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建麗
法律援助值班律師制度是我國刑事司法改革的一項重要舉措,其有效實施對于完善法律援助制度、保障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正當性、促進刑事案件律師辯護全覆蓋等都具有重要意義。從2014年全國值班律師制度的試點開始,到2018年修改后的《刑事訴訟法》在總結司法改革經驗的基礎上,將值班律師制度作為我國刑事訴訟的一項基礎制度予以確認,由此拉開了值班律師制度在全國范圍普遍推廣的改革序幕。原試點地區結合當地社會需求分別開展不同程度的實踐探索,積累了有益經驗,學界亦對值班律師內涵和價值、值班律師的職能定位及工作機制等問題展開了諸多討論。值班律師制度寫入刑事訴訟法具有“一錘定音”的效果,但法律尚未界定的內容和實踐中暴露出的問題還需要持續深入的研究,而這有助于法律援助制度的長遠發展和司法改革的有效推進。
從2014年8月“兩高兩部”聯合出臺《關于在部分地區開展刑事案件速裁程序試點工作的辦法》中首次提出建立法律援助值班律師制度,到2018年10月將值班律師正式寫入刑事訴訟法典①,法律援助值班律師制度作為我國司法改革的配套措施從試點探索逐步進入了全國范圍的普遍推廣。建立和完善法律援助值班律師制度是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和實施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重要保障,影響到司法改革的實際成效。實踐中,原試點地區結合當地社會需求分別開展不同程度的實踐探索,已積累了諸多有益經驗。目前,法律法規對于值班律師制度的規范主要包含四個方面:一是界定了值班律師的性質,即值班律師制度具有法律援助的屬性;二是確定了值班律師參與訴訟活動的廣度,即設置在人民法院和看守所的值班律師工作站是其主要活動場所,刑事案件自偵查階段到審判階段值班律師都有權參與其中;三是規定了值班律師的工作內容是為被追訴人提供法律幫助,具體包括提供法律咨詢、程序選擇建議、申請變更強制措施、對案件處理提出意見、在被追訴人簽署認罪認罰具結書時在場②;四是提出值班律師的價值目標,即保障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正當性和實現刑事案件律師辯護全覆蓋。
2018年《刑事訴訟法》修改對于法律援助值班律師制度建設具有“一錘定音”的效果,但無論是理論研究還是司法實務,對值班律師制度所具有的獨立價值、值班律師作為一項普惠制的法律服務方式應包含的實質化內涵、如何對值班律師獎懲分明以提高其責任意識等問題,都還值得持續深入思考和研究。
早在刑事速裁程序試點初期,值班律師角色定位不明確的問題已有所端倪,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改革施行后,有關值班律師的角色定位問題更是引起理論和實務部門的競相討論。有學者提出:“值班律師的定位已不是單純的學術問題,而是關乎值班律師制度的定性、發展的根本問題,也和我國刑事辯護制度的未來發展緊密相關。”[1](P9)由于不同角色之間缺乏有效的身份轉換機制,使值班律師、法律援助律師、辯護律師之間身份差異等問題在實踐中不斷被放大。[2](P5-6)當前,學界對于值班律師法律地位的界定及未來發展方向主要呈現三種觀點。
學界大多數觀點主張值班律師的定位應當是“辯護人”或至少是“準辯護人”。值班律師的角色應根據其職責權限作實質性判斷,核心標準在于是否與辦案機關之間形成相應的訴訟權利義務關系。由于值班律師與檢察機關就定罪量刑建議提出意見正是其履行具體辯護職責的表現,因而其應當具有“辯護人”身份。但由于值班律師與被追訴人之間并沒有簽訂委托合同,值班律師與傳統意義上的辯護律師在權利來源上不同,進而提出可以賦予其“準辯護人”的身份。[3](P49)有人主張將現行的值班律師制度轉化成真正的指定辯護制度,所有被追訴人均可獲得律師辯護權,值班律師可行使會見、閱卷和調查的權利,并與公訴方進行平等的協商和對話。[4](P45)司法實務部門則傾向性認為值班律師應是“見證人”[5](P119),認罪認罰案件事實情節簡單,值班律師介入的意義不大,反而會影響辦案效率,因此無深度參與的必要,只需起到見證、監督協商程序的作用即可。還有一種觀點認為,值班律師因其權利來源不同于當事人委托或法律援助機構指派的辯護律師,因此主張值班律師應是“法律幫助者”。[6](P16-17)
筆者認為,明確值班律師的定位問題是保障被追訴人合法權利、促進法律援助制度有效實施的關鍵。學者們普遍主張將值班律師“辯護人化”的觀點,一方面有使值班律師與法律援助辯護律師“角色混同”的傾向,使值班律師制度喪失其獨立存在的價值;另一方面,在當前法律援助資源相對有限的情況下,如果要求對認罪認罰案件的被追訴人都提供與普通刑事案件相同的辯護服務,則不僅難以實現律師辯護質量的有效保障,而且對司法效率的提升作用甚微。司法實務部門有主張值班律師應是“見證人”的觀點,雖然肯定了值班律師有監督司法機關的意義和作用,但如果僅強調值班律師“規范執法行為”的價值,則未免有偏向功利實用主義立場的傾向,會增強值班律師在刑事訴訟活動中的可替代性。因為即使是退休的法官、檢察官,甚或是人大代表、在校學生等,只要賦予其“在場權”,同樣可以起到監督的作用。我國的值班律師是伴隨刑事速裁程序和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改革而逐步建立起來的新型律師力量,主要是為那些沒有委托辯護人或者不符合指派辯護條件的被追訴人提供包括法律咨詢等在內的初步法律服務,從而確保被追訴人了解認罪認罰的法律后果,保障認罪認罰的自愿性和明智性。值班律師制度本質上旨在彌補我國委托辯護和法律援助辯護覆蓋范圍不足和律師幫助缺失的情況,通過值班律師為被追訴人提供一種比刑事辯護標準略低的法律幫助,從而在一定程度上實現“所有人的公正”。《刑事訴訟法》第36條在用語上亦對值班律師與辯護人、指派律師進行了區分,將其職責表述為提供法律咨詢、程序選擇建議、申請變更強制措施、對案件處理提出意見等法律幫助。可見,值班律師“法律幫助者”的定位在當前具有一定的合理性,更能彰顯值班律師的獨立價值。因此,筆者建議將值班律師作為刑事訴訟中的訴訟參與人,在刑事訴訟法修改過程中逐漸予以立法完善。
但在理解值班律師“法律幫助者”的角色定位時,需明確以下兩點。
第一,不同于1996年《刑事訴訟法》中“法律幫助”的內涵。1996年《刑事訴訟法》將律師介入刑事訴訟的時間由審查起訴階段提前到偵查階段,但并未賦予偵查階段律師以辯護人身份,有學者提出應當將其作為“法律顧問”或“法律幫助人”。[7](P82)同為“法律幫助”,2018年與1996年《刑事訴訟法》在時代背景、實踐基礎和價值理念等諸多方面都存在不同之處。1996年《刑事訴訟法》第96條規定偵查階段律師的職責是為犯罪嫌疑人“提供法律咨詢、代理申訴、控告”,它是我國傳統刑事訴訟將“辯護”理解為實體辯護而不包括程序辯護的認識結果,具有一定的時代局限性。我國早期旨在控制犯罪的刑事偵查具有封閉性和保密性,如果偵查階段律師可以參與,則勢必會打破偵查機關的辦案模式,給偵查活動造成壓力,立法者權衡各方利弊選擇律師偵查階段介入刑事訴訟,但又限制其在偵查階段的權利內容,由此出現了律師“法律幫助”的地位。而值班律師的“法律幫助”則是在司法改革背景下,基于完善法律援助制度、實現刑事辯護全覆蓋、提高訴訟效率和保障司法公正等訴訟價值和改革需求而創設的新概念,具有新內涵。當前我國輕罪入刑造成案件數量急劇增加,其中大部分案件事實情節清楚,往往不需要律師深度介入,加之委托辯護難以在短時間內迅速增加、法律援助辯護范圍有限,為保障被追訴人的合法權利,同時促進簡案快審,司法實務中亟須簡捷、有效的辯護力量介入,以保障“簡程序不減權利”目標的實現。正是在此背景下,值班律師以其及時性和廣覆蓋性的特點而備受立法者青睞,“法律幫助”一說得以提出。
第二,值班律師的“法律幫助”應具有辯護的屬性。無論是從刑事訴訟構造上而言,還是從“法律幫助”的內容來看,基于協助被追訴人辯護權行使的角度,值班律師都應當是保障被追訴人辯護權充分行使的力量。首先,從訴訟構造上來看,在現代刑事訴訟的控辯審三方格局中,為被追訴人提供法律幫助的值班律師只能是作為辯護方并代表被追訴人行使辯護權利。合理的訴訟構造必須體現平等對抗的理念和原則,如果控、辯雙方在形式上的地位明顯一方高于另一方,就有使訴訟在實質上演變成行政模式的危險,訴訟的程序公正就無法實現。[8](P23)因此,無論是法律援助的辯護律師還是值班律師,其職責的履行都是為了保障被追訴人合法權益得到充分有效的行使,其只能是作為辯護一方行使辯護權利。其次,值班律師提供法律幫助的內容屬于程序辯護范疇。目前對于律師辯護包含實體辯護和程序辯護的理念已經深入人心。所謂程序辯護是指在刑事訴訟中,為維護被追訴人的合法權益不受侵犯在程序層面上提出的訴訟請求或辯護活動,諸如申請回避權、申請變更強制措施權、申請證人出庭權、律師在場權、申請非法證據排除權等。[9](P102)《刑事訴訟法》第36條規定的法律幫助內容均具有程序辯護的特征。而且,對比《刑事訴訟法》第38條的規定③,辯護律師在偵查期間所享有的權利與值班律師的職責內容基本一致,辯護律師從事相關行為是辯護行為,則值班律師進行同類活動也應當屬于辯護內容,不應受到差別對待。
值班律師通過為被追訴人提供有效法律幫助的方式,確保被追訴人認罪認罰自愿性和明智性,從而為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適用提供正當性保障。但司法實踐中存在值班律師法律幫助效果虛化的問題,其主要原因在于值班律師的權利內容不明確。“兩高三部”聯合出臺的《關于在部分地區開展刑事案件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試點工作的辦法》等文件賦予值班律師提供法律咨詢、協助程序選擇和對案件處理提出意見等職責,但卻沒有賦予值班律師履行前述職責必要的權利保障。理論界與實務界圍繞是否有必要豐富值班律師的權利內容,觀點不一。司法實務部門認為認罪認罰案件事實清楚、證據充分,值班律師閱卷的必要性不大,且不利于訴訟效率的提高;理論界則從促進值班律師實現有效的實質的法律幫助目標出發認為,保障值班律師會見權、閱卷權等權利有助于值班律師對案情及法律責任予以充分了解和判斷,提升值班律師提供法律咨詢意見的準確性和提供法律幫助的針對性。但也有人提出,一旦值班律師擁有了閱卷、調查取證、出庭辯護等各項訴訟權利,值班律師是否還能繼續“值班”?[10](P10)
筆者認為,值班律師不是辯護人,因而不享有辯護律師所具有的全部權利內容,但作為獨立的訴訟參與主體,其應當被賦予履行相關職責所必要的訴訟權利。這種“必要性”的判斷不應只站在便利司法機關加快案件辦理、提升訴訟效率的程序利益上,更應當從維護被追訴人的實體利益、促進值班律師妥善履行相關職責的角度予以考慮。因此,被追訴人獲得法律幫助不僅應從形式上更應從實質上加以重視,重點則在于完善值班律師的實質化權利,主要包括以下三個方面。
一是“約見權”的及時行使。《刑事訴訟法》第36條要求司法機關應當告知被追訴人有約見值班律師的權利,并為其約見提供便利。立法機關已經意識到值班律師與被追訴人溝通的重要性并將保障會見權利作為司法機關的義務。但將案件是否有溝通之必要的判斷交由被追訴人而忽視司法機關如何提供便利義務的程序規范,會將被追訴人重新置于“危險”境地,不利于其權利保障,因此有賴于作出進一步的司法解釋加以明確。英國警察局值班律師計劃實行24小時不間斷值班制度,警察必須明確告知當事人享有免費申請值班律師幫助的權利。若當事人要求值班律師提供法律幫助,警察必須電話聯系值班律師呼叫中心并由后者從值班律師庫中選擇分派的值班律師。值班律師通常會以案情是否嚴重、當事人的狀態(如智力障礙、精神疾病、未成年或功能障礙等)及警察的特殊要求等因素為判斷標準,選擇通過當面會談或者電話方式就其所涉嫌的犯罪事實和情況等提供法律咨詢與幫助服務。英國法庭值班律師計劃則是在治安法庭內為沒有聘請律師的被告人在首次出庭日提供律師咨詢或代理服務的制度。通常只要安排被告人開庭,都會分派至少一名或者更多的值班律師為被告人提供幫助。筆者認為,我國在司法機關對被追訴人權利告知環節,應當同時告知其有約見值班律師的權利,被追訴人提出“約見”值班律師請求后,看守所或人民法院應當在24小時內聯系值班律師工作站,值班律師工作站應根據各地條件,在24小時內安排值班律師通過電話、網絡遠程視頻會見、面對面會談等多種形式和被追訴人進行溝通。由此,既能及時保障被追訴人的合法權益,還能體現值班律師制度的特點,即針對迫切需要法律服務但沒有辯護律師的刑事案件當事人提供針對性的法律幫助、服務內容相對簡單、服務成本低廉。
二是將“提供必要的便利”明確為閱卷權。審查起訴階段是認罪認罰案件的核心環節。在犯罪嫌疑人簽署認罪認罰具結書前,值班律師只有獲得閱卷權后,才能細致地向被告人溝通案件事實、核實證據情況,在充分查閱案卷材料的基礎上,向被追訴人客觀說明其行為的性質及可能面臨的刑罰責任,釋明選擇適用認罪認罰程序的利弊得失和法律后果,協助被追訴人與檢察機關進行程序選擇和量刑協商。可見,值班律師的閱卷權是程序選擇建議和提出案件處理意見的前提。目前,學界主流觀點均認為應當賦予值班律師閱卷權。認罪認罰從寬案件雖以控辯雙方合作為基礎,但“合作”不是“配合”,值班律師仍應當閱卷了解案情從而保障與被追訴人的充分溝通。[11](P173)《刑事訴訟法》 第173條第3款規定檢察機關應當為值班律師了解案件有關情況提供必要的便利,這里“提供必要的便利”亟待通過司法解釋的形式明確,檢察機關應當為值班律師知悉案件證據即閱卷提供便利。在司法實踐中,為節約司法資源、提高辦案效率,在值班律師閱卷方式上可不拘泥于對紙質材料的復制、摘抄和查閱,也可以充分利用現代科技手段實行網絡電子閱卷。
三是嘗試賦予值班律師訊問在場權。值班律師在場權是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試點過程中各試點地區普遍探索的內容。如,上海市曾試點對于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案件,值班律師可以根據辦案機關的要求旁聽訊問犯罪嫌疑人、被告人。[12]學界也有建議,律師在第一次訊問時的形式性在場權,在場律師只回答當事人問題,然后提示當事人所擁有的一些訴訟權利,但不得對訊問過程進行打斷。賦予值班律師在場權,能確保被追訴人認罪的自愿性和作出明智的程序選擇,也能夠為值班律師與檢察機關開展量刑協商提供必要的便利。值班律師在場介入的時間節點具有實質意義。具體包括應當允許值班律師在偵查機關訊問、檢察機關提審、見證認罪認罰具結書④時在場。首先,偵查機關第一次訊問時,在偵查人員履行相應權利告知后,應允許值班律師在偵查人員不在場的情況下為被追訴人提供法律咨詢,消解被追訴人的不安和反抗情緒,幫助其了解認罪的法律后果;其次,審查起訴階段的檢察機關提審時,同樣需要給予值班律師與被追訴人及時溝通交流的機會,以深化被追訴人對認罪認罰從寬的認識、理解檢察機關的定罪量刑方案并為被追訴人撤回偵查階段有罪供述提供選擇的機會;最后,簽署認罪認罰具結書時,值班律師應當在場,其作用不僅僅是見證,更應當是有效協助被追訴人與檢察機關進行量刑協商,防止被追訴人的合法權益受到侵害。實行值班律師的訊問在場權對提高訴訟效率、引導認罪認罰從寬訴訟程序、維護被追訴人合法權益等都具有積極的效果。當然實踐中還有賴于司法部門轉變理念及政府部門對法律援助值班律師資源的進一步投入。
縱觀各國和地區刑事法律援助制度的發展經驗,強調多元化、靈活性是其總的發展潮流。在美國,法律援助體系就包括公設辯護人、指定律師和合同律師三種不同類型;英國的刑事法律援助也是由代理和值班律師計劃兩部分組成,其中值班律師計劃又可以具體細分為警察局和法庭兩個不同的值班律師計劃;同樣,我國香港和臺灣地區的法律援助制度也有類似特點,如我國臺灣地區已經形成了公設辯護人、“法律扶助基金會”、律師義務辯護的多元化法律援助格局。[13](P114)多元化刑事法律援助體系的構建,能夠更好地適應社會需求,幫助政府根據各地特點綜合利用法律援助形式,充分發揮各種司法資源的特點,保障法律援助質量。[14](P116)我國基于認罪認罰從寬和刑事案件律師辯護全覆蓋兩項改革契機設立的值班律師制度,是法律援助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順應了法律援助體系層次化的國際潮流。
筆者認為,我國的值班律師制度與其他國家和地區的值班律師制度雖同屬法律援助體系的組成部分,都是政府責任在刑事司法領域的體現,但兩者在運行機制上卻有本質的差異。其他國家和地區的值班律師提供的法律服務基本都是政府通過購買服務的形式來實現,值班律師作為法律服務合同的一方具有較為充分的自由且權利義務及法律責任等相對比較明確。而在我國,根據《律師法》和《法律援助條例》的有關規定,承擔法律援助服務是律師的一項義務⑤,因此,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值班律師是政府履行法律援助責任的載體,值班律師因而具有身份行政化的特點。當前,值班律師主要由社會律師和公職律師組成,因公職律師還不能建立一個類似公設辯護人的專職隊伍參與值班律師工作,而且構建公職律師隊伍涉及人員編制、財政經費預算、專業人員的培養等問題,在短期內難以解決,故值班律師現階段的發展更多依賴于社會律師的參與。縱觀近幾年各地值班律師制度試點中,社會律師作為值班律師提供法律幫助的積極性并不高,“老律師報名,實習律師頂包”的現象時有發生。分析此種現象背后的原因則是由于法律援助經費有限、經濟補償標準過低、與社會律師業務創收存在較大差距等原因所導致。在大力呼吁豐富值班律師權利內容的情況下,我們不愿看到值班律師因經費激勵過少而出現不愿積極參與的尷尬局面。
現階段,我國法律援助經費來源為政府財政撥款,雖然在投入上逐年增長,但撥款在全國財政收入中仍然占比很低,分攤到每位值班律師辦理法律援助案件上的經濟補償數額更低;另一方面,值班律師作為政府責任實現的一種方式,是代表國家為貧困者在訴訟中提供幫助,更具公益性質,因此社會律師作為值班律師辦理法律援助案件而獲取經濟效益高低并非完全遵循市場價格機制以其自身議價能力來決定,導致社會律師作為市場化律師與作為值班律師在經濟效益上存在較大差距,影響值班律師提供法律幫助的積極性,亦不利于法律援助質量的提升。因而有必要完善值班律師的工作評價及監督機制,以彌補值班律師與市場化律師在經濟效益上的差距。
1.明確值班律師的法律責任。向受援人提供符合標準的法律服務是每位律師都應當遵守的義務。對于拒絕履行法律援助義務的律師,《律師法》第47條規定,由司法行政部門給予警告、罰款或停止執業的處罰。何謂“拒絕履行法律援助義務”,《律師和律師事務所違法行為處罰辦法》明確規定了兩類情形,一是無正當理由拒絕接受指派;二是接受指派后,懈怠履行或擅自停止履行法律援助職責的。如,犯罪嫌疑人自愿認罪并同意量刑建議和程序適用的,應當有辯護人或者值班律師在場時簽署認罪認罰具結書,這里的“在場”于辯護人或者值班律師而言,既是其享有的訴訟權利,也是其應當履行的訴訟義務。[15](P32)值班律師怠于在場見證的,應當屬于《律師法》第47條規定的“拒絕履行法律援助義務”的情形,應當承擔相應行政責任。就值班律師在認罪認罰具結書上簽字的法律后果,有學者通過調研發現,值班律師對于“如果在認罪認罰具結書上簽字后,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翻供,不知律師是否要承擔責任、要承擔何種責任”等問題普遍表示擔憂。[16](P59)筆者認為,我國目前尚未就律師提供法律援助服務質量建立較為完整的法律責任評價及處理機制,依照現有規定,即使被追訴人撤回認罪或者翻供的,值班律師不應當就其履行的法律幫助行為承擔任何行政責任。對此,亟待司法機關就值班律師的此種擔憂予以明確回應。另外,值班律師不是“辯護人”,其是否可以成為《刑法》第306條“辯護人、訴訟代理人毀滅證據、偽造證據、妨害作證罪”的犯罪主體?值班律師作為新的訴訟參與人,應當在明確其訴訟角色的同時,將其法律責任內容同樣加以補充完善。
2.增加值班律師的辦案補償。律師作為自由職業者,在從事刑事法律援助時需要付出大量時間成本和精力,甚至影響正常的辦案創收。因此,如果沒有基本對價作為回報,僅僅靠道德和責任的支撐,刑事法律援助制度不可能持久發展,法律援助的質量亦難以保證。[17](P68)我國法律援助發展現狀要求法律援助律師承擔一定的社會責任,而市場化的律師職業需要政府給予相應的補貼,這是目前平衡法律援助辦案和律師職業市場化的基本選擇。盡管國家對法律援助事業的經費保障投入力度不減,但因各地經濟發展不平衡,法律援助律師就個案所獲得的經濟補償遠低于社會律師單個刑事案件的基礎收費。建議提高值班律師的辦案補償標準的呼聲一直不斷。
為此,筆者建議:第一,提高對值班律師專項經費投入。中央財政應當結合不同地區的經濟發展水平,加大對經濟發展水平落后地區的法律援助經費中央財政轉移支付力度;同時,各地區要加快落實將值班律師經費納入同級財政預算體系,保障值班律師經費來源和使用渠道暢通;有條件的地區還可以探索設立專項發展基金等,以拓寬資金來源渠道。第二,構建值班律師辦案補償動態調整機制是提高補貼標準、促進服務積極性的重要措施。法律援助機構應當綜合案件難易程度,值班律師提供法律幫助工作量、法律幫助效果等多重因素合理確定值班律師補貼的發放標準、發放方式和金額,要真正做到多勞多得、獎勵勤勉。不應統一采用固定的發放標準,以避免在持續增加財政資金投入的同時,卻未能起到尊重和肯定值班律師勞動成果的目標。
3.注重對值班律師的精神激勵。法律援助的公益性不僅體現在國家為受援助對象提供法律服務的無償性方面,還著重體現在,律師即使明知其參與法律援助案件所獲得經濟補償低于其投入到同類普通案件所獲得的單位經濟收益情況下,仍自愿提供該等法律服務的奉獻精神方面。司法部、財政部在2017年2月聯合出臺的《關于律師開展法律援助工作的意見》中要求推動律師提供公益法律服務,并倡導每名律師每年提供不少于24小時的公益服務。為此,筆者建議司法部門應盡快出臺相關實施細則,鼓勵值班律師積極踐行。
法律援助機構和律師協會亦要加強對值班律師精神層面的獎勵,將參與值班律師法律幫助作為司法行政機關和律師協會評選優秀律師的重要標準,加大對典型形象的宣傳報道,擴大值班律師的影響力。要讓律師感受到參與法律公益服務對律師個人業務發展帶來的正面效應,則可以實現法律援助義務與市場化律師業務的雙贏。
綜上所論,值班律師制度的完善關乎我國司法改革的深入和法律援助制度的發展。對值班律師的合理定位能解決其權利的分配和在訴訟中發揮其實質化的作用。值班律師作為法律援助義務的實施主體,應該有承擔社會責任的職業自覺,我國有關部門亦應考慮獎懲,使其更好地發揮積極性和提高法律援助的質量。
注釋:
①法規包括:2014年8月,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聯合出臺《關于在部分地區開展刑事案件速裁程序試點工作的辦法》;2014年10月,司法部出臺《關于切實發揮職能作用做好刑事案件速裁程序試點相關工作的通知》;2016年11月,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國家安全部和司法部聯合出臺《關于在部分地區開展刑事案件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試點工作的辦法》;2017年8月,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國家安全部和司法部出臺《關于開展法律援助值班律師工作的意見》;2017年10月,最高人民法院、司法部出臺《關于開展刑事案件律師辯護全覆蓋試點工作的辦法》;2018年10月,第十三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審議通過《關于修改〈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決定》。
②具體參見《刑事訴訟法》第36條、第174條。
③《刑事訴訟法》第38條:“辯護律師在偵查期間可以為犯罪嫌疑人提供法律幫助;代理申訴、控告;申請變更強制措施;向偵查機關了解犯罪嫌疑人涉嫌的罪名和案件有關情況,提出意見。”
④最高人民檢察院印發的《認罪認罰具結書(樣本)》中有關值班律師見證的內容表述為:“本人是犯罪嫌疑人、被告人XX的辯護人/值班律師。本人證明,犯罪嫌疑人、被告人XX已經閱讀并理解了《認罪認罰具結書》及《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告知書》,根據本人所掌握和知曉的情況,犯罪嫌疑人、被告人XX系自愿簽署上述《認罪認罰具結書》。”
⑤《律師法》第42條:“律師、律師事務所應當按照國家規定履行法律援助義務,為受援人提供符合標準的法律服務,維護受援人的合法權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