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鵬,朱國旗,王桐生,胡建鵬,洪 靖,吳靈芝,朱 燕,解偉華,3
(1.安徽中醫藥大學,安徽 合肥 230012;2.安徽中醫藥大學第二附屬醫院,安徽 合肥 230061;3.安徽省中醫科學院外科研究所,安徽 合肥 230038)
葉桂,字天士,號香巖,祖籍安徽歙縣,是新安醫派代表人物之一。其重視脾胃,提出“脾胃分治”理論并倡養胃陰。葉天士的學術思想充分體現在《臨證指南醫案》治療血證的諸多病案中,現就其從脾胃角度論治血證的治驗特色闡述如下。
血證是指血不循經,自九竅排出體外,或滲溢肌膚的一類出血性疾患。血證病因多端,病機紛繁,“凡血病五臟六腑皆有”,但總不離乎脾胃。《臨證指南醫案》載有“木犯胃土貫膈,沖咽入肺,肺衰木反刑金”[1]86、“腎虛嗽血,年分已久,腎病延傳脾胃”[1]75等,均說明脾胃損傷是其他臟腑病變引發血證中的關鍵環節。脾胃與血證關系,主要體現在中焦化生血液、脾主統血兩個方面[2]。《血證論》云:“血之運之上下,全賴乎脾。脾陽虛則不能統血,脾陰虛又不能滋生血脈。”[3]《臨證指南醫案》中也提及“血之所生化者,莫如陽明胃腑,可見胃為血癥之要道,若胃有不和,當先治胃也”[1]93。若脾氣不足,脾統血之權受束,血不循經而溢出脈外;脾胃納運無力,升降失常,則氣血生化之源不安。故葉天士診療血證,對脾胃頗為重視。
葉天士指出:“脾胃體用各異,太陰濕土,得陽始運,陽明燥士,得陰自安,以脾喜剛燥,胃喜柔潤也。”[1]122脾胃雖同屬中焦,但二者特性不同,喜惡有異,功能有別,當分析而論。
脾喜燥惡濕,宜升、宜健、宜燥、宜溫、宜補。對于因濕邪困阻、脾陽不足所致的血證,治以李東垣溫燥升陽法;對于積勞思慮、心脾營損所致的血證,以甘溫之劑補土養營。胃喜潤惡燥,宜降、宜和、宜潤、宜清、宜泄。對于因胃陰虛所致的血證,葉天士仿張仲景之法,化裁麥門冬湯甘潤養陰;對于胃陽不足所致的血證,多仿李東垣升陽益胃法,以通補胃陽為要。
2.1 水濕不運,升陽健脾 “濕喜歸脾者,與其同氣相感故也”[1]235,或飲酒厚味,“酒食氣蒸濕聚”[1]326,或脾虛不運,濕邪太過,皆可困遏脾陽,脾統攝血脈失職。“太陰濕土,得陽始運”[1]122,葉天士每遇此類血證,以升陽健脾立法,少佐收澀止血之藥治之。其仿李東垣之法,常以人參、當歸、白術、芍藥等益氣養血,配防風、升麻、葛根等升陽祛風勝濕,血止而不留瘀。如便血案,“溫某,濕勝中虛,便紅”,選用“焦術,炒當歸,炙草,防風根,煨葛根,干荷葉”[1]326。此案患者因濕邪困脾,清陽日陷,中焦虛弱,脾不統血而便血。葉天士用焦白術、炙甘草補氣健脾,炒當歸佐以炒白芍養血止痛,防風根、煨葛根升陽勝濕,干荷葉升發清陽、涼血止血。脾陽升而濕邪去,便血自止又不留瘀。
2.2 心脾損耗,甘溫益營 心主血,脾統血。心血供養脾,維持脾的正常運化;脾運正常,化生血液,保證心血充盈。心脾協同,則血液正常運行。積勞、思慮易耗傷心脾,致營血虧虛,心在時合夏,故夏季更易引發心脾營損之證。葉天士常結合脈診,多以甘溫之劑補土養營,如歸脾湯、建中湯、異功散。其曾診治一心脾營傷的患者,“思慮傷于心脾,二臟主乎營血,營出中焦,臟陰受損,陰虛生熱,熏蒸絡脈致血不寧靜,食少痰多,色澤少華,皆虛象也。不宜久進涼潤嗽藥,當以錢氏異功散間進歸脾湯減木香”[1]82。思則氣結,脾氣郁結,運化失常,且思慮勞神過度,損傷心脾,使營血耗傷,故葉天士主以異功散益氣補中、理氣健脾,兼用歸脾湯增養血安神之效。方中人參、黃芪、白術、當歸、甘草均為甘溫之品,補脾益氣養陰,意在使營血生化,血氣調和。
2.3 胃陰匱乏,甘潤養陰 胃為水谷之海、津液之源,過食辛熱,熱病不解,均可耗傷陰液,胃失津液濡養,則燥火內生,和降失宜,久而“陽明胃絡空虛,血隨陽升”[1]83。葉天士提出“腑宜通即是補,甘濡潤,胃氣下行則有效驗”“陽明燥土,得陰自安”[1]122。其據《蘭室秘藏》“甘能生血,此陽生陰長之理也”[4]而創立通補胃陰之法,采用甘平和甘涼濡潤之品,養胃陰而使之和降,從而使血自止。同時,葉天士十分重視脈診,常依據脈象辨證論治,如其曾指出胃陰虛所致咳血之脈“右堅者治在氣分,系震動胃絡所致”,治以沙參、麥冬、白扁豆、甘草為基本用藥的養胃陰基礎方[5]。如葉天士診治某患者“脈右大左虛,夏四月陽氣正升,煩勞過動其陽,絡中血溢上竅,血去必陰傷生熱。宜養胃陰,大忌苦寒清火”,選用“北沙參、生扁豆、麥冬、生甘草、茯神、川斛”[1]85。方中沙參、麥冬、石斛甘寒滋胃陰,合甘緩益氣之甘草取“甘守津還之意”;茯神甘平,有養心安神之效;配入微溫的白扁豆,取其甘溫健中之用,既健脾胃又可防甘寒藥滋膩礙胃之弊。諸藥合用,使胃絡得充,胃陰得復,無血隨陽升之患。
2.4 胃陽虛弱,暖胃通陽 葉天士重視胃陰,亦不忽視胃陽。胃陽與胃陰相互為用,具有消化食物、開合納谷、鎮逆降氣的作用。其在李東垣升發脾氣的理論基礎上提出“胃陽受傷,腑病以通為補,與守中必致壅逆”[1]119、“陽腑之陽非通不闔,胃中陽傷,法當溫陽”[1]169等觀點。對于陽虛火衰無以暖土,脾之清陽日陷,失于統攝之職而血不循經,葉天士采用李東垣升陽益胃之法,常用人參、黃芪、炮附子、炮姜炭、大棗等益氣辛溫通陽,使胃中陽氣升而濁陰降,恢復中焦受納運化之權。如其診治一便血患者,“脈緩濡弱,陽氣不足,過飲濕勝,大便溏滑,似乎不禁,便后血紅色紫,兼有成塊而下。論理是少陰腎臟失司固攝,而陽明胃脈但開無合矣。從來治腑以通為補,與治臟補法迥異。先擬暖通胃陽一法,用生茅術、人參、茯苓、新會皮、厚樸、炮附子、炮姜炭、地榆炭”[1]325-326。此為陽虛寒濕之證,葉天士皆以溫藥治之,人參、炮附子溫陽益氣,炮姜炭溫中散寒以佐茯苓止瀉,輔以燥濕之蒼術,行氣之陳皮、厚樸,伍入地榆炭,取其收斂止血之功。
脾與胃,同屬中焦,共同完成運化水谷、生化氣血的功能。當以“中焦如漚”為整體進行辨治時,葉天士立脾胃同調法,多以恢復中焦氣血生化為要[2],將中氣不足作為辨證要點,在失血日久、氣滯血虛、虛損等血證的治療中效果明顯。
3.1 健脾養胃,生化氣血 因久病失血、下損及中、勞傷氣虛等致脾胃俱虛、中氣不足之證,葉天士脾胃同治,健脾養胃以生化氣血。如其診治一患者“飲酒少谷,中氣先虛,酒力溫散,絡血隨熱氣以上沸,血止之后,頓然食減脘痞”[1]79,此案患者有少谷之慮,知其脾胃氣虛,加之飲酒滋生濕熱,熱傷脈絡,血溢脈外,血去陰傷,脾胃更虛,中氣困敗。當以調補中氣為首要,非涼血止血也。葉天士用戊己湯去白術之滋膩,益氣補中、理氣健脾,輔以南棗補脾養胃、養血安神,從而使脾胃健運,氣血生化有權。值得一提的是,雖酒客忌甘,但病情危急,葉天士不拘此理,仍取甘味補益和中緩急之性,急急培補中氣,對臨床分清標本緩急、急救施治有一定的啟示。
3.2 補脾疏胃,行氣導滯 對于因脾胃氣滯而致脾氣不能健運、統攝血液無權的血證,葉天士立“疏腑養臟”之法,脾胃同調,補脾疏胃。如《臨證指南醫案》載一患者“勞力煩心失血,早食則運,暮食飽脹”[1]80,勞力煩心尤傷脾氣,正所謂“太陰濕土,得陽則運”[1]122,早晨陽氣生發,助脾健運,夜晚陽氣不足,中焦無力納運。葉天士以人參、茯苓、炙甘草補氣健脾,陳皮、谷芽疏胃消積,輔以白芍養血斂陰,一疏一補,脾胃同治,使氣暢食消。需要注意的是,葉天士以健脾消積為前法,后以養血安營、調和氣血調理善后。如其診治一吳姓醫案云:“中滿過于消克,便血,食入易滯,是脾胃病。血統于脾,脾健自能統攝。歸脾湯嫌其守,疏腑養臟相宜。”[1]328“歸脾湯嫌其守”應是在氣滯愈后,予以滋養心脾,調養而安[2]。
上部或是下部出血,均能損傷中焦,“上下交病,治在中焦”是辨治復雜病證的較好方法。如“《內經》分上下失血為陰絡陽絡,是腑絡取胃,臟絡論脾……今飲食甚少,上下交病,治在中焦。其午火升煩嗽,亦因血去陰傷。以胃藥從中填補,使生氣自充也”[1]70。本案患者陰陽絡俱損,上下失血,虛火內生為標,脾胃氣虛是本,故治在中焦。葉天士用人參、茯苓、白術、炙甘草、白扁豆、山藥之品健脾益氣,伍入白芍以養血斂陰,中焦得以培補,煩嗽自除[6]。
肝屬木,性動多變,主疏泄,若有怫郁則最易克伐中土而乘脾、犯胃,故葉天士認為,“肝為起病之源,胃為傳病之所”[1]123,在治療上“從胃病為主,制肝救中”[1]87,在血證診治中若見木郁土虛之證,多以補土泄木法,調肝以治中。如一便血醫案,患者素有痔疾,“最多下血,今因嗔怒,先腹滿,隨瀉血”[1]327,此乃木郁土中之證,本因脾之清陽日陷,統攝失職而下血,現因怒而傷肝,乘侮中土,加重病情。故“理中陽,泄木佐之”[1]327,藥以人參、附子、炮姜溫陽益氣,蒼術、厚樸行氣通滯,醋炒升麻、柴胡既可引藥入肝經又能泄少陽之郁,如此,肝得條達,土得培補,血證自除。
葉天士治療血證秉承“立法但取其輕靈,用藥先求其無過”的原則,用藥時時顧護胃口,對于久病失血、不思飲食的患者,更加注意調養脾胃[7]。正如“毒藥攻邪,五谷為養,五果為助,五畜為益,五菜為充”(《素問·藏氣法時論》),處方多以谷食養胃,喜用藥食兩用之品,如蓮子、生扁豆、山藥、白蜜、芡實、谷芽、麥芽、薏苡仁、飴糖、粳米,既可食療以除疾,又可資水谷之精以生血[7]。常以姜棗湯送服溫陽益氣養血,平和清養之糯米湯、元米湯代水煎藥,助藥力且和胃止血。其還告誡血證患者“食味宜遠辛辣熱燥”[1]82、“凡辛溫氣味宜戒”[1]69,并指出“當薄味以靜調”[1]91,選用蔬菜、水果、白粳米汁、牛乳之類,甘平滋養胃陰,防止血隨陽升,對血證治療頗有裨益[8]。
葉天士治療血證善用經方,但注重辨證論治,反對以涼血收澀等法見血治血。其不僅從脾胃角度診治血證、選方用藥,愈后仍囑咐患者安閑靜養、調攝脾胃。葉天士從脾胃論治血證的學術特色可為臨床血證診療提供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