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會大戲與幺蛾子

江寒秋

公關與困境

“干活的累死累活，有成果那又如何，到頭來干不過寫PPT的，要問他業績如何，他從來都不直說，掏出那PPT一頓胡扯……爛攤子從沒管過，吹牛X從未停過，之前的PPT繼續白話，一線工作從沒去過。”

1月25日，北京新東方學校年會上一段短短幾分鐘的歌舞節目，《釋放自我》，因歌詞犀利，狠狠批判了大公司病，吐槽尺度大到直接向老板開炮，在抖音、微博、B站火了起來。

俞大教主的快速跟進則將這一幕推向高潮。

針對該節目，俞敏洪表示，員工敢于當面diss老板，暴露新東方問題，決定給節目組獎勵12萬元，以鼓勵企業中敢于直言的精神和文化。這番直面問題、迅速解決問題的表演，幫助新東方贏得廣泛贊譽。

當許多網友紛紛點贊時，他們怎么也不會想到，聰明一世卻在歲末年終時被俞教主擺上一道。表演就是表演，吐槽是假，擺脫內外交困的企業形象才是真。

在很多人心中，年會就是公司犒勞辛苦一年的員工的時候。其實，犒勞是假象，內部傳播才是內核。

在任何一家稍為正規的企業，尤其是較大型的企業，年會是人事、行政或內部傳播部門一年里的幾大重頭戲之一，承擔著內部傳播的重要職能。

組織者開銷從數萬到上千萬不等的資金后，旨在員工中塑造一個和諧融洽、朝氣蓬勃、欣欣向榮的企業形象，提高向心力、戰斗力，從而在未來獲得更大回報。當然，一些明星公司還會以“外泄”等名義，獲得更大的對外傳播效果。

BOSS們出席的場合無小事，年會的每一個細節都會經過反復確認，盡量避免少出錯，不出錯，否則，一個VP級別以上的高管稍不滿意，都可能否定組織者的所有努力，不論過去一年你付出了多少心血。

今天的新東方已有四萬多名員工，2018年會是否全員參與不得而知，但現場至少匯聚數千名骨干人員。在這樣的場合，任何一家企業都不可能隨便出一節目，何況俞敏洪在新東方內部的教父地位無人能及，還不時跨界發表一番驚世之論，新東方人更不敢放肆了。即便《釋放自我》節目組成員愿意冒險，也很難讓直接部門主管、組織者都愿意在這個嚴冬及年終獎發放的關鍵時間冒險。

俞敏洪聲稱自己之前不了解這個節目，這多半是一個謊言，哪怕所言不謬，其心腹也在牢牢把握著尺度。

在年會舉辦之前，俞敏洪已經向新東方全體高管連續發布了五封公開信，直指新東方存在的種種問題，還提出改革措施，并表態要親自上陣，擔任“三化”工作組組長，推動新東方內部效能優化。顯然，《釋放自我》節目并不像外界想象的那么意外，只是對俞敏洪公開信的配合而已。

種種跡象也表明了新東方年會視頻爆紅的人為炮制特征：歌詞提前錄好，現場視頻專門錄制，公眾號迅速10W+，視頻在抖音上發布后，幾乎一夜之間點擊量過千萬。

在這個信息過載的時代，如不精心規劃傳播方案，再精彩的活動都可能湮沒在眾多信息之中，而新東方在線的某位高管就是公關出身。

從新東方自身的處境來看，目前的俞敏洪比任何時候更需要重塑一下這家全國最大的英語培訓機構的形象。

兩個月前，俞教主因“中國女性的墮落導致整個國家的墮落”這樣的女性墮落論，引起輿論廣泛爭議，并受到《中國婦女報》的猛烈抨擊，最后不得不親赴全國婦聯道歉，平息廣大女性的憤怒。

就在年會舉辦前幾天，新東方公布了2019財年二季度財報，報告期凈虧損高達2600萬美元，七年來季報首次現凈虧損，也創下了上市12年來最大的季度虧損額，營收增速大跌，而成本卻在飆升。俞敏洪不僅面臨滬江網、e學大等老對手的激烈競爭，還要應對YY教育、51CTO等新教育平臺。

不過，內部的挑戰才是俞敏洪最大的敵人。員工在年會節目中的吐槽只是新東方大公司病冰山之一角。

所以，新東方年會視頻的走紅，可以幫助新東方擺脫“女性墮落論”的影響，向女性消費者示好，可以轉移外界對其12年來最大單季虧損的視線，可以敲醒沉睡的高管并向廣大員工展示良好的發展空間，達到一箭三雕，然而，要想真正走出困境，俞敏洪需要走得更遠。

人設與鬧劇

每一個上規模的公司，年會一定會被策劃成一場關于大佬人設的公關事件。

大佬都有一顆戲精的心。中國公司年底開年會這個風潮，最早是那幾個著名大公司先起的頭。

馬云很愛年會這個項目，跳過邁克爾·杰克遜，扮過白發魔女，還cos過小公主。每一年馬云表演了什么年會節目，都是能上熱搜的精彩。

其他幾家龍頭企業，年會畫風也挺正常的。王健林喜歡變身KTV麥霸，每年獻歌一曲，有搖滾，有民歌，歌唱水平還真不錯。

百度的李彥宏，相對比較愛耍帥，cos的是帥哥佐羅，打架子鼓酷炫難擋。小米的雷軍很喜慶，扮成財神爺給員工“送元寶”。劉強東的霸道總裁癮犯了，就穿上經典許文強套裝，沉浸在自己的表演欲當中。

幾乎所有的公司，辦年會的初衷，都是希望凝聚公司精神，鞏固員工感情。平常普通員工看不到的老總，賣個萌、耍個帥，好感度就會高一點，距離感就會少一點。

這樣的年會，讓人期待大于頭疼，指不定還抽中大紅包。

但關鍵問題是，不是每個公司都有絕佳的品位。對女性員工來說，如果運氣不佳落到一個低級趣味的公司，年會就是一年之中最大的噩夢。

中國式年會，很大程度上實現了某些人平常敢想不敢做的事，有人甚至說，這是堪比摸伴娘、鬧洞房的新型低俗鬧劇。

某網絡公司部門年會，在臺上，男員工將飲料瓶用腿夾住，要女員工用嘴開瓶蓋;還有公司的年會活動，讓女生趴在椅子上，男生用力量將氣球在她屁股上頂破;

瀧澤蘿拉、波多野結衣，還有中國人民熟知的蒼老師，都在中國式年會上走過穴，引得一眾大佬爭相擁抱。

有人說，既然對傳統俗氣的年會形式深惡痛絕，那來點新鮮的總可以——旅游、團建，不僅避免了熱鬧的載歌載舞下，空氣里依然揮之不去的尷尬，還能走出城市的鋼鐵森林，到遠方去呼吸一下不同的新鮮空氣。

然而，業績好的公司當然可以分分鐘全員飛到東京巴黎土耳其，讓你感受精英人才的自我實現感，不過發朋友圈時，記得精心分組，把感謝公司的文案和部門合照安放到“同事”、“領導”分組里，歲月靜好。

業績不好的公司辦年會，行政部門絞盡腦汁，才能給領導想出一套省錢又合心意的年會方案。微博網友吐槽自己公司的奇葩年會辦成了運動會，寒冬臘月在室外跳繩、拔河、羽毛球，仿佛是覺得員工對公司的愛飽滿到能夠用愛發電，溫暖這個冬天。

又或者你只是個在分公司的小透明，聽說能逃過年會剛剛長舒了一口氣，卻被通知要在周末的早上八點半，準時端坐在公司里，收看北京總公司的年會直播。那一秒，你大概會回想起小時候被強制要求收看教育紀錄片的恐懼。

更有甚者，南昌一家公司的年會為了輸出“狼性文化”，在年會現場，所有員工兩兩對跪，互扇耳光，場面震撼，讓人久久不能忘懷。目睹過的人，都不再吐槽自己公司的年會有多奇葩，在互扇耳光以激勵彼此奮發上進的企業文化面前，所有人都得認輸。

當代年輕人在五花八門的年會安排前，不得不乖乖低頭。不知道那時候的他們，會不會懷念起在酒店大堂里，規規矩矩地聽領導講兩小時話，埋頭苦吃的俗氣卻單純的時光。

有人將巨頭公司和奇葩年會作比，得出的結論是：一流公司，老板扮丑娛樂員工;三流公司，則是員工扮丑娛樂老板。

事實上，上班族們對年會本沒有那么多要求，表演、飯菜、酒水都請您隨意，只有一句真情實感：“整那么多幺蛾子干啥，好好發錢不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