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晃：拿“上流社會”開涮

王珊珊

洪晃有點“毒舌”，不過這一次，她主要“攻擊”的對象是自己。

她說自己寫起書來猶猶豫豫，怕寫出來被人“diss”——“我就老怕知識分子笑話我是時尚圈的，太膚淺;時尚圈的人又笑話我，根本就沒有時尚圈的顏值，又假裝文化人的深沉。所以我是一個十三不靠的，你知道嗎？”

她調侃自己的成名之路——“那天誰罵我來著，跟我說，晃，你別在這兒一天到晚說人家網紅不好，你不就是最老的網紅嗎？氣死我了！”

57歲的洪晃剛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小說《張大小姐》，她介紹這是一本拿“上流社會”開涮的通俗小說。“披露時尚界、公關圈真實景象;從虛構中打撈真實，借書中人品評世事。”

洪晃當過跨國公司高管，辦過時尚雜志，開過設計師買手店，曾被冠以“名門痞女”的名號。她的外公章士釗，著名的愛國民主人士;母親章含之，毛澤東英語老師;父親洪君彥，北京大學經濟學教授;繼父喬冠華，中國外交部前部長;還有個著名的前夫是導演陳凱歌。她的朋友姜文，曾經邀她在電影《一步之遙》里面飾演北洋大帥的名媛夫人，那是個穿著浮華洋裝的符號性角色。她與前時尚集團總裁蘇芒的恩怨也被人津津樂道，讀者在小說中尋找著現實的影子。

“上流社會有很多虛偽的東西”

一直以來，洪晃都想寫個諷刺人性虛偽一面的故事。她很喜歡美國作家湯姆·沃爾夫1987年的小說《虛榮的篝火》。書里有華爾街精英和他的老婆、情婦，有想出名的小報記者，有貧困家庭的黑人小孩，有布朗士區的猶太法庭律師，每個人都自己的立場和算計，因為一次意外事故而糾纏到了一起。

在洪晃看來，國內的富豪小說都太過于冠冕堂皇了，有錢人們花錢請人寫他們艱苦創業的故事，把自己都寫成蓋世英雄那般的榜樣。這也導致大眾對于“上流”有虛妄的臆想，把擠進其中當作自己的人生目標，把財富作為一生唯一的追求。“每個社會中間都有很多虛偽的東西，這種東西又往往存在于上層社會。上層社會永遠應該是一個社會的榜樣，但是人還是人，總有一些特別大的缺點。有些人會自覺地去彌補這些缺點，有些人就干脆撒謊。”

在洪晃的多年好友，著名作家、作曲家劉索拉看來，洪晃這種對于權貴階層的批判性視角與其成長背景有關。劉索拉曾在文章里寫道：“這種背景和經歷不僅使她一生下來就已經擁有許多人要奮斗一生也得不到的東西，也使她比很多人更早地經歷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使她感到人生最重要的不是那些虛浮的功名，而是真正的感情。”

北京市史家胡同51號是洪晃的出生地，那是一個三進院的四合院。洪晃曾在一篇文章里詳細記錄過遭遇的人情冷暖。小時候，她的長輩是眾人結交的對象，四合院里常常門庭若市。有一回，一個隔壁外交部家屬院的阿姨，手里拎著一筐蘋果，沖到她的面前，死活要把蘋果給她，嘴里說著：“問你媽媽好，問喬部長好！”

然而不到一年，喬冠華的部長被撤職了，胡同里，她又碰到那位蘋果阿姨，阿姨瞪了她一眼，吐了她一口吐沫，惡狠狠地罵她。洪晃的吃驚和半年前被塞蘋果的時候，沒什么不同。

洪晃9歲的時候，姥姥去世，父親在牛棚，母親在干校，她被送到外語學院附小寄宿。這所學校收的都是祖宗三代清一色的工農兵子弟，而家里保姆給她準備的卻是薄絲綿與厚緞面的兩床被子，這使得她一下子成為了全班孩子們的敵人。很長時間里，她為了避免自己被欺負，學會了偽裝，完全不敢表達真實的想法。

此后，她又經歷了父母離異。她對于父母在一起的唯一記憶，就是兩個人喊著打架的樣子。12歲，父親把她帶到北大的宿舍里，告訴她父母離異的事。母親處理問題的方式就是回避，當天晚上帶她去看馬戲，只是洪晃心情糟透了，戲院里黑燈瞎火的，她偷偷哭了一整場。

三個月后，洪晃只身去了美國，當時她是28個被精選出來的公派小留學生之一。在紐約那樣一個完全不同的花花世界里，她接受到了西方教育，才第一次敢于“坦率地表達自己”。從那之后，她脫離了傳統的體制內軌道。

成年后，不管是留美工作、還是婚姻選擇，洪晃都沒有完全遵照母親“大家閨秀”般的期許。

一輩子都不想成為的人

幾十年里，洪晃曾經在不同的領域創業，“我好像覺得我哪都行，可是我都做得不好”。她曾是中國互動媒體集團的CEO，在三里屯開了時尚買手店薄荷糯米蔥，但做到最后都面臨虧本的危機。

洪晃的朋友、《三聯生活周刊》前主編朱偉曾在文章里寫道，洪晃之所以盲目地趕時尚的集市，是因為時尚內容能夠滿足她向往的“張揚而瘋狂的生活方式”。洪晃承認，年輕的時候“總會有點騷亂動蕩”，“想要這個、要那個，有憤青等各種各樣的情緒在那兒”。

李國慶看著洪晃從1999年開始辦時尚雜志，一度想辦時尚傳媒集團，辦得很辛苦，“一個雜志的成功不是光靠內容，廣告經營、發行經營，這都不是她的強項”。

五十以后知天命，洪晃終于意識到自己不是做商人的材料，“第一做不成，第二還焦慮，第三睡不著覺”。她自稱做了“最英明的決定”，把雜志關了、店賣了，集中精力去寫想寫的小說。

洪晃曾經有過三段以失敗告終的婚姻，直到快40歲遇到室內設計師楊小平。楊小平曾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達：“像洪晃這樣的身世，其實她最需要的還是那種特別真實的感情，她特別缺少親情。這樣，我們過日子中那些親情的東西就顯得特別重要。”夫妻二人2006年領養了女兒，小名叫平平，大名叫章冕，跟隨母親的章姓。洪晃對這個孩子很寵愛。

在《張大小姐》這本書里，洪晃批判的核心還是女主角。張大小姐一輩子都躲在權勢的保護傘里，既想要豐富的物質生活，又想要美好的愛情，對自己的貪心沒有自知之明。小說開頭她像是唯一一個保留天真的人，看到結尾才發現她身上的弱點最為致命，她的懦弱和昏庸傷害了所有的人，包括她自己。

洪晃微博的宣傳海報里寫著這么一句話：“張大小姐是我一輩子都不想成為的女人，她就是那種欲拒還迎的中國女性。”

李國慶是洪晃二十多年的老朋友，他說在朋友間的聚會里，洪晃往往是中心人物，“你要聽她講故事，神采飛揚，我們聽的都是屏住呼吸，詼諧的地兒能捧腹大笑，扎心的地方能眼眶濕潤”。他認為洪晃的閱歷幫助她寫小說：“她的交往面跨度也大，雖然在我們看來都是叫上層社會，其實跨度非常的寬。”

新書發布會當天，洪晃和李國慶一上臺就聊起了紐約相識的往事，相互“揭老底”，眼看聊成了敘舊八卦茶話會。李國慶的下屬、當當影業CEO唐琥琿屢次提醒他們這是直播。

洪晃在邊上笑得前仰后合，沖著幾排媒體記者——“你們現在知道，上流社會多么好玩了吧！”

（吳磊薦自《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