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可君Xia Kejun


Jin Liang's Anonymous Room
現代性乃是一場拔根的運動,是個體進入了無家可歸的無根基狀態,藝術對此更為敏感,如何通過藝術作品來為生命找到心靈的家園?年輕的藝術家金亮一直在探索水墨繪畫的可能道路。身處北方,出生于繪畫世家,懷著對藝術狂熱的愛,走遍各地參觀藝術展覽,在父親去世之后,他感到了藝術的迫切性,不斷嘗試著用繪畫的方式,尋找著自己心靈的家園。
金亮的《某某房》,就是憑著自己的感覺涂抹色條,然后裁剪,拼貼在已經;裝裱的平面上,形成淺浮雕的色塊,似一個個房舍或建筑,但在這些看似抽象的色塊與條柱中,卻總有一種幽謐的寧靜氣息,面對一個無處可藏的世界卻無所畏懼地尋找靈魂之家的詩意。
首先是立體條塊的建筑形體。畫面總體上以立體的塊狀造型似不同房舍的形體,因此每一幅作品都不一樣,其轉角與塊面的斑駁感,暗示空間與時間的變化。每一條柱都有著墨色層次的細微變化,從灰色到黑色暗示出光線的變化。塊面極為硬朗堅實,甚至有著水泥墻的質感,這也讓水墨具有了硬度。這是金亮運用裁紙刀形成“硬邊”塊狀,然后反復拼裱,在畫面上形成了淺浮雕一般的厚度,但基本上保持著平面的平面性,在色條之間的留白中,又充分利用了空白的基底平面,這樣讓物象—基底—宣紙三者之間的關系被控制在一個低調與內收的平面上。
其次是反復積染。金亮進入了黑色與灰色的深度,也以人為的拼貼方式來建構水墨的基本語言,這并非放棄筆墨,而是保留了墨色暈染時的不同細微層次,更具偶發性,也更接納時間性。這些看似硬朗的條柱,因為反復的水墨滲染,使之具有了一種平淡幽微的氣息,帶來一種距離感,似乎這些房舍并非人世建筑之物,是未名之物,是無主之物,因此,“某某房”的命名就具有了一種當代的概念性,一種無所歸屬的虛無感。這些沉浸在黑夜與黑色之中的建筑體,被一種神秘與幽謐的氛圍所縈繞,盡管其間有著一些紅顏色的邊角修飾,但總體上是一種夜色中的房舍。
再次,畫面上所形成的感覺張力。這些無名的房舍有著內在的張力:一方面,其形體異常硬朗與筆直,但在塊面上有著墨色的細微變化,暗示時間的烙印,每一個條柱上墨色都不同,似乎是光陰的直接記錄,甚至還似水泥墻上斑駁陸離的痕跡,還有綠色和紅色在邊角轉角處的對比,既有著裝飾性又有著構圖的妙處,也有著色彩的對比;另一方面,則是總體上的冷色調,怎么看都并非可以居住的房舍,仿佛是幽靈所居,或者保持一種空出,其條柱的冷峻拒絕了人類的溫情,并且畫面保持為一種深夜幽謐的氣息,一種無人但又沉靜的詩意,與前者形成絕對反差。繪畫平面上這種時間與空間的錯位,如此堅實、具體又如此幽謐、沉靜,形成一種迷離感,一種非真實的夢幻與形而上感,但又并沒有人為的形象來具體表達什么。這些房舍怎么看似乎都不是寫實的,不是當下之物,而是帶有一種遠古的氣息,有些房舍就暗示出仿佛是古代修行的廟宇。而整個作品的布局上,主要是局部,只是一隅,這就更加富有暗示性,也沒有人在其間。在色度的變化中,這些條柱的形態顯現出音樂性的節奏,傳統的“氣韻生動”被抽象化之后,在色調上具有了非常高級的變化節律,這是墨色呼吸的節律,不僅是平行條柱上的色調變化,還有畫面前后空間的輕微錯覺調整,時空被金亮巧妙地組織起來,結構嚴謹,但卻富有情緒的韻味,面對建筑形體的參差不齊,墨色也有著相應的調節,這就是“靈暈”回轉的時刻。
最后,則是其暗示的寓意。金亮所畫的這些白晝與夜色中的房舍,乃是試圖為現代人尋找藏匿心靈的隱秘家園。總體上的幽謐氛圍,來自夜色的洗禮,隱含詩意的幽謐。而作品上的白色塊狀,那透明的白色,似乎就是月光在關照這些房舍,也許只有純潔如初的月光,古老而又常新的月光,在“轉朱閣低綺戶”之中,詩意、柔和、恬靜地籠罩著整個畫面,顯得幽靜而深邃,讓到來的凝視者變得純潔。
金亮的這些新作,充分利用了水墨自身特有的細微色差,在造型與滲染的張力中,讓水墨獲得了新的張力:一方面還原出現代工業水泥墻的質感與冷感,另一方面又帶回了古意的幽謐與遙遠,讓兩重時空巧妙地并置起來,相互融合,這樣就可以讓靈暈以遙遠的方式回還接近,但依然有著深深的詩意魅力。房舍乃是我們生活于世界的基本存在方式,金亮作品的當代性似乎值得我們去沉思我們與世界的基本關系:面對現代性的工業冷漠感與厚度,面對一堵墻,如何獲得新的“穿墻術”,使之具有詩意的幽居?金亮以水墨,反復罩染,讓堅實之物變得柔和,讓幾何形獲得時間參差的呼吸感,把現代人疲憊的心靈置于一個遠古的修身之所,以此調節我們的心緒,使之安靜下來。水墨繪畫在這個時代的價值就是一種調節,面對工業時代的冰冷與漠然,以水墨的古意和詩意來調節我們煩擾的心緒,同時在形式與色調上加以“默化”,再次帶來詩意的靈暈,讓虛無主義的現代人可以在凝視繪畫的時刻,進入夢想的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