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撬鎖來“治愈”傷痛

俞佳鋮

千方百計撬鎖入室，再撬開柜子、抽屜的所有鎖……乍一看，這是典型的小偷“做派”。但為何這個小偷撬開鎖后，幾乎分文不?。?/p>

與其說他是一個小偷，倒不如說他是一個“病人”。2017年5月開始，趙明龍在內蒙古自治區巴彥淖爾市烏拉特前旗頻頻撬開多戶人家的鎖，入室后不為財，只為繼續撬開室內的其他鎖。2018年1月21日，趙明龍被警方抓獲。2018年10月，法院對犯盜竊罪的趙明龍判處有期徒刑4年。

不幸的童年，漸漸養成扭曲個性

“我家門被人撬開了，你們快來看看?！?017年5月11日傍晚，家住內蒙古自治區巴彥淖爾市烏拉特前旗烏拉山鎮的張先生報警。警方迅速趕往現場，張先生家的門鎖被撬開、床頭柜和衣柜的鎖也被撬了，固定在衣柜里的一只保險箱不翼而飛。民警發現，除了保險箱，張先生家其他值錢的物品，一點沒少。

張先生家位于當地一個比較偏僻的新建小區，家里新裝修，防盜門和鎖都挺高檔的。民警發現，他家大門的把手下側面板被撬開四分之一，內側門鎖的鎖芯上有斷裂的痕跡。初步判斷，小偷使用的是鋼鋸類工具。正當警方緊鑼密鼓地排查可疑人員時，一星期后，當地又有3戶人家的大門被撬開，奇怪的是，這3戶人家的門、柜子、抽屜等，凡是有鎖的地方，都被撬開，但財物一點沒少。根據撬鎖的方式，民警判斷這些案件都是同一人所為。

撬門而入，不為財，那是為了什么？民警陷入困惑。沒幾日，當地的李先生家也被撬門而入，家里所有鎖都被打開。案發現場，民警發現一個重要線索，那就是一只白色手套。根據白色手套里殘留的DNA，這個案件很快告破。作案人是趙明龍，1972年出生，巴彥淖爾市烏拉特前旗人，曾因盜竊入獄，2016年刑滿釋放。

警方查到，趙明龍有一輛現代圣達菲越野車，歸屬是包頭。2018年1月21日，警方在包頭市東河區一個停車場內將趙明龍抓獲歸案，并從他車上搜出插片、改錐、扳手等大量開鎖工具。這些工具大部分是趙明龍自己做的，看上去制作精良，做工考究。被抓后，趙明龍很快交代了自己的犯罪事實，但他撬鎖入室并不是為財，更不是為色，也并非尋仇報復，他說：“所有人都在騙我，我想把鎖撬開，把秘密都撬出來。鎖越高檔，越難撬，我就越興奮……”

那么，趙明龍為什么覺得所有人都在“騙”他？為什么撬鎖使他“興奮”？

趙明龍一家住在烏拉特前旗新安鎮，有一個姐姐，一家四口，經濟條件十分困難。一年到頭吃不飽穿不暖的趙明龍，平日里身上都是姐姐穿剩下的衣服，沒少被村里的小伙伴笑話。趙明龍最盼望過年，父母會給他買一件新衣服，雖然很便宜，但他特別開心，每天穿完，都會整整齊齊地疊好，生怕起了褶子。

趙明龍12歲時，平靜的日子被打破，父親突然遭遇車禍去世，母親劉蘭英抱著他，一個勁地哭。沒了父親，家里的日子更加艱難，母親起早貪黑地在田里忙活，但也無法保證一家人的溫飽。過年時，趙明龍再也沒新衣服穿了，他的衣服全是補丁，同學們嘲笑他是撿破爛的。姐姐心疼趙明龍，有點好吃的，全留給他。

姐姐才20歲出頭，就遠嫁到甘肅。趙明龍知道，姐姐并不是很喜歡那個男人，只因人家的彩禮稍微高一些，姐姐就嫁了過去。姐姐把彩禮全都留給了他們母子，趙明龍很難過，他含著淚答應姐姐：“我一定照顧好媽媽，你放心?！?/p>

姐姐嫁人后，趙明龍覺得，以后的日子只有他們母子倆了，他一定會發奮努力，讓母親過上好日子。但母親的想法和趙明龍不一樣，她覺得自己一個女人帶著孩子，日子太苦，她想再嫁，找個人依靠。她把這個想法說給兒子聽，趙明龍的反應很大，盯著母親，覺得像個陌生人。母親以淚洗面，知道兒子一時難以接受，便沒再提起。

母親再嫁他很受傷

趙明龍讀初三時，村里有人把劉世根介紹給他母親，母親覺得劉世根家里條件寬裕，人也好，知根知底，便答應了。“你暫時別把咱們的事告訴我兒子，以后再慢慢和他說?！蹦赣H劉蘭英囑咐劉世根，劉世根答應，兩人的交往一直瞞著趙明龍。

有一天，趙明龍感覺身體不舒服，提前回家。一進門，看到母親正在剝毛豆，旁邊坐著一個男人?！皨?，你騙我！”他很生氣，轉身跑了。畢竟是小孩子，趙明龍沒法獨立生活，只能回到家。母親和劉世根住在了一起，他很不喜歡繼父，兩人關系不好。有一次兩人吵架，劉世根發狠話：“你反對也沒用，你不聽話我就不給你飯吃，你們娘倆要是沒有我，早就餓死了。”

趙明龍覺得繼父又兇又霸道，他很難過，性格變得孤僻壓抑，成績越來越差。為了盡早脫離這個家庭，初中畢業后，他輟學了。趙明龍在當地找了一家建筑公司干活，獨來獨往，不喜歡和同事交流，有時候看到同事之間說說笑笑，他就以為他們都在嘲笑自己，氣得臉紅脖子粗，通宵失眠。

長期生活在猜疑和憤怒中，趙明龍終于有一天爆發了。那天他剛上班，看到同事們圍著吃早飯，比他早進公司半年的小林正眉飛色舞地講著什么事，還手舞足蹈地比畫著，“他一定是在說我，所有人都嘲笑我?！壁w明龍牙齒咬得咯咯響，沖上去，揮起拳頭就朝小林打去。小林倒地，鼻子一下子涌出很多血。因為這件事，趙明龍受到單位嚴重處分，他被調到最底層的維修崗位。事后，他才得知，小林當時并不是在背后說自己，他只是在講一個笑話而已。

趙明龍有些后悔，他開始愛上喝酒，在酒精的麻醉下，才會好受些。上班渾渾噩噩，下班通宵買醉，成了他生活的全部。趙明龍獨自住在宿舍里，很少回家，有時母親打來電話，哭哭啼啼，說是想兒子了。他恨不得一下子飛到母親身邊，但一想到繼父，所有對這個家的感情便蕩然無存。

28歲那年，有親戚給趙明龍介紹對象，他認識了比自己小8歲的女孩蔣美霞。蔣美霞也是巴彥淖爾市烏拉特前旗人，他第一眼見到這個女孩時，對方穿著一件粉紅色大衣，嬌俏可人。直覺告訴趙明龍，這個人就是自己的媳婦了。

第一次約會，兩人在當地一個比較熱鬧的超市見面，從沒談過戀愛的趙明龍手足無措，不知該說些什么。蔣美霞笑著說：“我喜歡吃糖炒栗子，咱們去買吧。”趙明龍使勁點點頭，一口氣買了四斤栗子。兩人坐在街邊，一個個剝著吃?！拔覑鄢岳踝?，很香甜，你呢？”蔣美霞剝了一顆完整的栗子遞給趙明龍。趙明龍放進嘴里，也感覺到特別甜。

趙明龍突然想起了母親，小時候把剛烤好的番薯塞進自己嘴里，那味道和現在的糖炒栗子很像。想著想著，他的眼睛濕潤了，蔣美霞趕緊遞上紙巾：“怎么了？沙子進眼睛了？”趙明龍趕緊擦干眼淚，看著這個善解人意的女孩子，娓娓道出自己的過往。

蔣美霞很憐惜這個身世坎坷的男孩，兩人很快成了戀人。趙明龍感覺，自己從蔣美霞身上找回了失去已久的親情，他開始對生活重新燃起希望。戀愛半年，兩人結婚。趙明龍把工資卡、銀行卡等都交給妻子保管。趙明龍覺得，妻子已是他唯一的親人，自己一定要珍惜。每天下班，他就搶著做飯洗衣，不讓妻子受累。

婚后兩人有了一個可愛的兒子，趙明龍下決心，一定要撐起這個家，不讓妻子和兒子受苦，更加不能讓兒子像自己小時候一樣吃苦。為了合理分配家里的開支，趙明龍要求花出去的每一分錢都要記賬。蔣美霞很不習慣，表示反對，但趙明龍一再堅持：“記賬是好習慣，我賺的錢，怎么花的，我有權知道，你報賬是應該的?！?/p>

眼見丈夫神色嚴厲，蔣美霞也不好再說什么。家里買了一袋鹽、一瓶醬油，趙明龍都要核對，蔣美霞時常忘了及時記錄，夫妻倆為此沒少吵架。不僅如此，蔣美霞發現丈夫像是變了一個人，每次她化妝打扮出門和小姐妹們逛街吃飯，他都要一問到底：“逛了哪些地方？吃了什么？買了什么？”“你像防賊一樣防著我，我還有什么自由。”蔣美霞的反駁，在趙明龍看來，分明是“做賊心虛”，他不僅要求妻子記錄每一筆賬，還要求她匯報每天的行蹤，如果妻子忘了，他就懷疑對方“出軌”。

意外開鎖，找到一個讓自己“興奮”的方式

蔣美霞感覺，趙明龍越來越偏執，這種偏執令人害怕。她只好盡量順著丈夫的心意，委曲求全?；楹蟮谌甑闹星锕?，蔣美霞花500元給自己父母買營養品，忘了及時記賬。當天晚上，趙明龍“核對賬目”時，對妻子嚴厲責問，蔣美霞如實相告，他卻認為妻子和岳父母串通好騙他。

“離婚，這日子過不下去了。”一向和顏悅色的蔣美霞終于忍無可忍，趙明龍怕了，他不想離婚，苦苦哀求妻子。蔣美霞為了孩子，只好原諒丈夫。此后，趙明龍雖然表面上不再過問蔣美霞的一舉一動，暗地里卻翻她的包和手機。如果哪天沒找到機會翻一次，他就會胡思亂想，焦慮不安。

有一天，趙明龍在家里的大箱子內發現一個小箱子，上面帶著一把精致的小鎖?！斑@里面裝著什么？鑰匙呢？”趙明龍心里冒出一百個疑問，每天趁妻子不在家，他就研究怎么撬開這把小鎖。半個月里，歷經無數次失敗，趙明龍終于撬鎖成功，可箱子里面只有結婚證和戶口本，沒有其他東西。那一瞬間，他不知道該高興還是傷心，但他覺得箱子里面的東西已不再重要，開鎖給他帶來的滿足感和成就感，勝過了一切。

此后，趙明龍深深迷戀上開鎖，家里所有的鎖都被他撬開。很快，蔣美霞發現，這個小箱子被丈夫撬開過，她認定丈夫已無可救藥，堅決離婚，帶著孩子走了。在趙明龍眼里，這不是簡單的離婚，而是第二次家庭破碎。趙明龍的開鎖技術越來越高，從一星期開一把鎖，到兩天開一把鎖，后來，他只要10多分鐘就能“完工”。家里的鎖已無法滿足趙明龍，他把目光瞄準鄰居家，有一次，他聽到鄰居家說要換門鎖。他趁半夜，悄悄把鄰居家的門鎖撬開了，他想著：“反正他們要換鎖了，就當是給我練個手吧。”

2013年夏天，趙明龍路過一個倉庫，看到一把大門鎖很大很牢固的樣子，頓時手癢。到了深夜，他悄悄過去撬鎖，沒多久，這把鎖被撬開。趙明龍進入倉庫，左看右看，對自己的“手藝”非常自豪。突然，倉庫值班人員沖進來，趙明龍被逮個正著。就這樣，趙明龍因為盜竊罪，被判入獄，直到2016年才刑滿釋放。但這并沒澆滅他對開鎖的狂熱，出獄后，趙明龍更加癡迷于開鎖。

從2017年開始，趙明龍頻頻撬鎖入室，然后撬開室內所有的鎖，對于室內的財物，他幾乎不拿，除了保險箱。趙明龍知道，要打開保險箱，技術難度很高，一時半會兒沒法成功，他會想方設法把保險箱從柜子里撬下來，然后抱走，回家慢慢“研究”。

2018年1月，趙明龍落網后，向辦案民警坦言：“開鎖是我唯一釋放的方式，每次撬開一把鎖，我就感到莫大的成就，讓我興奮?！彪m然撬鎖入室并不為財，但趙明龍的行為還是受到法律懲罰。心理專家分析，趙明龍之所以會如此“病態”，和他小時候的遭遇有很大關系。一把鎖，代表著秘密、控制欲和權力，極度沒有安全感的趙明龍，只有通過撬鎖，才能治好自己的“病”，殊不知，這是飲鴆止渴。

編輯：薛華 icexue032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