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貴方
他沒穿過軍裝,卻上過戰場,兵戎相見,還立過戰功;他沒有讀過書,認識的字沒幾個,最早認識的漢字,是界碑上刻著的“中國”兩個字。
然而,在南部戰區陸軍某旅9連官兵的眼里,這位經常為官兵巡邏時帶路的“鄧叔”,卻是一個有故事的“老兵”。他就是云南省麻栗坡縣八布鄉大弄村的瑤族老民兵鄧富才。
“就算豁出性命,也要保護好界碑。”這是鄧富才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1950年10月,他出生在中越邊界一個叫“大弄”的瑤族村寨。寨子孤立于邊境線的高山之上,交通極其不便,村民們過著刀耕火種的生活,直到20世紀90年代,國家實施農村電網改造,村里才通電。
生于斯長于斯的他,從小就在國境的界碑邊上摸爬,小時候母親下地勞動,他常在田邊地頭玩耍。每次,母親都提醒他:“不要走到界碑那邊去,不然就找不到媽媽了。”從此,在他幼小的心靈里,就懵懵懂懂地感覺到,界碑就像母親一樣,既給人以神秘,也給人一種安全感。
上世紀70年代末,邊境局勢忽然變得緊張,不時出現軍事對峙,已是邊境的常態,一旦有了不尋常的動靜,村民們就嚇得往山上躲,可不測之災還是經常發生,仍然有村民被抓走后下落不明。看著長滿青苔的界碑,鄧富才內心升起一個強烈的愿望,要做一名保護界碑的界務員。
不久,中國軍隊駐扎到了邊境,部隊的官兵來到了村寨,鄧富才見到了有生以來最大的“官”。剛開始的時候,部隊官兵請幾個村民帶路,到邊境偵察了很多天,但一直沒發現有價值的線索。得知消息后,鄧富才主動請纓當向導,第一次帶路就直抵敵方哨所,執行任務的官兵活捉到了兩名敵方人員。他因此被任命為民兵排長,配發輕機槍一挺,榮記三等功一次。
在后來的戰斗中,看到身邊的戰友身負重傷甚至埋骨青山,鄧富才對“就算豁出性命,也要保護好界碑”這句話,又有了更深的理解。他當了10年民兵,在火線上入了黨,榮立三等功兩次。邊境作戰結束后,他作為支前民兵代表,出席了在昆明召開的云南省支前慶功表彰大會。
經歷過戰事的鄧富才,深知和平來之不易。1986年,他向麻栗坡縣外事辦申請,擔任邊界的界務員,這一干就是31年。云南某邊防連連長劉鑫帶著巡邏小分隊到鄧富才家慰問,并邀請他隨官兵一起聯合巡邏。他不提任何條件就同意了,他說:“就是沒有補助,這差事我也要干,界碑在,家就在,村民就有了安全。”
界務員的職責是定期在邊境一線巡查,保護界碑、界樁和界樁標志物,防止過耕、過牧、過伐等影響界碑安全的發生。他負責的9塊界碑,一趟走下來需要一整天,中午就靠自帶的干糧充饑。為了及時準確掌握邊界動態,他每個月都要巡查好幾遍,常常超過上級要求的次數。“他是個死心眼,不多走幾趟不放心。”鄧富才的老伴用譏諷的口吻對我們這么說。
經歲流年,日積月累,鄧富才對邊境的情況了如指掌。2017年5月11日,吃過早飯,鄧富才和往常一樣換上迷彩服,準備跟連隊官兵一起上山巡邏。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在這條邊界巡邏線路上,他陪著一茬又一茬官兵,無數次地穿行于界碑之間。每次連隊干部新到任或者新兵剛下連巡邏,連隊都會請他當向導,讓他們跟著這位“閉著眼睛都能找到界碑”的“活地圖”去熟悉地形。
南疆邊境,氣候濕熱,山高坡陡,蛇蟲出沒,鄧富才把保護官兵的安全視為己任。在邊界上林密草深,深山里的巡邏線路,往往是一日幾十變,有的地方有毛路可循,有的地方根本就沒有路。歇腳間隙,他取下腰間的柴刀,砍下幾根有足趾粗的樹杈,三下五除二把枝丫剔干凈,然后遞給每一個士兵。他對連隊官兵說:“這根棍子不僅可以輔助走路,還可以打蛇。”每次巡邏,鄧富才都毫不猶豫地沖在前頭,一邊走一邊對官兵介紹情況。
行進途中,他在一塊雷區警示碑前停下來:“這里是雷區,經常有野羊野猴被炸傷,大家要小心一點,順著老路走,不要到處走動……”連隊的老兵都記得,有一次,一名班長的手機被遺忘在界碑旁,等到發現時已經翻過兩座山頭。班長要返回去拿手機,鄧富才不放心他單獨走,執意跟著他走了一趟,直至把落下的手機找回。每當人們提起這件事,他總是平靜地說:“孩子們是來保家衛國的,決不能讓他們有什么閃失啊!”
在邊界的大樹樹干上,經常會出現一些奇怪的符號,鄧富才走到一棵大樹旁,指著樹干上那些符號說:“這是當年重新劃定邊界時,鄰國人員故意刻下的,他們想把這里劃成他們的疆土。”正因為鄧富才對邊界情況了如指掌,在2009年重新劃界之前,他向我方專家提供了詳實的材料,減少了很大的工作量,為避免國土損失作出了貢獻。
盡管界務員的補貼少得可憐,但他卻毫不在意,他說:“我生長在這個地方,又是一名老黨員,就是沒有補助,這差事我也要干!”每年春節前夕,他都會把界碑徹底清潔一遍,再用紅色的油漆把界碑上“中國”兩個字描得火紅。他說:“如果可以,我愿意化作一塊界碑,守護我們的家園,堅守我們的國土……”
鄧富才連任4屆村黨支部書記,足足當了15個年頭的村干部。隨著年齡的增長,他以自己年紀大為由,多次提出了退位,讓其他年輕人去干,可村民們就是不答應。
村民們信任他,因為這么多年以來,他始終把大家的困難當成自己的困難,把全村的事情當作自己的事情。參戰的經歷、入黨的誓言和獲得的榮譽,帶給他的不僅是在村民中的威望,還有一份沉甸甸的守護家園、造福鄉親的責任。
當年,他是村子里唯一去過省城的人,走進大都市方知世界之大。他回到村子后,對村寨的未來又有了新的設想,他認識到閉塞是發展的障礙,他首先想到的就是修路。“以前,我們進村的那條路太差了,不僅彎道大坡度也很陡,遇到下雨天幾乎沒法走,我們去一趟八布鄉趕街都很困難。”村民們如是說。對那條泥濘的道路,村民們至今記憶猶新。雖然只有短短4千米距離,但要修通這條路還是困難重重,既沒有項目經費,也沒有修建道路的設備。
“鄉里支持我們修路,但財政困難一時拿不出錢。”鄧富才無奈地說。最艱難的時候,他想到了過命之交的戰友,只好求助于戰友了。他給當年一起戰斗過的老戰友們打電話,先后募集到56位老兵和10位愛心人士捐助的10萬余元,加上村子里每戶出資100元,購買了修路急需的設備和建材。
為了節約成本,鄧富才帶領大家自己動手鋪路。路面沿著山脊一側迂回盤旋,山坡上的坡度很陡,一旦出現滾石或者滑坡會非常危險。為了確保安全,鄧富才總是第一個到工地,最后一個離開,一點都不敢馬虎。終于,把一條通村道路修通了,也沒有發生安全事故!2008年4月18日,是村民們不會忘記的日子,一條寬4米全長4千米的通村道路通車了,村民把這條路起名為“致富路”!
邊境上的少數民族村寨,沒有公路走不出去,沒有文化更是寸步難行。鄧富才知道,要致富、先修路,要治愚、辦教育。他若有所思地對我們說:“當年,村里想修路打個報告,村民想申請低保寫個申請,全村都沒有一個人會寫,還是請隔壁村的一個高中生替我們寫的……”他一邊回憶一邊娓娓道來,過去村寨落后的狀況,一直讓他刻骨銘心。
好在在這片土地戰斗過的老兵們,都一直牽掛著邊境上的村寨,一直希望鄉親們能過上更好的日子,他們時常會自發地為村里捐款,幫助村里做公益事業。對于這些為數不多的錢,鄧富才總是精打細算,不是用來為希望小學添置電腦等教學用品,就是作為助學金,按標準發放給村里的學生,鼓勵他們好好讀書。2016年8月,山村傳來喜訊,有兩名學子被大學錄取了!這是有史以來從大弄山村走出的第一批大學生,是全村人“破天荒”的大喜事!那天,村民們奔走相告,拿出自家珍藏的美酒佳肴相邀慶賀。
鄧富才馬上就是古稀老人了,他忙碌的一生,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了滄桑,但他是一個不服輸的人,如今依舊身板硬朗,一點也看不出蒼老,還是那樣干勁十足。每當發現有人偷伐紅豆杉等珍貴樹木,他總是第一時間上報情況后,帶著全村的青壯年去“圍追堵截”。村民們都說,如果沒有他這個老支書,大弄瑤村不會有今天的模樣,也不會被評為“愛民固邊模范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