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脫歐后美英數字貿易雙邊合作的機遇和挑戰

□ 文 牛瑋璐

一、引言

美國是數字貿易大國和強國，在數字服務貿易領域擁有比較明顯的優勢。近年來，美國在各相關雙多邊機制下打出其主推的數字貿易主張，以獲得數字經濟時代國際規則主導權。2019年6月，美國總統特朗普表示，作為英國最大的雙邊貿易伙伴，美國已經準備好在英國脫歐后與其盡快簽訂雙邊自由貿易協定。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USTR）近期建議該雙邊自由貿易協定可參考2018年9月簽署的美加墨協定（USMCA）和2019年10月簽署的美日雙邊協定，納入高標準、現代化的數字貿易相關規則。

隨著近年來歐盟《通用數據保護條例》（GDPR）、《數字單一市場版權指令》、數字稅等政策的出臺，在數據流動、版權等數字貿易核心議題上口徑大幅收緊，給美國企業在歐經營造成了負面影響。英國脫歐后或將重新制定相關規則、簽訂相關貿易協定，美國近期抓住這一“窗口期”，頻頻向英國示好，以維持其跨大西洋市場的繁榮。

本文對美英雙邊數字貿易合作的機遇和挑戰、美國對美英雙邊數字貿易合作的構想進行了論述，這對我國推進相關國際規則制定具有一定的參考意義。

二、美英建立數字貿易雙邊伙伴關系的機遇

一、英國是美國最大的數字貿易合作伙伴。美國是全球最大的數字貿易出口國。根據USITC（美國國際貿易委員會）數據顯示，2016年，美國數字服務貿易出口額為934億美元，貿易順差高達391億美元；2015年，美國企業的海外子公司在海外市場的銷售額為2701億美元，外國企業的美國子公司在美國國內的采購額為1327億美元；2016年，美國數字服務業對美國GDP貢獻值高達989億美元，占比6.9%，解決就業超過370萬名全職員工，行業平均薪資為106,052美元/年，遠高于企業平均薪資59,485美元/年。英國是全球第二大服務出口國，也是美國最大的數字服務貿易伙伴，占美國數字服務出口的23%。2016年，美國數字服務貿易順差為1602億美元，其中114億美元的順差來自于英國。

二、美英互為主要電子商務市場。2018年，英國是歐洲最大的B2C電子商務市場，營業額達1780億歐元。電子商務幾乎占美英兩國零售總額的五分之一，僅次于我國。美國的沃爾瑪和英國的瑪莎百貨也幾乎是全球最大的線上零售商和出口商。美英互為最重要的跨境電子商務市場，英國70%的電子商務購物者使用美國電子商務網站，而49%的美國電子商務購物者會從英國網站購買商品。

三、美英共同致力于科技公司跨國發展。美國擁有蘋果、亞馬遜、谷歌、微軟等全球數字貿易領先企業，在電信服務、云計算、數字內容、電子商務、數字技術等數字貿易核心產業擁有不可比擬的優勢。英國則在金融科技方面全球領先，英國政府近年來通過“創新中心”、“監管沙盒”等計劃支持英國金融科技發展，努力營造支持性政策環境。當前，在全球29家市值超過10億美元的金融科技獨角獸公司中有7家位于英國，據倫敦貿易集團創新金融的數據，資本市場2018年對英國金融科技公司的投資增長18%，達33億美元。英美的這些優勢產業都是推動數字貿易發展的關鍵。

三、美英數字貿易雙邊合作的挑戰

一、數據傳輸。英國已聲明脫歐后繼續遵守歐盟《通用數據保護條例》（GDPR），并保證符合適當性決定從而繼續和歐盟進行貿易。由于地理和歷史原因，英國與歐盟有著深刻緊密全面的聯系，英國有一半的數字密集型企業的三分之一的產品和服務出口面向歐盟國家，75%的跨境數據流動來自歐盟國家，遵守GDPR對英國是必要之舉，但對美國而言這將會提高美英之間貿易的成本。為解決這一問題，美國提出美英之間可參考APEC“跨境隱私保護規則”（CBPR），共同設計出比GDPR更靈活、更友好的國際跨境數據流動新方案。

二、互聯網中介責任。美國《數字千年版權法案》（DMCA）和1996年美國《通信規范法》第230條為網絡服務提供者提供了豁免保護，表示“任何交互式計算機服務的提供者或用戶不得被視為由另一信息內容提供者提供的任何信息的發布者或發言人”，免除了互聯網平臺對內容的侵權責任。近期，美國在美加墨協定（USMCA）中首次在國際貿易規則中列入相關條款，表示“在非知識產權侵權領域中界定與信息處理相關侵權責任時，如果信息并非交互式計算機攻擊或創造，則不得將其作為信息內容提供者來界定責任”，這一條款將成為未來數字貿易“美式模板”的重要組成部分。歐盟雖然也曾在其2000年《電子商務指令》中設立了“安全港”，免除平臺版權責任，但在歐盟最新的《數字單一市場版權指令》（“新版權法”）中的第17條廢除了長期以來被遵循的“通知后撤下”原則，表示網站運營商應對其用戶上傳的內容涉及版權侵權承擔責任。2019年4月，英國發布了《在線危害》白皮書提議立法強化社交媒體等網絡平臺自我監管，可見英國也正在朝強化互聯網平臺責任的方向發展。美國表示英國的《在線危害》白皮書或將妨礙言論自由，且互聯網平臺施加監控最終阻礙全球互聯網平臺企業和中小企業的發展。

三、數字稅。歐盟于2018年3月公布了數字稅提案，擬向全球年收入達7.5億歐元且在歐盟收入達到5000萬歐元的大型企業征收3%的數字稅，其中很多為美國公司。2019年7月法國通過了數字稅法案，全球首部數字稅法落地實施。2019年9月谷歌公司已向法國繳納5億歐元的罰款和4.65億歐元的“歷史欠稅”。英國特蕾莎梅政府于2018年底也發布了數字稅通知，表示英國將于2020年4月1日起開征數字稅，稅率為2%。目前尚不清楚約翰遜政府是否會支持這一做法，其對數字稅的決策將影響美國以“GAFA”為代表的大批互聯網企業在英的經營決策和發展之路。

四、美國關于美英數字貿易合作的提案

美國國際戰略研究中心（CSIS）近期發布了《美英數字貿易政策路線圖》，闡述了為共同繁榮全球數字經濟，美國對美英雙邊未來在數字貿易領域的合作考慮。根據此報告，預計未來美英或將從以下幾個方面入手展開數字貿易雙邊合作。

一、開展數字貿易雙邊對話。參考美墨加協定的數字貿易章節，美國或將提議美英數字貿易章節應包含以下內容：1.確保不受限制的跨大西洋數據流動；2.禁止數據本地化；3.禁止網頁攔截；4.堅持豁免權，免除互聯網中介對用戶內容的責任；5.數字產品免稅待遇；6.禁止對加密技術進行限制；7.對IT領域專業資質的互認；8.確保政府合同非歧視；9.承諾更高的最低關稅水平；10.確保數字稅非歧視；11.承諾美英海關合作使用區塊鏈技術；12.取消英國和美國技術公司員工在彼此市場上執行臨時任務的簽證要求；13.以機器可讀格式提供和開放政府數據，以加速使用開放源數據的數據分析；14.尋求基于風險的網絡安全方法；15.致力于在線消費者保護，網絡安全標準和解決方案，反托拉斯政策以及自愿技術標準等領域進行循證，跨大西洋公私對話。

二、建設跨大西洋數據橋。從《安全港協議》到《隱私盾協議》，美歐多年來保持著跨大西洋數據流動的暢通渠道，促進了跨大西洋經濟繁榮。考慮到英國退歐后仍保留執行嚴格的GDPR框架，英美之間或將參考APEC CBPR建立新的雙邊數據傳輸規則，并與GDPR并行。同時，CSIS還建議英國以觀察員的身份加入APEC-EU工作組，以便提高APEC CBPR和歐盟BCR的互操作性。

三、共同構建通用的技術標準。美英在自動駕駛、無人機運輸、3D打印、醫療技術、金融科技、人工智能、物聯網、機器學習和區塊鏈等領域全球領先，相關企業正在建立新的技術標準。當前大多數字技術標準為地區性的，跨國公司必須在不同的市場符合不同的標準，這為跨國公司全球運營造成了很大的難度。美英或將聯合牽頭基于行業和企業標準制定全球技術標準，實現標準互認。

四、建立美英數字貿易委員會。根據CSIS的報告顯示，未來美國希望與英國聯合成立數字貿易委員會，委員會將監督審查數字自由貿易協定的執行情況，評估雙邊數字貿易狀況，探索數字貿易相關新問題的解決方案并保證雙方在與歐盟、中國等國的貿易措施步調一致。

五、監測衡量數字貿易相關法規對英美企業的影響。為妥善制定美英雙邊合作戰略和措施，美英或將聯手對歐盟、中國、美國和英國的隱私權、互聯網中介責任、消費者保護等數字貿易相關新措施新法規對美英兩國企業的影響展開調查評估，為英美雙邊對話提供參考。

此外，根據CSIS的報告顯示，為了美英聯手共同制定全球的數字貿易規則，美英或將聯手進一步采取以下措施。一是與北歐的“數字9國”(D9)緊密合作。2016年9月，瑞典、丹麥、芬蘭、愛沙尼亞、比利時、荷蘭、盧森堡、愛爾蘭和英國成立了“數字9國”(Digital 9+)聯盟，共同推動歐盟數字單一市場。美英和D9的緊密合作可推動解決跨大西洋數據傳輸問題，并可以和D9共同開發通用技術標準。二是英國成為USMCA的觀察員。美加墨市場的經濟產出超過20萬億美元，是美國數字貿易戰略的重要聯盟。英國脫歐后或將作為美加墨協定的觀察員，實現“美國-英國-歐盟”的數字貿易政策聯盟。三是完成WTO電子商務諸邊談判。2019年1月，包括美國、歐盟和我國在內的76個WTO成員宣布啟動與貿易有關的電子商務議題談判。美國表示，盡管英國仍作為歐盟的一部分參加，美國尚無談判授權，但兩個國家應在談判中保持立場一致，并于D9共同影響歐盟立場。四是促進國內數字貿易產業發展。美英應進一步促進國內產業數字化。雖美英為全球數字貿易產業大國，但根據2018年4月《全球制造業》的數據顯示，只有11%的美國制造業企業和1%的英國制造業企業可被視為“數字冠軍”。盡管超過85%的企業應用了云計算技術，65%的美國制造業企業應用了傳感器，但只有三分之一的企業應用了3D打印和高級數據分析，而這些技術都是未來發展數字貿易的核心技術。

五、美英雙邊數字貿易合作對我國的借鑒意義

一、構建我國數字貿易“朋友圈”。近年來美日歐等國家和地區紛紛通過《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CPTPP）、美加墨、美日、歐日等自貿協定擴大“朋友圈”，提升自身數字貿易規則制定能力。我國可依托“一帶一路”戰略，進一步推動《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RCEP）協定簽署和中日韓自貿協定達成，積極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簽署“數字絲綢之路”諒解備忘錄和自貿協定，“廣交朋友”構建我國數字貿易“朋友圈”，在國際場合形成一致的話語體系，形成合力，提升我國國際規則制定能力和議題設置能力。

二、提出數字貿易中國方案。積極參與多邊數字經濟規則制定，全面了解各方考慮、立場和關切，嘗試基于我國跨境電子商務等優勢產業提出符合我方利益訴求的主張和方案。加大自貿協定電子商務章節談判和試點力度，在數字經濟示范區、自由貿易試驗區等試點城市探索發展數字經濟和數字貿易路徑和模式，先行先試數字經濟相關規則，爭取形成可復制、可推廣的經驗。

三、妥善應對美方訴求。美國在美加墨、美英等雙邊、區域合作中所提出的數據流動、互聯網中介責任等核心問題我國也存在相應的分歧，或將也成為中美貿易談判的核心分歧。我國作為數字經濟大國，在互聯網產業發展等方面與美國利益一致，可客觀考慮數字貿易“美式模板”，求同存異，爭取在數字稅等部分議題上形成一致意見，推動中美貿易談判盡快達成。

四、完善國內相關法律法規。美國自里根總統以來就不斷完善國內數字經濟相關制度環境，并將其國內規則“國際化”，逐步在全球推行其已發展成熟的數字貿易相關規則。比較而言，近年來我國雖陸續出臺了《網絡安全法》、《電子商務法》、《個人信息處境安全評估辦法》相關規定，但在數據流動、數字版權等領域的國內法律法規尚處在初級階段，應進一步推動我國數據流動、數據安全等相關法律法規制定，加強數據明確權管轄、數據流通、分級分類等數據安全關鍵問題的范圍界定、作用地位和發展趨勢等基礎性研究，建立與國際接軌的數據治理和平臺治理法律法規體系。

五、提高國內產業競爭力。我國當前以人工智能產業、大數據產業等為代表的數字產業和以工業互聯網等為代表的產業數字化高速發展，但相較于英美仍有較大差距。當前英美對本國數字貿易相關產業發展尚存危機感，我國更應奮起直追，立足發展實際、堅持問題導向，加快5G商用進程、降低5G終端和資費價格、探索人工智能、大數據等技術在產業中的豐富應用，以工業互聯網為核心進一步推動制造業數字化轉型，完善大數據治理體系，從供給側推動我國數字貿易相關產業高質量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