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艾琳
韓非子所處的戰國末期,是一個人口發展、各諸侯國征伐不斷的時代,原來春秋初期的上百個諸侯國,逐漸形成了戰國七雄的局面。而諸侯國內部的權力更替,也經常出現非正常的權力交接,固有時諺云“厲憐王”,在《奸劫弒臣》中,韓非子引用《春秋》的史實,提出盡管是“不恭之言”,但是,“古無虛諺,不可不察也,此謂劫殺死亡之主言也。人主無法術以御其臣,雖長年而美材,大臣猶得勢擅事主斷,而各為其私急。”
與上古時代相比,韓非子認為,上古時代人口相對較少,而人們可以利用的自然資源相對而豐盛,“古者丈夫不耕,草木之實足食也;婦人不織,禽獸之皮足衣也。不事力而養足,人民少而財有余,故民不爭。”由此民風醇厚,而仁德之治可以大行其道,“是以厚賞不行,重罰不用,而民自治。”而當今人口劇增,而可支配財物減少,所以人們之間爭于財貨,“今人有五子不為多,子又有五子,大父未死而有二十五孫。是以人民眾而財貨寡,事力勞而供養薄,故民爭。”呈現亂世態勢,“雖倍賞累罰而不免于亂。”“上古競于道德,中世逐于智謀,當今爭于氣力。”
韓非子認為自私是人的天性,“古者倉頡之作書也,自環者謂之‘厶’,背‘厶’謂之‘公’。公私之相背也,乃倉頡固以知之矣。今以為同利者,不察之患也。”(《五蠹》)韓非子認為古代倉頡在造字的時候,就認為自私是人的天性,所以“自環者謂之“厶”,背“厶”謂之公”。
由此觀點出發,韓非子認為君臣之間是一種利益交換的關系,“夫君臣非有骨肉之親,正直之道可以得利,則臣盡力以事主;正直之道不可以得安,則臣行私以干上。”(《奸劫弒臣》)。對于臣子而言,是受情勢所迫而不得不侍奉國君。“人臣之于其君,非有骨肉之親也,縛于勢而不得不事也。故為人臣者,窺覘其君心也無須臾之休,而人主怠傲處其上,此世所以有劫君弒主也。”(《備內》)。如果國君放松警惕,傲慢怠惰,很有可能處于不利的局面。所以國君對于臣子不能完全信任,否則會受制于這種盲目的信任。“人之患在于信人。信人,則制于人。”
雖然韓非子強調君臣非骨肉之親的關系,所以應當時刻保持戒備之心,即便是骨肉至親,韓非子也并不認為有什么非利益關系存在于此種血緣關系。在韓非子看來,夫妻和父子關系尚不可信,更何況一國之君與臣屬之間的關系了。“夫以妻之近與子之親而猶不可信,則其余無可信者矣。且萬乘之主、千乘之君,后妃、夫人、適子為太子者,或有欲其君之蚤死者。夫妻者,非有骨肉之恩也,愛則親,不愛則疏。”(《備內》)。韓非子指出,孩子在小的時候,如果父母供養過簡,則孩子長大成人后對父母會有抱怨;同樣,如果父母年紀大了以后,孩子對父母的供養過薄,則父母會生氣而發怨言,“人為嬰兒也,父母養之簡,子長而怨;子盛壯成人,其供養薄,父母怒而誚之。子、父,至親也,而或譙或怨者,皆挾相為而不周于為己也。”(《外儲說左上三》)。
正是基于這種對于普遍人性的觀察和分析,韓非子得出君主的利益和臣子的利益各不相同的結論,“主利在有能而任官,臣利在無能而得事;主利在有勞而爵祿,臣利在無功而富貴;主利在豪杰使能,臣利在朋黨用私。”故曰:人臣有五奸,而主不知也。為人臣者,有侈用財貨賂以取譽者,有務慶賞賜予以移眾者,有務朋黨徇智尊士以擅逞者,有務解免赦罪以示威者,有務奉下直曲、怪言、偉服、瑰稱以眩民耳目者。此五者,明君之所疑也,而圣主之所禁者。去此五者,則噪詐之人不敢北而談立;文言多、行事寡而不當法者,不敢誣情以談說。是以群臣居則修身,動則任力,非上之令不敢擅作疾言誣事所以,韓非子認為應當對權臣加以一定的防范和控制。“愛臣太親,必危其身;人臣太貴,必易主位;主妾無等,必危嫡子;兄弟不服,必危社稷。”
盡管韓非子的權術思想后世多有詬病。但實際上,韓非子的用人之道還是有一定的可取之處。比如,韓非子認為,所謂“術”,就是要根據臣屬的能力而任命官職,根據實際情況來問責,君主手中的生殺權力,是為了考核臣屬的能力的。這就是君主手中的“權術”。“術者,因任而授官、循名而責實、操殺生之柄、課群臣之能者也。此人主之所執也。”從這個角度看,考慮到當時的政治生態,官爵以往是世襲制,任職的條件不是看能力是否勝任官職,而是依賴自己的出身,所以韓非子提出要根據能力授予相應的職位,并通過賞罰來進行有效的激勵,這一點和現代企業的人力資源管理實踐也是相符的,而“循名責實”也是流傳于后世的成語。而韓非子所說的“法”,是由權力機構頒布的法規,由此決定刑罰的基礎,對于守法者給予獎勵,而對于違法者要嚴懲,這個法律要求臣屬必須遵守。“法者,憲令著于官府、刑罰必于民心、賞存乎慎法而罰加乎奸令者也。此臣之所師也。”
韓非子認為,國君如果沒有管理臣屬的“權術”,則自己會留下弊端;臣屬不遵守法令,則會制造混亂。“君無術則弊于上,臣無法則亂于下,此不可一無,皆帝王之具也。”
韓非子認為,在戰國紛爭的亂世之下,一個國家要想生存,必須堅持依照法規治理;一個國家的若亂來源于不公正,由此,明君不靠對下屬的“仁愛”而靠賞罰來治理。而從臣屬的角度來看,所受的處罰是由于自己所犯的過錯,由此,臣屬對于國君不依賴“忠誠”而受賞罰,所以,臣屬就會盡力于自己的職守,而不是簡單地依賴“忠誠”,這樣,國家的治理就拋開了個人的情感因素,而走上了依法治理的強國軌道。“治強生于法。弱亂生于阿,君明于此,則正賞罰而非仁下也。爵祿生于功。誅罰生于罪,臣明于此,則盡死力而非忠君也。君通于不仁,臣通于不忠,則可以王矣。人主者,守法責成以立功者也。”(《外儲說右下》)。這種觀點和儒家的治國思想大不相同。
出于對人性的考慮,韓非子還勸說國君要警惕樹下的“朋黨”之患,以防止下屬形成利益集團以獲取利益,侵犯君王的威權。“是故明王不舉不參之事,不食非常之食;遠聽而近視以審內外之失,省同異之言以知朋黨之分,偶叁伍之驗以責陳言之實;執后以應前,按法以治眾,眾端以參觀;士無幸賞,賞無逾行;殺必當,罪不赦;則奸邪無所容其私。”國君要通過臣屬的才能授予相應的官職,通過臣屬的績效進行考核,有功則賞,有過則罰。“人主自用其刑德,則群臣畏其威而歸其利矣。人主將欲禁奸,則審合形名者,言異事也。以其言授之事,以其事責其功。功當其事,則賞;功不當其事,事不當其言,則罰。”“聞古之善用人者,必循天順人而明賞罰。治國之臣,效功于國以履位,見能于官以受職,盡力于權衡以任事。人臣皆宜其能,勝其官,輕其任,而莫懷余力于心,莫負兼官之責于君。明君使事不相干,故莫訟;使事不兼官,故技長;使人不同功,故莫爭。”
毋庸諱言,韓非子的權術思想有著當時時代背景的深深烙印,古代中國的戰國時期,仍然是等級森嚴的君權制度,所以,韓非子維護國君的思想有著無法避免的時代影響。韓非子認為,在亂世中,只有一個邦國的強盛才能夠生存和發展,而韓非子認為強國之路在于依法治理,而國君對于臣屬的賞罰也依賴法令和功績,這樣的治理思想可以帶來公平和效率,這樣也會使臣屬盡力于自己的職責,使治理更加順暢。當然,威權式領導風格至今仍然有一定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