負面的標簽。在現實生活中，降階可能性的存在，使得進城勞動者進一步擴張的可能性受到相應的影響。在我們看來，進城創業者自身還具有一定的小農習性，雖然長時間在市場中的摸爬滾打，積累了豐富的市場經商經驗，可面對不確定的市場時，小農理性總是讓他們難以轉型升級。如一些經營者理性思考的起點是生存，當轉型升級占用其較多的資源，甚至擠占生存資源時，失敗的可能性使得他們習慣于“小富即安”，維持現有的收入狀況和穩定的生活。在經濟實踐之中，我們能夠經?？吹揭恍┙洜I者長期從事于攤販，或者個體工商戶，或者私營企業主等，沒有相應的突破和發展。當和他們談起進一步的發展時，他們總是習慣性地將自身的能力和風險相聯系，以此凸顯轉型升級的成本。對此現象，一些學者將其概括為“長不大的個體戶”。③孫立平：《總體性資本與轉型期精英形成》，《浙江學刊》，2002（3）。

簡而言之，無論是從進城攤販向私營企業主的轉變，還是從私營企業主向攤販的轉變，一方面展現了進城創業者的經營發展趨勢，另一方面也反映了小農在面對市場時的經濟行動邏輯等。深入分析進城創業者轉變的邏輯，其關鍵在于小農文化和市場經濟間的關系。在“雙創”時代，根據國家戰略的需求以及具體的制度安排，要大力促進進城創業者的積極轉型升級。根據前文分析可知，從轉變的邏輯而言，如何有效地強化進城小農的市場風險意識將是促進他們轉變的關鍵環節?；蛟S，進行創業訓練將是有效的突破方式。

五、結論與討論

進城創業者的存在與發展豐富了城鎮社會中的個體經濟。深入進城創業者所型構的個體經濟結構之中，我們可以發現，進城創業者是對進城自主經營者的一個籠統性表達，他們的群體間存在著分化和顯著性差異。從經濟組織規模等層面進行思考，從進城攤販到個體工商戶，再到私營企業主，其間變動是經濟組織的規模，以及帶來的經營形式和經營理念、自我認同的變化。他們構成了進城創業型個體經濟的連續統，進城攤販處于連續統的低端層、個體工商戶處于中間水平、私營企業主處于高端層次等。在日常經濟實踐中，他們的階序狀態并非一成不變，隨著經營的變動和發展，他們的階序位置也對應發生著變化，如從進城攤販向私營企業主的升階，從私營企業主向攤販的降階等。并且，隨著階序位置的變化，帶來的是自我認同和社會身份的變化等等。從現實需求而言，如何推動進城創業者的轉型升級，我們認為要從既有的小農身份和社會位置出發，以有效的風險理性認識加促他們的發展等等。簡而言之，本文通過對當前進城創業者的結構分析，加深了我們對進城創業者的認識。實質上，通過對進城創業者的細致深描，我們希望能夠引起社會對他們的重視，加深對他們的生存與發展狀況進行理論化分析等。在我們看來，進城創業者有著顯著的社會結構性特征，如他們擁有著農業戶籍身份，雖然今天的城鎮社會之中對于戶籍制度的衡量標準已經模糊化，但是我們強調的是進城創業者的文化：他們在城鎮創業過程中，將流出地的文化和社會習性帶入到了流入地，如我們現在所熟知的雜糧煎餅、襄陽牛肉面等，即使并非經營流出地的特色產品，其本人長期與城鎮居民的接觸，也傳播了相應的文化。與城鎮居民相比，進城創業者屬于城鎮社會中的陌生人。在陌生的世界，如何應對市場風險，尤其作為農民的他們如何與市場對接，原有的農業文化在其中扮演著什么角色等問題都值得進一步研究。在當前，隨著互聯網的興起，進城創業者的經營環境也在發生著變化：他們有的已經投入到微商、電商等領域；有的則因虛擬經濟的存在導致實體店的關閉或轉型等。但這仍然難以擺脫我們之前所強調的問題，其中最為重要的問題是，他們是如何維系經濟組織的存在與發展。簡而言之，直視并重視進城創業的個體經濟現象不僅是對國家重大發展戰略需求的應對，也有利于從理論層次方面思考農民和市場、創業和城鎮化之間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