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美美

云南人喜歡說“吃茶”,樸素、直白,這個“吃”不等同于“喝”,也包括把茶葉吃下肚。
從先民生嚼茶葉開始,茶一路走來,入菜、入藥、入飲,布朗族的竹筒煮茶和酸腌茶、納西族“龍虎斗”、彝族烤鹽茶、白族三道茶、基諾族舂茶等等,云南少數民族吃出了自己的花樣。
隨著普洱茶風靡,近兩年煮茶成了新寵。其實,古老的云南炕茶就是一種煮茶。只不過從前的云南山民們,用不起紫砂、紫陶、銀壺、鐵壺這些高級貨,他們煮茶大多用土陶罐或土陶壺。在1939年的《茶聲半月刊》上,刊登過一篇題為《云南人怎樣吃茶》的文章,文中詳細記錄了炕茶的過程,直到上個世紀末,這種吃茶方法依然在云南農村延續。
云南人吃炕茶總與火塘有關。小時候去鄉下,常見老人從黑乎乎的火塘邊摸出一個土陶罐,手掌般大小,質地粗糲,有的半上釉,有的不上,鄉村集市一般都有賣,用一根小指粗細的棕繩拴著,一串一串堆在地上。它的最大特點是實用,在罐口“鳥嘴”前端加一根橫隔,擋住茶葉順水而下,與茶壺的濾孔相比,算是粗中帶細的一點趣味。
吃這種炕茶,夜晚、火塘、男性長者,是三要素。主客圍火塘而坐,長者先在火上支一個鐵三腳架,接著將空罐子置于架上慢慢燒熱,再抓一把毛茶進去,然后拎著陶罐不斷顛簸翻炒其中的茶葉,待罐中冒煙,再注入燒開的水,隨著“滋”地一聲,茶香濃烈地爆發出來。
至此,一罐炕茶的制作完成了三分之二,進入吊胃口的階段。聞著茶香,聽著罐中的茶湯“噗噗”,煨茶開始了。湯色由微黃起,一點點轉深,直到湯色深濁。
在茶飲一道里,吃炕荼是一個極端,茶葉要煨得爛熟,湯汁要渾厚,發苦,似乎不如此不足以品出茶中三味,不足以榨取茶葉中的精華。
進入高揚茶文化的時代取景框后,吃炕茶的方法被嫌粗放不人流了。這里有一個悖論:喝茶的最高境界為“無味之味”,可是炕茶卻無視這一點,味道要越濃越好,煨到湯汁發黑發苦,方才見出上乘的功夫。這種飲茶之道,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在極苦之中尋求極甜,經由回味來謀求從苦到甜的轉化。
在云南的許多地方,喜歡吃炕茶的人不少,茶葉好不好,無須說出來,舌頭知道。
后來,炕茶,城里人不懂,火塘消失后長大的山民也不懂。現代人已經失去耐心,茶飲緩慢的過程,淪為表演。我們不知道,沏茶,是應該連時間和心情一起沏到湯里面去的。喝茶的目的,除了解渴,就是要讓我們忘記喝茶這件事情。
喝茶,從做內心的減法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