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麗,陽純平,李禺,廖慧慧
(1.廣州中醫藥大學第一臨床醫學院,廣東廣州 510405;2.廣州中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院,廣東廣州 510405)
崩漏是指經血非時暴下不止或淋漓不盡,前者謂之崩中,后者謂之漏下。崩與漏出血情況雖不同,然二者常相互轉化,交替出現,且病因病機相同,故概稱為崩漏。崩漏以出血為主癥,是月經周期、經期、經量發生嚴重失常的病證[1]。其治療主要以止血為目的,在出血期當緊扣病機,采用塞流、澄源二法相結合。張玉珍教授為廣州中醫藥大學婦科教授、主任醫師、博士研究生導師,是全國著名中醫學家羅元愷教授的學術繼承人,國家級重點學科廣州中醫藥大學婦科學術帶頭人之一。張玉珍教授認為不論崩證、漏證,每因出血過快、過急或出血日久,均可致瘀血停滯,故而在出血期的塞流、澄源二法中當以化瘀止血為主要治則。
本病的記載可追溯至《黃帝內經·素問·陰陽別論》:“陰虛陽搏謂之崩”。“崩”泛指一切下血之勢急的婦科病癥。“漏下”之名首見于漢代《金匱要略·婦人妊娠病脈證并治》:“婦人素有癥病,經斷未及三月,而得漏下不止者。”指出漏下的病名及瘀阻沖任、胞宮之病機,并對漏下、產后下血不止、妊娠下血3種不同情況所致的陰道出血癥做了初步鑒別。歷代醫家對崩漏病因病機論述不斷深化。清代《婦科玉尺》較全面地概括崩漏的病因,“究其源,則有六大端,一由火熱,二由虛寒,三由勞傷,四由氣陷,五由血瘀,六由虛弱”;概括而言,其病因系虛、熱、瘀三者,虛有腎虛及脾虛,熱又分實熱、虛熱,瘀即血瘀[2-4]。
然細酌本病,瘀血的存在仍是各種證型所共有的特征。陰虛血熱或體內陽盛化火,入舍于血,血熱互結,煎灼血中津液,使血液黏稠運行不暢而成瘀;脾腎虧虛,氣虛運血無力,血流緩滯而成瘀,或氣虛不攝血,血溢脈外,而成離經之血。瘀阻沖任胞宮,血不歸經而妄行,遂成崩漏[5,6]。關于瘀血致崩漏,《金匱要略》開創了先河,其后醫家不斷完善,隋·巢元方《諸病源候論》提出:“內有瘀血,時崩時止,漓不斷。”《千金方》云:“瘀血占據血室,致血不歸經。”唐容川在其《血證論》中更明確闡述了瘀血是導致崩漏病癥的重要機理。清·葉天士提出崩漏“是因沖、任不能攝血……又有瘀血內阻,血不能歸經而下者”。可見瘀血是導致崩漏的主要病機。
對該病的治療,后世醫家繼承并發展了方約之在《丹溪心法附余》中提出的:“初用止血以塞其流,中用清熱涼血以澄其源,末用補血以還其舊。”形成了“塞流”、“澄源”、“復舊”治崩三法[7]。在出血期當以止血為首要目的,然單以塞流止血,則恐舊血不能祛除,瘀血阻滯,新血不歸常道,生及他變。如《傅青主女科》所說:“瘀血內攻,不知解瘀而用補澀,反致新血不得生,舊血無以化”[8]。故在治療崩漏出血期,應化瘀為主,使瘀血去,新血得循常道。
本課題組認為,臨床上在崩漏出血期,患者病情錯綜復雜,經血量、色、質及全身寒熱虛實證候呈動態變化,往往難以顧全其證候,此時應當輕辨證,重病機,緊扣“久漏必有瘀”之病機,采用通因通用反治之法,活血化瘀以止血。故在臨床上,靈活運用抵當湯加減,滌蕩瘀滯以止血。
抵當湯方源自《傷寒雜病論》,是治療太陽表邪不解入里化熱與瘀血互結所致的蓄血之代表方劑。關于此方的條文共有5條,綜合而言,其所治之病主要表現為:發狂而少腹硬滿、身黃而少腹硬、六七日不大便、經水不利下,條文中明確該方的病因病機為“蓄血”、“瘀血”,主治下腹蓄血證。歷代醫家皆認為,抵當湯乃破血逐瘀之峻劑[9]。
本課題組在抵當湯基礎上加味用治瘀血內阻型崩漏,主要組成為大黃、水蛭、桃仁、三棱、莪術、牛膝、黃芪、枳殼、肉桂、炙甘草、大棗、生姜。方中水蛭咸苦性平,入肝、膀胱二經。《神農本草經》記載:“水蛭味咸平,主逐惡血、瘀血、月閉,破血瘕積聚,無子,利水道”,可知水蛭專攻峻逐惡血、瘀血。大黃蕩滌邪熱,導瘀下行;桃仁破血行血。三棱、莪術二者,不少醫家慮其消堅開瘀,為猛烈之品而不敢輕用。本課題組在臨床上使用時尤推崇張錫純之見,認為三棱、莪術二藥配伍,“性皆微溫,為化瘀血之要藥。以治男子癖,女子瘕,月閉不通,性非猛烈而建功甚速”,故凡女子之經閉、崩漏、月經失調,有瘀血之證者,大膽用之。牛膝性降而滑,下走如奔,能通經閉,破血癥,引瘀血下行。枳殼行氣、黃芪補氣,一行一補,則補而不滯,行而不傷。肉桂味重氣厚,可入血分,辛竄通脈。生姜、大棗、甘草乃仲景之常用藥,體現了顧護中焦之意,以防方中大黃、水蛭等性烈之藥損傷脾胃[10]。觀全方,共奏下血活血、逐瘀止血之功,在臨床上用以治療婦人瘀血內阻型崩漏出血期,往往能迅速止血,頗具良效。
陳某,女,48歲,住院號:467508。患者于2017年4月11日入廣州中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院婦科住院治療。患者既往月經規律,經期5~6 d,周期28~30 d,近1年來月經周期1~3個月不等。2017年3月4日月經來潮,量多,至2017年3月26日未凈,感頭暈乏力,心慌心悸,伴腰酸,至當地醫院住院治療,查:血紅蛋白(HGB)57 g/L,血小板(PLT)540×109/L,予輸注同型懸浮紅細胞400 mL,口服婦康片(6片,q8h)調經止血及對癥支持治療,于4月9日陰道流血止后出院。4月10日再次出現陰道流血,量多,1 d內使用10片衛生巾,感頭暈乏力,心慌心悸,下腹部隱痛,遂于4月11日來我院急診,入院癥見:患者神清,精神疲倦,陰道流血量多,每日用約7片衛生巾,均濕透,色鮮紅,有血塊,腰酸,無肛門墜脹感,頭暈無頭痛,心慌心悸,口干,無惡心嘔吐,無惡寒發熱,納可,眠稍差,二便調。舌淡黯,邊尖瘀點,苔薄白,脈沉細。入院查血分析:紅細胞(RBC)4.31×1012/L,HGB 86 g/L,PLT 649×109/L;彩超結果示:子宮未見明顯異常,雙附件區未見明顯占位病變,內膜約11 mm。患者既往有類風濕性關節病史3年。
中醫診斷:崩漏(氣虛血瘀證);西醫診斷:(1)異常子宮出血;(2)中度貧血。治法:行氣活血,逐瘀止血。處方:抵當湯加減。用藥如下:大黃(后下)10 g,燀桃仁15 g,燙水蛭5 g,醋三棱15 g,醋莪術15 g,三七末6 g,黃芪30 g,肉桂6 g,麩炒枳殼15 g,黑棗15 g,炙甘草10 g,生姜10 g。共處方2劑,每日1劑,水煎頓服。
2017年4月14日上午查房,患者訴服上方后,當日夜間流血量增多,約每2 h換1片夜用衛生巾,色鮮紅,有血塊。現出血量已明顯減少,血色紅。考慮瘀血已排,正氣亦虛,應調沖補腎,固澀止血,方選固沖湯加減:茜草15 g,海螵蛸20 g,生地黃30 g,黃芪30 g,白術15 g,續斷片30 g,仙鶴草30 g,血余炭10 g,蒲黃炭20 g,蘇鐵貫眾15 g,煅牡蠣20 g,蒸陳皮5 g。共處方10劑,每日2劑,水煎,飯后溫服。
2017年4月18日患者陰道出血止,頭暈、腰酸等癥狀明顯緩解,復查血液分析:HGB 76 g/L,PLT 659×109/L;子宮附件彩超示子宮內膜約7 mm。當日辦理出院,囑于婦科門診中藥調理善其后。
按:該患者處于圍絕經期,診斷性刮宮病理結果顯示良性病變,已排除器質性病變;圍絕經期女性腎氣—天癸—沖任—胞宮軸失調,天癸漸絕,腎氣漸衰,封藏失司,沖任不固,不能調攝和制約經血,發而為崩漏。就診時出血日久,量多,色鮮紅,舌淡黯,邊尖瘀點,為瘀血內阻之征,但出血時間長,又見頭暈心悸、疲倦乏力等一派虛損之象,虛實夾雜,此時若以固澀止血,有閉門留寇之嫌,應謹守“久漏必有瘀”病機,以活血化瘀止血為首,方選抵當湯加減,服用2劑則瘀血去,新血生而循其常道不妄行,活血逐瘀之藥中病即止。出血漸止后,此時塞流、澄源二者中當側重澄源,應調沖補腎,固澀止血,以達徹底止血目的。止血后又當注重固本調經善后。
崩漏為婦科臨床常見疾病,嚴重影響女性的健康,尤以青春期及圍絕經期女性常見,西醫學上排卵障礙相關性異常子宮出血(AUB-O)可參照本病治療。張玉珍教授認為,臨證時治療崩漏需要注意以下6個方面:(1)辨證和辨病相結合,該方適合年齡>40歲,出血時間長,且結合診斷性刮宮,排除子宮內膜息肉或癌變的患者。(2)謹守“久漏必有瘀”病機,通因通用,以抵當湯加減,待瘀血去,血漸止。(3)多種中醫止血法相結合,突出主要矛盾,多方兼顧,靈活處理,以化瘀為主,結合固攝、收澀、溫經、膠固、鎮潛等多種方法止血。(4)中西醫結合,急性出血期必要時可采用激素止血方法。(5)靈活運用塞流、澄源、復舊三法,出血期塞流、澄源結合,血止后復舊固本須辨證論治,又應按不同年齡論治,青春期、生育期崩漏,調經須補腎疏肝調周;圍絕經期崩漏,排出惡變后,重在健脾養血善后,以防復發。總之,正如張玉珍教授所強調的,治療崩漏在給予塞流之時,活血化瘀應貫穿其中:在出血期以補腎益氣治療為主,不忘逐瘀,且順應胞宮藏瀉;血止后則補腎調周,澄源復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