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福與清閑

張凌云

讀到一篇文章，主題是關于兩個詞：鴻福，清閑。

鴻福出自《宋史》：“華旦煥堯文，鴻福浩無垠。”鴻福指洪福，大福。人常道，有鴻福者，難得清閑，而清閑者，未必耐得住寂寞。鴻福固然不易，而做到清閑，又是那么容易的么？

人都是渴望榮耀的。喜歡那種被鮮花和掌聲包圍的生活，喜歡“相逢意氣為君飲，系馬高樓垂柳邊”的豪縱，喜歡“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的至樂。但所謂韶華勝極，樂到極處就是衰減，鴻福往往是短暫的，對富貴少年如此，對布衣百姓更是如此。肥馬輕裘，一呼百應的日子難以久長，甚至壓根就停留在夢里，絕大部分時光，我們不得不獨自面對一個人的世界，熱鬧散去，門庭冷落，世界原本就是這個樣子。

耳根是清靜了，但心真的就放下來了嗎？難。這個世界上，最難的就是享受一個人的精彩。古人云：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貌似瀟灑自如，但所謂的窮或退，暗藏著多少無奈和不甘啊，真正視功名為糞土，安于窮境而怡然自樂的能有幾人？世人仰慕莊子，很大程度在于他是不可企及的象征，我們都是凡人而已，既非圣賢，更非仙客。

進一步說，某種意義上，清閑近于無所事事，這就更要不得了。儒家文化的長處，是告誡我們時刻保持進取精神，若是徹底做個閑人清客，與喜歡熱鬧的紈绔子弟有什么區別呢？只不過更失敗罷了。所以，這個清閑既不能帶著鴻福實現不了的忿恨，也不能抱有無所圖求的自暴自棄，而有著更深一層含義。

東坡曰，江山本無主，閑者是主人。這個解讀妙。若是與他有名的《前赤壁賦》相映照，我們似乎能悟到些什么。客曰：“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蘇子對曰：“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世間的榮華與富貴，積累的仕運與子蔭，在無限江山面前都如過眼云煙，沒有什么可以永恒，我們所需的唯有一顆平常心。

這顆平常心，不圖名不圖利，不攀比不邀功，看穿世間一切浮華，卻包含獨與天地精神相往來的豁達與平和。這顆平常心，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和評論，只求對得起自身的內心，懂得舍棄和放下。唯其如此，才能做得“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的清響，才能做得“相看兩不厭，唯有敬亭山”的清逸，才能做得“薄帷鑒明月，清風吹我襟”的清心，才能做得“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的清絕……

“我們曾如此渴望命運的波瀾，到最后才發現，人生最曼妙的風景，竟是內心的淡定與從容。”此語道破天機，所謂清閑，不過是摒棄所有身外之物，而直達我們最需要的東西。或者可以說，清閑的最高境界就是清簡，素心若簡，人淡如菊。

（編輯 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