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利群
(廣西師范大學 文學院,廣西 桂林 541004)
“價值源”指價值源頭與來源,涵蓋價值觀、價值取向、價值評價導向的源頭與來源,是核心價值得以凝聚的基礎與條件。“價值源”含義理解可包括三方面構成內容,抑或三個觀測視角:一是歷史生成與文化譜系源頭,具體指向歷史積淀、文化基因與文化傳統的價值源;二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及意識形態的思想體系與理論基礎源頭,具體指向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思想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價值源;三是基于人類文明發展而殊途同歸地形成一定的共識或認同的命運共同體價值源,具體指向人類共同價值取向及價值追求的動力源泉。價值源既基于歷史生成與文化建構,又基于多維立體的要素構成與結構系統,由此形成歷時性與共時性、歷史與邏輯、普遍性與特殊性統一的價值源研究角度。
文學批評價值源探討,首先必須明確文學批評究竟為何、何為,其價值觀、價值取向、評價導向所需要和追求的價值所在,然后才能追根溯源探索其價值源。習近平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講話指出:“追求真善美是文藝的永恒價值。藝術的最高境界就是讓人動心,讓人們的靈魂經受洗禮,讓人們發現自然的美、生活的美、心靈的美。一首短短的《游子吟》之所以流傳千年,就在于它生動謳歌了偉大的母愛。蘇東坡稱贊韓愈‘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濟天下之溺’,講的是從司馬遷之后到韓愈,算起來文章衰弱了八代。韓愈的文章起來了,憑什么呢?就是‘道’,就是文以載道。我們要通過文藝作品傳遞真善美,傳遞向上向善的價值觀,引導人們增強道德判斷力和道德榮譽感,向往和追求講道德、尊道德、守道德的生活。只要中華民族一代接著一代追求真善美的道德境界,我們的民族就永遠健康向上、永遠充滿希望。”[1]24-25
顯而易見,真善美是中華民族核心價值觀,不僅是文藝永恒價值,也是文學批評永恒價值及其文學評價準則。真善美是文藝觀、批評觀的價值觀、價值取向、評價導向的核心價值所在,也是文學批評的根、本、魂所在。追尋真善美價值源,就是尋根、固本、樹魂,就是文藝創作與文藝發展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精神源泉。因此,探溯文學批評價值源必須從中華文明及中華文化傳統中發掘。
為什么討論文學批評價值取向一定要追究其價值源,探溯價值源對于批評核心價值觀建設究竟有何意義?其實道理很明白,一是因為批評價值取向選擇與確立并非空穴來風,也并非一蹴而就,而是人類不斷探索、不斷追求、不斷發現的結果,也是價值建構與價值生成的結果,更是一脈相承、薪火相傳的結果,因此追溯價值源,就是追溯批評的歷史傳統與文化基因。二是基于歷史與現實產生的形形色色文學觀、批評觀、審美觀必然形成多元化、多樣化價值選擇與價值追求,只有“原始以表末”[2]727才能更好說明異流同源、殊途同歸的道理,也才能更好正本清源、撥亂反正以確立批評核心價值觀及其主導價值取向。三是因為批評價值取向的選擇與確立必須具備理由與根據,其價值取向具有深厚內涵底蘊與內在邏輯,由此才具備合理性與合法性條件。四是人類對于任何事物來龍去脈的追根溯源探尋,既是人類好奇心與理性思維使然,也是表達對真理追求的堅定信念與執著精神,更是文化自覺及文化自信、道路自信、制度自信、理論自信的依據所在。五是針對當下文壇出現價值迷失、價值混亂、價值失范等不良現象,需要重構文學價值觀及其批評價值觀,構建核心價值觀及其核心價值體系,以確立正確健康的價值取向與評價導向。因此,探討文學批評價值源問題勢在必行,理所當然。
文學批評價值源研究主要有三個視角:一是文學批評核心價值觀研究,即將核心價值觀作為批評價值觀的價值源,以核心價值觀作為批評觀及其文學評價取向的價值源頭,決定批評所執批評觀、文學觀、藝術觀、審美觀、價值觀及其價值立場與評價導向,主要側重于批評主體價值觀及其文學評價的核心價值取向研究,如文學批評的馬克思主義批評觀、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人類共同價值取向及終極價值等,以之作為文學批評價值觀的核心價值源。二是從批評功能作用與價值意義研究角度,探討批評價值所產生的源頭與來源,即批評價值元抑或元價值研究。批評為何,批評何為,其實關涉批評存在價值與生存意義的哲學本體論問題。批評不僅作為文學價值評價的一種方式,也作為人類社會實踐活動價值評價的一種方式,為人類所必需且必要,具有人類學本體論意義。這主要側重于批評本體研究及其元批評研究,由此必須探討批評本體的功能價值,也就必須探溯元價值,追溯批評價值源所在。三是從文學批評傳承發展的歷時性研究角度,對當代批評的中國特色、民族風格、文化傳統的追根溯源與正本清源,旨在確立中國文學批評的性質特征及文化身份基礎上明確發展方向目標,增強批評評價機制的原動力與動力源。文學批評核心價值觀培育及其文學評價的核心價值體系建構并非一朝一夕的一蹴而就,而是厚積薄發的水到渠成結果。因此,批評核心價值觀培育必須飲水思源,必須傳承批評傳統,弘揚批評精神,追溯批評價值源。
以上所論三者并非各股道上跑的車,而是相輔相成、互為作用、相互交融、合為整體,共同構成批評價值源研究的基本內容。當然,三者各有側重,批評價值觀及其價值取向研究側重于價值選擇,如真偽、善惡、美丑、是非、正負、對錯等二元對立選擇,同時也不排斥基于文學價值認識及其主體思想觀念的價值取向而產生見仁見智的選擇及其多樣化價值追求;也不否認批評的價值作用側重于大小多少的價值程度的評價取向,亦即批評對于作家創作、文學發展、社會影響究竟所起什么作用、多少作用及其具有多大價值;更未忽視批評性質與方向研究應該側重于批評性質屬性及其定位,這與批評方向密切相關,也與價值取向、評價導向及發展方向相關。一般而言,一方面批評價值取向與批評價值應該成正比例,或者說,批評價值取向決定批評價值,批評價值在一定程度上能夠反映批評價值取向,批評價值取向也在一定程度上決定批評功能作用與價值意義;另一方面,批評作為文學評價機制,實質上是對文學價值的評價,批評價值取向體現在文學評價的價值導向上,評價導向既需要與文學價值取向高度一致,又有必要對文學價值取向進行選擇、引導與指導,具有鮮明的評價機制導向作用,推動文學更為健康有序的創新發展。因此,批評價值取向研究包括批評價值觀、文學評價價值導向、批評功能價值研究,以及批評評價與文學價值關系研究。批評需要培育與構建核心價值觀,就必要探討批評價值源問題。
從起源與緣起角度探討文學批評價值源的發生,必須首先遵循歷史建構與文明進化規律及原則確立藝術發生學、審美發生學研究視角與觀念,由此確立批評發生學意義,進而確立批評的真善美價值源發生學意義。批評作為人類社會實踐活動的一種價值評價方式,基于人類需要的價值創造與價值評價取向就內嵌于其中。真善美價值源既是人類社會實踐活動的產物,也是人類社會實踐活動的自覺的、有意識的、有目的的行為及其驅動機制,導向有利于人類社會發展的需要滿足及其實用與精神統一的功利目的,亦即真善美動機與目的。從這一角度而言,人類社會實踐活動發生意味著真善美價值源發生,批評發生也就意味著對價值評價的真善美價值取向的發生,也就意味著批評真善美價值源發生。
從發生學研究視角探溯文學批評緣起與起源問題,顯然不能簡單用現代所使用的批評概念來套用處于發生期的所謂“批評”。因此,探討批評發生問題必須首先明確三個前提:一是批評最初發生狀態可謂“前批評”,即“批評前的批評”,正如探討藝術起源的發生過程中面對的是“藝術前的藝術”[3],即“前藝術”,現代所用藝術概念及觀念不能簡單套用在“前藝術”身上。二是批評起源與緣起是一個發生過程,即循序漸進的生成建構過程,逐步從“非批評”到“前批評”,再到“批評”過程中形成批評概念與觀念。三是從人類文明發生的“前”階段而言,史前文明階段的人類活動所呈現物質與精神、身體與心靈、人與自然、人與神靈交融的渾然一體狀態,由此可知從發生學角度來說,藝術發生與批評發生具有一定的同步性與交融性。
人類文明是人類社會實踐活動而創造的結果,也是基于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人、人與自我關系而改造自然、創造世界和改造人自身、創生人類的同步進程的結果,更是基于人類存在、生存、發展的內在需要及結構系統,以價值創造與價值評價構成“價值-評價”行為機制與活動機制驅動人類社會實踐活動運行以及人類文明發展的結果。因此,創造與評價是人類社會實踐活動的基本行為,也是人類存在生存的本能與機能。無論是意識還是潛意識,也無論是自覺還是不自覺,都源自人類本性、天性及本質特征。人類基于需要而創造,創造必須能夠滿足人類需要的價值;價值能否滿足人類需要以及滿足程度如何,就必須進行評價;評價能否吻合人類需要及價值創造規律,就必須確立實用性、功利性及利益關系的評價準則;人類基于物質實用性與精神功利性統一的利益關系,確立起真善美價值取向,由此生成真善美價值源。無論從發生學角度而言,還是從歷史發展規律與時代變遷特征而言,從基于實用性的真善美到基于實用性與精神性統一的真善美,再到基于精神性的真善美,從真善美渾然一體到真善美分立,再到真善美統一,真善美所表達的內容與形式也會與時俱進地變化發展,拓展延伸其豐富深厚內涵,賦予其豐富多彩的多樣化形式。但萬變不離其宗,真善美之價值源及其根本魂所在,正是真善美永恒價值所在。批評作為文學評價活動及其評價行為,其價值源正在于此,即人類基于存在、生存、發展需要而發生生成的價值創造與價值評價基因與機能,表現為真善美價值取向,形成真善美價值源。
批評作為價值評價方式,其實也是價值創造與價值評價統一體,都是源自人類存在、生存、發展的基本需要,都是人類社會實踐活動創造與評價的基本機能與功能。基于需要形成價值創造與價值評價的原動力,即價值源,構成“需要—創造—評價”結構系統,形成其過程性的序列與循環。由此可見,價值是人類為了滿足需要而創造的結果,評價也是人類為了滿足需要以權衡價值的結果。人類不僅創造價值,而且創造價值評價,價值創造與價值評價相輔相成、相互滲透與交織交融,具有雙向同構性與雙向共生性。創造中內含評價因素,評價不僅在于評判有無價值及價值多少程度,而且在于推動價值實現以及延伸、拓展與提升價值,由此評價也具有創造意義。更為重要的是,評價作為創造的動力機制,通過評價推動創造更好、更快、更高發展;創造作為評價的動力機制,通過創造機制也推動評價更為優化發展,使之更吻合人類需要而確立真善美價值取向,成為文學藝術價值源、審美價值源、批評價值源。
人類社會實踐活動及行為,不僅創造出能夠滿足人類需要的物質產品與精神產品,而且也創生基于人與自然、人與神、人與社會、人與人、人與自我關系協調與調節的文字、制度、歷史、文化、宗教、教育等形式,形成創造與評價雙核驅動機制,驅動人類文明文化發展。基于價值創造相應生成的綜合評價以及社會評價、歷史評價、實用評價、生活評價、道德評價、倫理評價、宗教評價、審美評價、文藝評價等評價類型,無不遵循真善美價值需求而形成真善美規律特征,成為文學批評發生淵源與緣由,構成文學批評價值源,從而也是文學批評之社會批評、歷史批評、倫理批評、道德批評、政治批評、審美批評、藝術批評、文化批評、意識形態批評等文學批評形態
生成的價值源所在。因此,基于人類存在、生存、發展需要而生成價值創造與價值評價雙向共生、雙向同構的價值源,不僅具有文學批評本體性意義,而且具有人類學本體論意義。真善美價值創造與價值評價內嵌于人類活動行為及文化心理結構中,成為價值評價及其文學評價的內在基因與原動力,不僅形成文學批評發生、生成、建構的內在邏輯與基礎條件,而且成為文學批評價值源及價值元。
藝術起源是一個發生、生成、建構過程,
“藝術前的藝術”旨在說明“藝術前”階段藝術發生狀況與形態,可謂“前藝術”形態,由此厘清藝術與“前藝術”的區別與聯系,形成藝術發生過程的銜接與鏈條。王朝聞指出:“人類第一件工具的創造,當然在造型特征方面要服從它的實用目的。這種目的支配了勞動工具的創造,卻同時又創造了另外的價值。這種以功利性目的即善為主的原始工具,和后來以體現審美功能即美為目的的藝術品的創造,當然有不可混淆的質的區別。但是,即使最簡陋的石器的制造,也顧及用起來方便、省力,以引得起主體的快感。這種屬于善的快感,伴隨著或相應地引起了美的快感。石斧或石鏟在造型方面那均衡、對稱和盡可能光潔的特點,同時具備被當作視覺藝術來觀賞的審美性質。它已經在產生實用價值的同時,具備一定程度的審美價值,已經具備一定意義的視覺藝術的藝術美。這種藝術性特征,當然不同于文明人的藝術。但也應該承認,這是一種與實用需要密切聯系的,在審美屬性方面有特殊形態的藝術,也就是所謂‘藝術前的藝術’。”[4]1-2藝術發生過程中的“前藝術”性質特征判斷:一是從人類制作與使用工具作為人與自然關系協調、調節、交流的中介和手段的角度,以確認工具是人的本質與本質力量對象化產物的“屬人”與“人化”性質和屬性,形成工具性與目的性、對象性與主體性、實用性與舒適性交融統一的特征。由此推論工具發生與人類發生同步的結論,即人工制品的工具創造與使用在一定程度上說決定了人與動物的區分以及人與自然的分離,成為人之所以為人的本質規定性。二是工具制作與創造不僅實現人的本質及本質力量對象化的目的性,也是對其自我能量與潛力的確證和肯定。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主體需求及其生理心理快感、身心舒適、情感愉悅、精神調適的需要,體現實用需要與情感需要、物質需要與精神需要、生理需要與心理需要統一的特征,由此達到主體合目的性與客體合規律性統一的目的。從這一角度而論,史前舊石器新石器時代的原始工具中就蘊含原始藝術以及審美意識發生的基因和萌芽,具有“前藝術”形態的原始樸拙、簡單粗糙、便捷實用的工具性與目的性、技藝性與智能性、實用性與舒適性交融特征。因此,原始工具可謂“前藝術”形態的“藝術”,由此確立藝術發生與人類發生及其工具制作同步的觀點。三是從工具的人類學本體論意義角度,揭示工具性質不僅在于作為生產工具對于生產力及文明創造的推動作用,而且在于作為人與自然的中介和手段意味著人的手足延長以及身心功能作用的延伸,印證人的本質及本質力量的提升,由此改造與優化人類及其素質和能力,在驅動人類不斷進化優化的同時,“人也按照美的規律來建造”[5]97。因此,藝術發生不僅表征在人類制作的工具對象及反觀自身上,而且表征在人自身的形塑與改造上。一方面,由工具及工具性產物而衍化為人體裝飾的文身、黥面、服飾、頭飾、裝飾物、佩戴物、面具等,無疑這些著眼于人身上裝飾物具有何等重要的表征與象征功能作用,同時也對人身體的改造與優化具有何等重要的作用與意義,這對于人自身的美化、美飾、美觀的審美價值意義不言而喻;另一方面,由工具制作與使用而推動人類在改造世界的同時改造人自身,也在推進人的身心進化優化同時反觀自身與自觀自身,將人自身視為神靈創造而本質上是人類創造的藝術品與審美對象;第三方面,基于史前文明人與自然關系而衍生出自然崇拜、神靈崇拜、圖騰崇拜、祖先崇拜、生殖崇拜、英雄崇拜等原始信仰系統及精神心理需要,人類自覺或不自覺地既按照人自身需要創生神靈又按照神靈形象塑造人自身,又基于對亂婚、雜婚、血婚的性禁忌及繁衍后代的需要,在走向婚姻制的同時優化了人類種族繁衍質量及基因,無形中也形成適合于人自身發展需要的身心塑造及形塑審美追求,實現按照“美的規律”來建造人類的目標。因此,藝術發生無論基于人類制作創造的工具,還是人對自身的形塑和美化,都來自人的需要及其價值創造與價值評價雙向同構的動力源,從而構成藝術發生的價值源。
遵循藝術發生規律及藝術發生學原理,人類審美意識發生及美感生成亦理當如此。人類審美活動及所發生的審美現象無疑是人類社會實踐活動的構成部分。如果認定上述藝術發生與人類發生同步,作為“前藝術”形態的史前藝術、原始藝術盡管具有鮮明的功用性與綜合性,但毫無疑問包含審美性特征。也就是說,“前藝術”作為藝術發生的基因、萌芽、雛形,必然具備“前藝術”的審美特質特征。因此,以“審美前的審美”看待原始審美形態、現象及活動行為,就未必執一種“純審美”觀或現代美學觀。史前人類社會實踐活動的實用性與綜合性的性質特征,無疑不僅使審美活動包含進人類社會實踐活動中,成為重要的構成部分而不可分割,而且使其“前審美”的審美活動也帶有鮮明的實用性與綜合性的性質特征。“以用為美”與“以美為用”印證“前審美”形態的實用美、綜合美存在方式及實用性、綜合性的審美活動特征,這在大量的原始藝術、原生態藝術以及帶有原始形態特征的民族藝術、民間藝術中可見一斑。廣西花山巖畫是入選世界文化遺產名錄的原始巖畫及壯族先民駱越創造產物。在左江花山懸崖峭壁上以涂抹式繪畫方式畫有寬221.05米、高45米、距離水面15~18米的大型巖畫群,畫有人、物圖像1819個,主要為蛙狀人形的“踞蹲式”人物形象,成為名副其實的“花山”,亦即線條交織、色彩斑駁、氣勢壯觀的畫山,距今2500年仍然散發出令人震撼的藝術與審美永恒魅力[6]。盡管我們今天難以實證當時創作動機意圖與功能作用,也盡管直至今天對其闡釋仍然見仁見智,未解這一“千古之謎”,但仍可依據畫像存在的歷史、文化、語境、環境、背景推斷當時并非是“為藝術而藝術”的純審美動機目的,而是基于族群生存發展需要的原始巫術、原始宗教及其祭祀儀式的自然崇拜、圖騰崇拜、神靈崇拜、祖先崇拜產物。畫像正是以駱越族群“原型”形象塑造方式構成具有表征性與象征性文化符號,賦予畫像以涵蓋而又超越藝術審美的更為深廣的文化內涵與社會意義。這既印證原始藝術的實用性與綜合性特征,又印證人類社會實踐活動及藝術發生過程中美感、審美、審美意識發生的導向性與指向性作用。人類既遵循客觀規律及實用原則發展,又遵循“美的規律”及審美規則發展。正是基于審美創造及其審美價值生成,也正是基于審美意識、審美觀、審美價值的建構,審美評價不僅成為可能,而且成為必須與必然。正是基于原始文明淵源及其人類社會實踐活動創造與評價的原動力機制,原始文化、原始藝術、原始審美意識得以發生。文學批評正是基于這一歷史淵源與文化積淀的價值源形成價值取向與評價導向,構成文藝審美創造與評價相輔相成地的雙核驅動機制。
原始藝術及其原生態藝術不僅提供文學藝術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創作源泉,也是文學藝術創造發展的價值源;同理,它不僅提供文學批評發生生成的基礎條件,也提供文學批評生成的真善美價值源。在上古“擊石拊石,百獸率舞”的原始祭祀樂舞中產生“詩言志”說,作為中國古代文論批評“開山的綱領”[7]4,形成文學批評的真善美價值源。《尚書·堯典》:“帝曰:夔!命汝典樂,教胄子。直而溫,寬而栗,剛而無虐,簡而無傲。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八音克諧,無相奪倫,神人以和。夔曰:於!予擊石拊石,百獸率舞。”“詩言志”說不僅闡發詩樂舞一體的文藝性質特征及其“教胄子”的功能作用,而且揭示文藝旨在達到“神人以和”目標的價值取向與評價導向,成為文學批評發生價值源。
從先秦元典所載文學批評資料看,中國文學批評發生與生成基本成型,既形成其歷史淵源與文化傳統,又形成其多元一體構成的真善美價值源,成為文學批評價值觀及其價值取向與評價導向源頭。一是以“和諧”為核心的文學批評價值源。《尚書·堯典》:“律和聲”“八音克諧”“神人以和”;《左傳·昭公二十年》基于《詩·商頌·烈祖》“亦有和羹,既戒既平。鬷嘏無言,時靡有爭”提出“和如羹”說;《國語·周語下》:“夫政象樂,樂從和,和從平。聲以和樂,律以平聲。金石以動之,絲竹以行之,詩以道之,歌以詠之,匏以宣之,瓦以贊之,革木以節之。物得其常曰樂極,極之所集曰聲,聲應相保曰和,細大不逾曰平”;《禮記·樂記·樂論》:“樂者,天地之和也;禮者,天地之序也。和,故百物皆化;序,故群物皆別”;《論語·子路》:“君子和而不同”,倡導“中和之美”,形成和諧美批評價值源。二是以審美為核心的文學批評價值源。《左傳·襄公二十九年》:“吳公子札來聘……請觀于周樂。使工為之歌《周南》《召南》,曰:‘美哉!始基之矣,猶未也,然勤而不怨矣。’…….”季札觀樂之鑒賞評論首先是“美哉”,一口氣連續用了十個“美哉”,不僅表達對周樂的審美判斷與評價,而且是涵蓋禮樂之思想內容與藝術教化功能價值的總體評價。與“美哉”同義的評價還包括所言“廣哉”“弘也”“大矣”,均包含“美哉”之義。難怪季札嘆為觀止地感慨:“觀止矣!若有他樂,吾不敢請也。”既揭示出周樂的審美特征與文化內涵,又提供文藝評價的審美批評價值源。三是以善為美為核心的文學批評價值源。《論語》:“《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為政》),強調“思無邪”價值取向與評價導向;“子謂《韶》:‘盡美矣,又盡善也。’謂《武》:‘盡美矣,未盡善也’”(《八佾》),強調盡善盡美價值取向與評價導向;“《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陽貨》),強調文藝功能作用的價值取向與評價導向,體現先秦儒家文藝思想與審美精神。四是以“道法自然”為核心的文學批評價值源。《老子》:“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四十二章》)之“原道”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二十五章》)之“自然”觀,體現先秦道家文藝思想與審美精神。五是以“禮樂皆得”與“樂者樂也”為核心的文學批評價值源。《禮記·樂記》是先秦文藝美學思想的集大成,基于禮樂關系的認識,一方面提出“禮者為同,禮者為異。同則相親,異則相敬。樂勝則流,禮勝則離。合情飾貌者,禮樂之事也”(《樂論》),闡發禮樂別異之功能作用及兩者關系;另一方面提出“夫樂者樂也,人情之所不能免也”(《樂化》),進一步闡發樂的性質特征及其功能作用,揭示出“樂者樂也”情感愉悅與審美娛樂的文藝價值取向及評價導向。先秦文學批評的價值取向與評價導向既是中華民族價值觀與中華文明價值源生成建構的體現,又是文學批評價值源所在,由此形成一脈相承、薪火相傳的中國文學批評傳統。
綜上所述,人類基于存在生存需要而進行藝術審美創造,價值創造伴隨著價值評價,批評由此發生并構成真善美價值源。文學批評價值源問題探討,不僅證明文學批評發生淵源、生成機制與存在邏輯,而且也證明文學批評價值觀、價值取向、價值評價導向的價值源所在,形成價值源的淵源、緣由與緣起的基礎條件,提供文學批評生成發展的歷史積淀、文化基因與文化傳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