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所記憶與北京歷史街區胡同空間重塑
——以白塔寺宮門口岔口更新為例

（北京建筑大學建筑與城市規劃學院，北京 100044）

當前，歷史街區的更新項目吸引了不少的輿論關注，歷史街區內居民生活條件正在逐漸提高。歷史街區內的建筑肌理得到保護，水電氣暖、院廁、公廁等基礎設施正在逐步改善，街巷景觀及門窗、電箱、空調、檐口等設施不斷更新，胡同沿街墻面及地面鋪裝得到良好的修整。

但是，很多胡同街道的修繕整治、環境提升只是對胡同形式進行簡單還原，有量無質，容易忽略胡同交通功能以外的鄰里活動需求。胡同歷史街區是街區中最富活力的經絡組織，是北京舊城空間重塑活力的關鍵，胡同空間的重塑也是對動態的市井生活的重塑。胡同空間利用是否高效，胡同對街區居民是否持有開放性與吸引力，這些都是胡同重塑需要思考的問題。

1 北京歷史街區的胡同空間

1.1 胡同空間的功能作用

北京歷史街區的胡同是文化遺產的重要組成部分，代表著有人情味的生活方式，承載著豐富的物質、商業、文化的功能，為戶外生活提供了場所，是歷史街區公共空間的典范。①物質：具有建筑采光、通風、防火、劃分街坊的作用；②商業：自明清起，很多街道就承載著交易市集的作用；③文化：很多會館、名人故居、宗教禮儀建筑居于胡同之中，宗教建筑西城區的妙應寺、白塔寺就處在阜成門內大街歷史街區中。如今這些富有生活氣息、承載著老北京文化的胡同街區，吸引著世界各地的游人。

1.2 胡同空間的特征

1.2.1 線性的空間特征

北京歷史街區胡同的規劃基礎是以步行交通為主，多在3～9 m，胡同兩側的建筑層數為1～2層，胡同高寬比以兩側合院建筑高度為基準、截面比例控制在1:0.8～1:1.1，最初規劃下的尺度使得胡同空間視野寬闊、居住舒適。但是歷史街區胡同空間隨著社會環境的不同也在發生變化，從明清至今歷經建設改造，尤其近幾十年私宅擴建、機動車占道停車不斷壓縮胡同空間。

此外，胡同空間深遠，加上兩側墻體厚實、沿街開窗很小、圍合感強。與公園、廣場等公共空間相比，胡同空間具有明顯的線性特征，街道上的活動也呈現出線性的狀態，以通行為主導，多運動、少停留、聚集性弱，不利于鄰里公共活動的開展。因公共活動并非在一瞬間形成，而需要在個體之間互動一段時間。相對穩定的互動停留，能增強胡同空間的吸引力[1]。

1.2.2 均質型的空間特性

北京舊城的空間肌理在理想狀態下是偏均質的。以阜成門內大街歷史街區為例（圖1）：①街區層面上，除魯迅博物館、妙應寺、福綏境大樓之外，大多數街道內缺少地標、合理的標識等，高密度的四合院均勻占據了大部分面積；②胡同層面上，胡同兩側供鄰里活動的開敞空間少，大多開敞空間也被機動車占據。均質的空間缺乏刺激點，就缺少了激發街道公共活動的契機。歷史街區胡同空間的重塑，應適度結合街區中心、名人故居、會館等公共建筑，將胡同兩側建筑內活動和胡同緊密聯系起來打破勻質化的局面；充分利用僅有的少量空地，設置室外活動裝置以吸引街區居民，結合空地在偏勻質的胡同空間塑造活動場所，匯聚不同人群。避免居民交往長期僅處于禮節性問候與寒暄，缺乏深入話題交流、淺層次的活動，會從心理上使人們喪失對公共交往興趣[2]。

1.3 胡同空間與社會環境的關系

北京歷史街區是個復雜的綜合體。隨著社會環境的改變，歷史街區胡同空間也在發生變化。從明清時期格局的形成到現在，經歷多次建設與改造。新、舊建筑并存，多種社會階層混居是歷史街區的現狀。

在傳統歷史街區內，四合院是家庭單元基礎，院落空間為內向型家庭內部交流空間，鄰里間公共活動主要集中在街道胡同。隨著歷史街區內人口增長，以及因無序加建造成的建筑密度增加，四合院逐漸雜院化，合院內部成了鄰里交往的場所，公共空間由街道空間擴展到合院內部。同時，人口增長使得空間更加拮據，內部合院“雜而無院”，胡同空間內外存在私搭亂建的現象。胡同空間被侵占使得鄰里活動聚集在街道角落空間，而家門口放置的一些家具旁又使活動質量降低。

傳統歷史街區居住人群的社會階層相對單一，隨著社會發展，歷史街區逐漸衰落，人口階層自發分離。低收入階層集中在擁擠破敗的雜院，高收入階層則隨著城市建設流入現代住宅區。但隨著歷史街區的改造升級，其環境質量有所提升，人口結構上也出現“紳士化”現象，喜愛舊城街區的富裕階層在房屋修整后轉而進入舊城居住，這也反向促進舊城的良性更新[3]。由此，北京的歷史街區主要存在以下兩種類型的居住空間：富裕人群居住的封閉式院落空間、普通市民混居的雜院空間。

不同人群的混居對歷史街區原有的和睦鄰里關系造成沖擊，階層之間出現隔離現象，居民間公共交往的頻率不斷降低。從這種現象的對立面來講，街區中居住人群相似的身份背景、生活水平甚至興趣愛好，使其對事物產生相似認知，這種相似性從長遠來看，并不會激發公共交往的欲望。不同階層混居的情況下，偏于均質性的胡同空間不能很好滿足不同階層人群的生活需求，提高街道空間異質性，有利于延續重塑街道空間的活力。創造不同以往的創新性街道空間，能夠激發不同階層潛在的公共交往需求，削弱不同階層的間隔，重新建立新的社交聯系。

2 場所記憶

2.1 場所記憶的概念

場所（place）源自拉丁文platea，原指寬敞的街道，隨著社會發展，這一概念的含義日益豐富。有人的行為活動發生、事件發生的地方，賦予了社會、歷史、文化等含義的地方都可以稱為場所。“環境最具體的說法是場所……場所都會具有一種特性或氣氛。因此場所是定性的、整體的現象。”“場所結構并不是一種固定而永久的狀態，一般而言場所是會變遷的。”時間是場所最重要的維度之一，場所中留下的時間痕跡是區分現時場所精神與上一時間場所精神的重要線索[4]。場所在時間線上是不可逆轉的，物質元素也終將會代謝消亡，過去的場所精神最終只能以記憶的形式延續。

因此，場所記憶是不同時間節點上場所精神的疊加集合，它依附在場地中的各種載體上（包括材質、色彩、人物活動、時間痕跡等），并通過人的感知與聯想得以表達。

2.2 場所記憶的載體

作為歷史街區居民鄰里生活的場所，胡同飽含著群體記憶、社會歷史及情感歸屬。發掘場所記憶的載體，進而復活場所記憶是改造重塑中的重要任務。在查閱大量書籍及相關案例的前提下，文章提煉出胡同中關于場所記憶的3類載體。

(1)物質載體：建筑形式、高度，胡同空間截面寬高比，胡同的鋪裝及兩側建筑裝飾的材質色彩等，都延續原有形制，這些可以量化、可以觸碰的載體都是最直接的記憶載體。

(2)生活習慣：不同環境有不同的行為習慣，胡同區內常見的便是市井生活。胡同的兩邊以及門前隨處可見的座椅旁、院墻外的水泥墩處、大槐樹下的小空地等，都是居民茶余飯后的聚集地，互相交流娛樂或者閑坐在凳子上納涼休息，每一個小的聚集點都有背后的故事，這些生活中帶有敘事性的場所記憶，是場所情感的強烈觸發點[5]。

(3)精神抽象：結合街區文保建筑等具有特定含義的建筑、標志物等，豐富胡同的精神特點。如阜成門內大街歷史保護區的魯迅博物館內部空間也會按照傳統古建模式做一些恢復與調整，并使其對外開放，在博物館前劃定一小塊區域作為魯迅精神的示范區，是對新青年崇尚自由、進步、科學的精神召喚，賦予了該胡同更多元的精神內涵。

以上3類載體，共同形成場所記憶的要素。胡同中人的行為活動大多保存有較大的歷史氛圍，隨著時代的發展，一些活動雖有所改變，但其集交通、交流、交易、文化等多樣功能活動于一體的本質卻并未改變，它的活力就是在狹長的空間中能最大可能地聚集人文活動，這也是歷史街區胡同空間活力重塑的要求。

3 基于場所記憶的白塔寺宮門口岔口更新改造設計

簡.雅各布在《美國大城市的生與死》提出，公共交往空間的復雜性以及功能的多樣性是交往空間活力的源泉[6]。想要吸引人們進入環境、產生認知，并最終參與活動，在空間設置時就必須要激發人們的積極性，滿足人們的需求。

白塔寺東西岔胡同交叉口，存在著小型開放空間，回避了胡同空間的一些先天不足，具有提高街區活力的潛力，但是沒有得到良好的利用。應讓人們進入到岔口處空間時，有合適的地方坐下，有適宜的環境進行站立，有生動的景觀可以觀賞，有合適的對象可以交談，心理上有所歸屬，從而形成有效的空間場所停留效應，實現白塔寺宮門口岔口更新重塑的目標。

3.1 白塔寺宮門口東西岔特有的場所記憶

3.1.1 以街代市的胡同

西城區宮門口東西岔交叉口的胡同空間改造，位于阜成門內大街歷史文化保護區內。西城區宮門口東西岔，便是阜成門內大街歷史文化保護區“以街代市”的胡同代表。

白塔寺街區目前雖然尚未形成區域的產業發展導向，但已自發形成了具有一定特色的產業集聚區。例如，阜內北街以餐飲服務為主，宮門口東西岔胡同以服務于街區居民的餐飲零售小攤販為主（圖2）。產業的自主聚集從一方面體現了這些街巷在區位和交通條件等方面存在的優勢，同時店鋪的聚集也帶動了街巷整體的商業氛圍，是街區發展的潛力地區。改造中，應對現有場所氛圍加以提煉強化，通過聚合場地周邊分散的沿街店鋪，將熱鬧的市井生活強調出來（圖3）。

3.1.2 宗教文化影響下的胡同

白塔寺宮門口東西岔交叉口與妙應寺僅一街之隔，在胡同內可以真切感受到白塔所帶來的厚重宗教氣氛（圖4）。世俗的市井生活和神圣的宗教氣氛，讓基地周邊充滿戲劇性。

妙應寺是元大都創建時期重要的工程，體現了元代“以儒治國，以佛治心”的思想，是宗教神權和政權的象征。白塔寺影響著周邊的舊城肌理與胡同區風貌，是阜成門歷史街區的文化象征。妙應寺的寺墻之內是凈土，之外為日常百態，提醒人們感知這種對立的具有哲學意味的場所精神，是對白塔寺東西岔胡同重塑的內容之一，也是對市井胡同生活的傳承。

3.2 宮門口東西岔節點空間重塑

胡同的節點應當是街道空間和居民公共活動的高潮部分，宮門口岔口節點空間現狀作為停車空間，并用柵欄圍合，將原本屬于街道的開放空間變成“封閉”空間，抑制了公共活動的發生（圖5）。

在空間重塑時，拆除柵欄，將胡同空間還給社區居民，設計了方便居民交往使用的休息亭空間。鄰里之間可以幾人圍坐聊天，不必考慮避讓行人及過往車輛；有白塔景觀可以欣賞，二層還有私密空間可供靜思，使人心理上有所歸屬，從而形成有效的可以長時間停留的空間場所（圖6）。

設計策略：①延續胡同空間既存的寬高比的空間尺度，將圍合的外部胡同空間打開。根據東西兩側道路邊界控制改造范圍，不影響整體的街道尺度。②植入異質形式及材料。北京舊城歷史街區布局方正規整，整體形態偏于均質，在尊重周邊四合院比例尺度的情況下，切割地塊形成空間的邊界，不規則曲線屋面凸顯此處開放空間的張力以及活潑熱鬧的氛圍，同時，引入反光金屬材質、半透明粗麻材質織物、鋼結構涂以紅色漆面，以體現空間的現代特點（圖7）。③利用及放大場所記憶涵蓋的文化元素。盡可能融合胡同生活、白塔寺景觀。喧鬧沿街空間強化融合街道市井生活，上部靜思空間將視線引向白塔，來傳達場所的世俗生活和宗教精神。

(1)胡同界面設計：西側較寬的胡同面采取半透明的粗紗布，吊在屋面板下部的曲線軌道上，可弱化公共空間沉悶單調之感。而東西立面則采用幾片斷開的曲墻，曲墻以高反光金屬板覆面，在圍合空間的同時，又可以透過斷開的墻面隱約窺見休息亭下部活動，墻面也可以反射白塔、街道活動、沿街建筑肌理等情況，周邊生活場景在變化，休息亭映射的影像也在改變，影像的變化帶來空間的持久活力。同時在外部空間上形成開放（歷史胡同）—半開放（現代的金屬曲墻）—開放（粗麻材質織網立面圍與曲屋面板圍合下的開放空間）—開放（胡同空間）4種層次（圖8(a)）。

(2)內部空間劃分：利用散布的石座椅、通透的鋼結構樓梯，以及曲面金屬隔墻劃分頂棚下空間，凸顯空間的流動活力。頂棚采用高反光金屬，金屬材質聚合胡同的活動以及周邊歷史建筑，給人一種新鮮感；頂棚的反光表面也反射著內部活動，連接著地面與天空，激發人的活動興趣，同時強調胡同活力、場所記憶依附在場地中的各種載體上和人的活動里，通過人的感知將此處不同時間的記憶疊加起來。有著不同時代感的地面青磚、金屬墻以及金屬頂棚材質呈豎向展開，形成歷史（地面）—生活（鄰里活動）—當代（頂棚、曲墻）3種層次（圖8(b)）。樓梯支承結構、窗洞口使用紅色，從色彩上呼應傳統。

(3)二層置入一個提供靜思的盒子，與熱鬧的胡同、市井生活形成反差。東北角斜插一個取景器，將白塔寺景象引入盒子內增強場所感，也是出于對周邊環境的尊重，引起人們對歷史的回顧與反思（圖8(c)）。二層的小空間，可使游客及新的遷入居民產生新的認知，對于久居于歷史街區的居民來說，則會使其在此處靜坐回憶曾經的歲月。

4 結束語

通過分析歷史街區內的居民交往現狀與需求，在物質載體與生活環境的基礎上，以重塑居民的公共活動為指導，落實胡同空間改造措施，是對物質空間和精神環境的雙重改善。通過這種改善可以促進鄰里交往，給歷史街區注入新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