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個工廠1

第七章 曲水流觴（下）

今天兩廠男女青年聯誼活動，讓我熱血沸騰。回到辦公室，我乘興拜讀起謝秘書的大作，這也是我第一次見到女孩寫詩，可以這樣激情迸發。

走在盛開田野，

誰說你僅是憂愁那朵，

不是有爐窯流淌的洪流：

火種迸發出的激情，

泥土蛻變的精美。

即便淪落街頭巷尾，

你也早已化蝶——

烈火升騰起的飛天，

分明是一朵不肯散去的云，

飄落在紅墻故宮！

你就是那里的秦磚漢瓦，

香溢到蘇杭天堂；

你就是這個季節的金秋桂子，

在戀人心中飄香。

這首詩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一朵不肯散去的云》。

走在你的茶馬古道，

那些文人墨客、梨園藝人，

叩響千年古街磚道，

把青磚打磨出琉璃，

不知想俘虜誰的芳心。

唯有我知道，你有許多浪漫故事：

早已鐫刻在那些碎片，

有多少花樣年華，

有多少愛的寄語。

從你羞澀臉上，我已觸摸到：

你生命氣息、溫柔肌膚，

還有你跳動的心律。

從你那胡同深處，

又邂逅在燈火闌珊中—

我窺見，風中有朵雨做的云！

一首多么美麗的詩！

真想不到，原來謝秘書也是一個小女子，有知識女性的水平，也有大家閨秀的傲氣，或者說“具有所有女人的優點，也有所有女人的缺點”，這是不是需要我重新打量或審視對她的看法？

來而不往非禮也！所以，我趁熱打鐵，抓緊給謝大秘書這首詩做一個點評。

怎么說呢？我想到大學上寫作課時導師說的一些話—

記得福樓拜說過：“寫作是一種生活方式。”這話被無數當代詩人所認同，但如何使這種生活方式更好地接近文學、更好地傳承文學的核心精神，則要求詩人有一種文學抱負。

真正的寫作者必定不會放棄反抗和懷疑，也不會喪失自己的文學抱負，他永遠是一個“孤獨的個人”，唯有如此，他才能一直堅持向文學的腹地進發。

盡管在這個實利至上的時代，寫作正在喪失難度，孤獨正在受到嘲笑，一切的雄心和抱負也正在被證明為不合時宜，但我相信，那些內心還存著理想和抱負的寫作者，并不會失去對文學的敬畏。

那么，一個詩人，如何才能完成現實與夢想之間的對接？謝秘書的詩作，是不是將我們帶到人類生存的寬闊領地？或許她所理解的詩歌，并不局限于語言的實驗，還應具有更完整的維度：

在這里，詩歌應該解釋人的境遇，處理生存的難題，敞開詩性的世界—詩歌的這些基本使命，如今正在被當代詩人所漠視。

當詩歌普遍湮沒在技藝的表演和欲望的碎片中時，詩人不僅不再“靠近亞當純真的眼睛和舌頭”（愛爾蘭詩人西默斯·希尼語），也不再是“宇宙中一條柔韌的纖維”（意大利詩人朱塞培·翁加雷蒂語），而成了冷漠的炫技者和經驗的轉述者。

但謝秘書提醒我們，詩歌除了表達經驗和現實之外，它還要有企及夢想、照亮內心的精神向度。現實和經驗往往帶著黑暗的品質，詩人如果只沉迷于黑暗，她的勇氣、責任、力量和信心就無從體現。

可見，真正的詩人，除了批判精神，還應發現人性的光輝、生存的詩意，進而實現對“新世界”的語言構建。所以真正的詩人不僅是創造者，也是生存者；真正的詩人創造詩性的世界，也活在這樣的世界……

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談到文學我就特別激動，天馬行空，龍飛鳳舞，可能與我的興趣愛好，以及大學學的中文有直接關系。

就在我得意忘形的時候，有人輕輕地叩門，聽聲音我斷定是女士，我以為謝秘書從聯誼會上回來了，所以就大著嗓門：

“謝秘書，你的詩寫得真好，這可不是一般文藝青年所能及的！”

只見一個穿著旗袍的女士走進辦公室：

“大廠長，大白天的，念叨哪位文藝青年呀？”

聽到不是謝秘書的聲音，我忙轉頭，見是大學女老師，趕忙打招呼表示歉意，并驚嘆道：

“呵呵，大教授，什么風把你吹來的！”

跟著又是一陣爽朗的笑聲。

我自責地說：“別誤會，剛才我是看我們廠辦秘書寫的詩。”

邊說邊將謝秘書作品遞到她跟前，女老師仔細看后，連聲稱贊說：

“好詩！看字體就知道是位標致秀氣的女士寫的。”

女老師試探地向我打聽。我向她豎起大拇指：

“不愧是老師，非常有判斷力。”

她再轉過身，見到辦公桌上我寫的詩評，女老師一下子驚嘆不已：“看到這么老到的詩評，誰能想到這是一個企業廠長寫的呢？”

我向她翻了一個白眼：“大教授，千萬別臭我們窮工人！”

“呵，豈敢！這詩與這詩評讓我懂得了—高手在民間。”

我見女老師說這句時，沒有半點虛情假意或者是阿諛奉承……

過了一會兒，女老師言歸正傳，說明了來意：“今天來，是向廠長交作業的。”

她邊說邊向我遞來一沓厚厚的文本。我這時還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問她：“是什么東西？”

她對我急了：“真是貴人多忘事。”

我瞬間想起來了，忙賠不是說：“不好意思，是我讓你牽頭為企業發展做的一個規劃！如果你今天不來，過兩天我也要追到學校找你。因為這段時間，我一直在考慮企業如何轉型升級。”

我趕緊從女老師手上接過文本，連連向她表示：“感謝老師啦！”

同時，心里又直犯嘀咕，還暗自發笑：“莫非又見‘曲水流觴了？”

當這幾個字從我嘴里蹦出時，女老師得知原委后，也跟著我笑得直不起腰。但她仍然醋意濃濃地朝我說道：

“可惜這厚厚的一本，不是詩篇啊！”

我沒有顧及女老師的面子，而是實話實說：

“如果從一個廠長角度，我肯定喜歡這個厚厚的大本子；如果從我個人喜好角度，我毅然決然喜歡這薄薄的詩篇。”

女老師聽到這里，從椅子上站起來，抓起挎包對我臭聲臭氣地說：

“那我先走了！”

我沒有注意到女老師對我已經翻了臉，還執迷不悟地請求：“這個企業規劃，我們還沒有討論呢！”

“別浪費時間了！你還是去看你的桃花源詩吧。”女老師執意要走。

我忙站起身，向她賠禮道歉：“你誤會了！此刻我們企業處于轉型升級關鍵時刻，迫切需要你的關心與支持！”

所以，我忙轉身迎上前去，擋在辦公室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