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焱
人民幣對美元匯率中間價連續數日上調后,在2月底首次升破6.7的關鍵關口,創七個月來的新高。中國外匯交易中心2月26日公布人民幣對美元匯率中間價報6.6952,較前一交易日上調了179個基點。
匯率升至6.7以內,主要是中美貿易談判迎來利好。特朗普近日在推文中稱,美國與中國的貿易談判在包括知識產權保護、技術轉讓、農業、服務業以及匯率等許多核心問題上取得了實質性進展。基于此,特朗普政府將延遲原計劃在3月1日生效的關稅上調期限。
與此同時,美聯儲釋放的信號表明近期不太可能升息。2月26日美聯儲主席鮑威爾出席美國參議院金融委員會聽證會重申,美聯儲在決定進一步加息方面仍將保持“耐心”,確認美聯儲在1月所作的政策調整。受此影響,美元在震蕩交投中跌至三周低點。美元指數下跌0.4%,報96.002,此前觸及三周低點95.971。歐元兌美元EUR升0.3%,報1.1393美元,美元兌日元跌0.4%,報110.57日元。
瑞銀大中華區首席經濟學家汪濤認為,如果中美達成更廣泛的框架性貿易協議,中國可能會承諾不會引導人民幣大幅貶值,且市場情緒也可能得到改善,這或推動人民幣兌美元匯率升向6.5。
2月24日特朗普在會見各州州長時表示,美中貿易協定會是“史上最大規模”的貿易協定。“如果一切順利,將在下周或兩周內發布非常重大的消息。”美國財政部長姆努欽曾表示有關人民幣的協議是有史以來最堅實的,但未透露協議詳情。
智庫美國企業研究所(AEI)美中經濟問題研究員史劍道(Derek Scissors)對《財經》記者透露說,(美中)在貨幣方面的聚焦點是貨幣的競爭性貶值,貨幣協議有望達成。
匯率問題是中美談判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過去幾年中,美國對中國是否操縱匯率這一問題的口徑數次改變。盡管美國財政部在2018年10月發布的半年度匯率政策報告中,未把中國列為匯率操縱國,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的官方基調也認為,人民幣與中國的經濟基本面“基本一致”,中國并未操縱匯率。但中美之間的貿易緊張局勢在貨幣領域也有所表現。
近兩年來,匯率問題已被納入美國對外貿易談判的重要事項之列。
特朗普政府堅持在貿易協定中納入貨幣條款,使其成為美國爭取貿易優勢的武器。美韓去年9月首次在修訂后的《美韓自由貿易協定》中納入了貨幣附帶協議,即禁止雙方進行貨幣競爭性貶值以及匯率操縱等行為,并納入透明性要求和問責規則。
緊隨其后,替代《北美自由貿易協定》的《美國-墨西哥-加拿大協定》(USMCA)也敲定了一項貨幣協議,要求美國、加拿大和墨西哥不能為了競爭優勢而進行貨幣貶值。
USMCA中涉及到貨幣的部分有三個方面:首先,協定各方繼續以各種滯后形式披露和公布與其外匯市場活動相關的所有數據:包括干預總額、儲備水平等。這是新協議中唯一具有法律約束力和可執行性的部分;
其次,雙方必須對“何時”進行干預相互協商。這一條款是受到2013年2月七國集團協議的啟發。日本首相安倍晉三新政府在2012年底對日元進行了干預,這種政治干預央行的做法引發了輿論的廣泛關注,也促成了七國集團承諾對政府的貨幣干預進行事先協商。
第三部分、也是最重要的一部分指出,協定各方確認他們將避免操縱匯率或國際貨幣體系,以防止有效的國際收支調整或獲得不公平的競爭優勢。各方應讓其匯率自由浮動來應對市場的力量并避免競爭性貶值——包括通過干預外匯市場進行競爭性貶值。如果偏離這些規范且無法與協定中的其他USMCA合作伙伴達成協議,其政策將受到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監管。
這三個有關貨幣條款的重要性在于,美國有可能在未來的貿易協定中尋求類似的承諾,并參考《美國-墨西哥-加拿大協定》中匯率條款的相關規定。
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高級研究員約瑟夫·加儂(Joseph Gagnon)參與的一份報告指出,貨幣操縱問題自2003年至2013年間成為貿易政策的核心問題,約20個國家對外匯市場進行了大量干預,數額平均每年超過6000億美元。對此說法,相關國家均未予以證實。
2018年人民幣的走勢相當驚心動魄。2018年初,人民幣匯率延續升勢,在岸人民幣于3月30日創下6.2409的高位后,從4月開始不斷貶值,11月2日盤中跌至6.9771,距破7僅一步之遙,這也是人民幣匯率重要的心理關口。
2018年最后一個交易日,在岸人民幣兌美元匯率報收6.5060,全年下跌幅度約為5.6%。
與人民幣相對應的是美元的走勢。2018年11月相對于上年底,名義美元指數升值7%,實際美元指數升值6.5%。美元升值導致世界其他主要貨幣相對于美元均有不同程度的貶值。
從2018年年初到12月14日,歐元兌美元匯率貶值了5.8%,日元貶值了0.6%。新興經濟體貨幣出現了更大幅度的貶值,其中人民幣兌美元貶值了5.0%,巴西雷亞爾貶值15.0%,印度盧比貶值11.3%,南非蘭特貶值13.9%,俄羅斯盧布貶值13.0%。另外,土耳其里拉和阿根廷比索分別貶值28.9%和50.8%。
貨幣與國際貿易的關系錯綜復雜。匯率問題自然成為中美貿易磋商的重點。此前,彭博財經新聞援引多名熟悉談判進程者透露的消息說,美中尚未就有關人民幣幣值方面的協議將如何實施達成一致。
據悉,史劍道曾對特朗普政府建議說,在中美相關的貨幣協議中也許可以包含一項承諾,如中國不會讓人民幣兌美元貶值“破7”。
史劍道對《財經》記者解釋說,從中國方面來看,上一次人民幣“破7”還是2008年,如果人民幣兌美元匯率下跌跌“破7”,它會在哪里停止?中國方面的問題是,國有企業已獲得了很多優勢。如果中國允許人民幣貶值,貿易伙伴也會報復;從美國方面來看,如果中國長期讓人民幣兌美元匯率保持在7以下的水平,是中國對貿易平衡做出承諾,但若讓人民幣貶值到十年來的低點,那就有惡意的嫌疑。美國希望中國在國內實現金融自由化,這是對的,但又想要人為地穩定匯率,這就前后不一了。
智庫布魯金斯學會外交政策項目約翰·桑頓中國中心和全球經濟發展項目的資深研究員杜大偉(David Dollar)說,“若中國同意將匯率保持在7以下,我會感到驚訝。7確實是個匯率的心理關口,我認為中國人民銀行本身希望匯率保持在7以下。但美元可能會對其他主要貨幣持續升值,這就會讓中美雙方很難達成正式協議。目前美元看起來穩定,但如果美聯儲恢復加息,那么美元可能會再次走強。中國政府的政策目標是盯住一籃子貨幣,保持貨幣的相對穩定,人民幣兌美元匯率的變化取決于貿易加權匯率。”
近日,杜大偉與美聯儲前主席耶倫在布魯金斯學會就貨幣與貿易問題進行了探討,耶倫指出,在貿易討論中貨幣價值的問題的確存在爭議,這是因為匯率及其變動對進出口價格和規模以及一個國家的整體貿易平衡產生重大影響。由于匯率具有廣泛的重大影響,因此更具爭議性。
在耶倫看來,定義貨幣操縱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貨幣操縱指一國的貨幣政策,特別是外匯市場的直接干預政策,故意改變其貨幣價值以影響該國在國際貿易中的競爭地位和貿易流量。然而,定義這一點實際上非常困難和危險,因為一個國家被允許使用關鍵的宏觀經濟政策杠桿,特別是貨幣和財政政策來實現國內政策目標在國際上是被廣泛認可的。尤其是在實現價格穩定和充分就業的目標時。但是,貨幣政策確實會對一個國家的匯率產生系統性影響,盡管如此,貨幣政策可以被用于穩定國內經濟,所以要小心不要將國內政策工具定義為貨幣操縱。
杜大偉對《財經》記者說,如果中國正式同意一個數字目標,例如不讓人民幣匯率破7,那將是一個倒退。它意味著無論中國經濟狀況如何,美國實行緊縮政策,中國就必須緊縮。中國更有可能的選擇是,對人民幣對一籃子貨幣的相對穩定作出一般性的承諾。這樣若美元飆升,中國仍有自己的靈活性。
在剛剛結束的第七輪中美經貿高級別磋商后,中國前駐舊金山、紐約總領館經濟商務參贊何偉文對媒體表示,中美有必要加強匯率協商,中國會保持人民幣匯率均衡波動。在美元持續升值的背景下,人民幣很大程度上是被動貶值。中國早就放棄了以匯率為工具推動出口的這一措施,而且其實該措施并沒太大作用,中國近期來一直在做的是避免人民幣過快貶值,而非相反。
加儂指出,人民幣匯率盯住一個籃子貨幣更好,最好的選擇是真正的浮動匯率。如果美國和中國之間能夠達成貨幣協議,協議的重點放在競爭性貶值上,會更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