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 文
戲曲離不開音樂,這是一個十分淺顯的道理。但是,在綜合性的戲曲音樂中,音樂和戲曲,作曲和編導之間經常會生發各種不同的觀念。那么,音樂和戲曲如何才能有機而不是生硬地融合,這種融合如何適應劇目的要求,又如何充分發揮音樂的功能?就此,我想通過《褒尚論道》一劇的創作實踐談一些自己的認識和體會,也可當作是《褒尚論道》一劇的音樂唱腔設計闡述。
《褒尚論道》是一部借史鑒今的新編古代劇。劇中描述了西周大夫褒尚三番護禮、兩度被投監、最終火中論道的慘痛情景,演繹了西周滅亡的歷史故事,塑造了一個以身殉禮的古代知識分子形象,是一出具有渾厚文化底蘊的歷史劇。如何利用音樂的功能穿透歷史,讓觀眾不僅在視覺上,而且在聽覺上都感受到遠古時代的風貌和濃郁的周禮文化氣息,從而讓觀眾體會歷史演變、人物命運、道德文化,是音樂一下筆就遇到的難題。
音樂是戲曲的血和肉,是一個藝術機體中的組成部分。但音樂性又受戲劇特性的制約,只能在符合戲劇特性、本劇內容風格等諸多因素限制的范圍內去發揮自己的特長。
《褒尚論道》一開場,映入觀眾眼簾的是一排殘缺不全的竹簡;一束亮光射向殘片,字跡赫然;恢弘厚重的旁白:“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音樂如何強化這種情緒,襯托渲染這種氣氛?經過細心構思,我采用了古箏、編鐘和無字伴唱有機結合。為了突出渾厚遠古的氣氛,將哼唱的“啊……”改成“嘔……”(見譜1)
這樣一開始,就將觀眾帶入歷史。不僅在視覺上,而且在聽覺上都能感到遠古時代的風貌和濃濃的周禮文化氣息。隨著編鐘、塤、古琴奏出的上古天籟,不知不覺使音樂進入劇情,成為戲劇的手段。而后在這種古色古香的音樂氛圍下,一群儒者捧簡吟誦:“我將我享,維牛維羊,維天其右,日靖四方。”吟誦中又將竹簡視覺畫面手段化為聽覺藝術,發揮音樂的功能,將竹簡聲強化,將這特定的音樂氛圍做到了極致。利用音樂化的竹簡聲穿透歷史,讓音樂在戲劇情境的制約下,盡情地馳騁翱翔。充分發揮音樂特長,將言詞難以形容的內心感情世界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把演員角色用語言難以表達的語調、表情加工提煉為音樂的旋律,把當代的觀眾聽得懂的語言轉化成具有歷史感的音樂化語言。這種音樂化的語言更具有藝術美,更富有感情色彩,更富有感染力,又常常能喚起人們聯想,聯想西周時期人們的一舉一動,禮儀種種,深深宮禁,排排鐘磬,片片竹簡,坐而論道,烽火裊裊,狼煙陣陣。在一片音樂化的竹簡聲中,褒尚蓬頭垢面,瑟瑟發抖,揮淚悲嘆:(見譜2)
古箏伴奏聲呈現出恢弘壯觀的遠古祭祀場面,古箏聲和竹簡聲相和相稱,輝映相交,奏出天籟般的悠悠之音。(見譜3)
而褒尚在這片歌舞吟誦中匆匆穿梭,在激越的節奏中唱道:(見譜4)
通過以上富有激情的唱段,利用音樂所創造的意境,更深刻地將人物的戲劇行動凸顯出來,為觀眾帶來一種極為美好的藝術享受。
就戲曲音樂來說,它是戲曲綜合藝術的組成部分。它的功能如上所說,一是通過音樂刻畫人物形象,二是通過音樂來表現人物之間的性格沖突,亦即表現戲劇矛盾及其發展。《褒尚論道》劇中的主要人物是褒尚,褒尚是西周末年奴隸制社會向封建社會過渡的一個知識分子形象。他一方面追求仁道,阻止幽王枉殺無辜;另一方面他又不自覺地堅持所謂的禮儀,扼殺褒德與褒姒一對兒女的情愛。他既是克己復禮的代表人物,而又反對教條、鋪張的繁瑣禮儀場面和誤國誤社稷的不求實際的虛榮。所以說他是一個多側面、復雜立體的人物。如何利用音樂的優勢把主人公性格的不同側面鮮明地表現出來,是音樂唱腔設計的又一難題。
在表現褒尚保嬰護禮的戲劇沖突時,采用激憤、激越、激情的音樂旋律:(見譜5)
讓賦予人物性格的音樂形象如噴泉,如奔流,一瀉千里。而在刻畫他與妻子、一雙兒女的關系時,女聲伴唱柔腸百轉,如泉水叮咚清澈,如冬雪綿綿舒緩:(見譜6)
以上音樂和主題音樂旋律形成鮮明對比,但又統一在每個人物性格之中。而褒尚面對那些阿諛奉承的虢石父等人則反映他性格的另一側面,音樂旋律則是如烈風,如箭雨,如霹靂,震破長空。
總之,音樂與戲劇結合成為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彼此既要保持和發揮各自的特長,又要受對方的種種制約,音樂與戲劇的矛盾統一,是戲曲音樂必須遵守的原則。不然,音樂分量再重,也會讓人感到音樂有多余、累贅之嫌。而音樂分量不足,又不能充分渲染劇情。反過來講,音樂對戲曲來說,從故事到結構,從情節到場面,都要按照音樂化的要求來進行構思,都要考慮如何對音樂這一藝術手段加以充分運用。何處當唱,何處當白,整體構思,協調合理,該唱的地方用唱來盡情發揮,舞臺人物的無言動作表演也應充分發揮音樂的作用,為音樂性的發揮留有充分余地。
節奏是戲劇沖突的靈魂。故事發展,場面呈現,內容再好也忌平鋪直敘,更不能一個節奏到底。戲需要輕重緩急,一張一弛,一動一靜,一快一慢,時而詩情畫意,時而劍拔弩張,有道是鋪不平,墊不高,起承轉合,劇情高潮等,這一切都靠節奏。節奏之舵,離不開音樂把握。幽王在一片禮儀歌舞聲中俯視而笑,突然一聲巨響,笑聲打斷,眾人驚呼,京城地震。此時,音樂的表現力更為強烈:(見譜7)
有了這急促驚險的音樂表現,必然會懸起觀眾的心,使戲劇場面陡然緊張起來,才有了后來幽王宮中捉妖的好戲,也才有了觀眾的期待。然而幽王捉妖不成,虢石夫為了圓場硬說申妃所生女兒是妖。而這時憑著音樂功能使戲劇節奏從外在變成內在緊張,看似停頓的場面,表現出了撕心裂肺的戲劇沖突,此時場上出現了申妃、褒尚、幽王三人重唱:(見譜8)
此時劇情已到了最后一幕的高潮處,舞臺上利用聲光電和群體造型將劇情情勢推向極致。眾侍衛舉著褒尚架向烽火臺,在烈火沖天的宏大場面中,唱出:(見譜9)
此時,音樂的配合、節奏的變化起到了推波助瀾作用。音樂好似高山瀑布,垂流直下,又似漩渦奔騰,一段富有哲理思考的激情唱段送褒尚在烈火中涅槃。這時音樂的烘托,氣氛的渲染響徹天宇,而后戛然而止。此時,舞臺一片漆黑,靜得沒有一點聲響。臺面亮起一個一個圓圈,無數的圓圈里坐著捧簡吟誦的儒者。輕輕的古箏伴奏著朗朗誦聲:(見譜10)
這樣,大起大落,大開大闔,大動大靜,大明大暗的節奏對比,音樂伴奏的主觀突出,大大提升了戲劇性的表現,使音樂性不僅僅是從屬于戲劇性的奴婢。音樂在戲曲舞臺藝術里,常常伴隨著戲劇性,閃耀著光輝的異彩。正如有人說:“音樂在舞臺藝術創造中,應積極參與戲劇沖突,它是照亮整個表演的強烈聚光燈。”
通過對《褒尚論道》音樂唱腔的設計創作,我認識到,戲曲的音樂性必須首先服從于戲劇性,這是戲劇性音樂所具有的特性。只有在緊緊圍繞戲劇性要求的前提下,音樂才能最大限度地發揮其特長。但是,戲劇性又必須通過音樂性來求得體現。只有將音樂的功能充分發揮出來,戲劇也才能得到最完美的藝術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