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之聲

相比這個盛夏的炎熱、酷暑，近日廣安的天氣柔和起來，氣溫下降了許多。農歷“寒露”的午后酒足飯飽，我慵懶地躺在臥榻上，手執一本二〇一三年版的、太白文藝出版社出版的《李劼人小說？鑒賞版》。隨后我又起身倒了一杯開水，待涼和藥吞服，以降血壓。

想借著午后的秋陽時光稍微小憩，讀一讀李劼人的小說《同情》，或者《好人家》。其中《棒的故事》和《編輯部的風波》以前在其他選本里讀過，這次只是想重讀重溫，以加深對現代文學大師——被譽為“中國的左拉”的李劼人文學地位的重新認識。

但我卻拿錯了書。拿了本仍舊擱在枕邊的艾蕪先生的“流浪小說”《南行記》。這是二〇一八年六月新出版的艾蕪小說精選集，裝幀為深綠色的封殼，由四川文藝出版社出版發行。我于十月二日偶然去廣安市區的城南“階梯書店”購得。位于市區城南思源廣場和城北人民路的兩家“階梯書店”其實是同屬于一家書店。過了幾天我才突然悟出了一點點道道：城北階梯書店是從街邊進入店門后逐級向上爬石梯進入購書大樓；城南的階梯書店卻正好相反，從街邊進入店門后便是向下沿著一道石梯或并排的一段電梯下到一個較大的地下購書大廳。不然就不叫“階梯書店”了。——這是一種向外張揚的格局，挺富有意味的，也禁不住讓我聯想起蘇聯文學的創始人馬克西姆？高爾基那句萬古不朽的名言來：

“書籍是人類進步的階梯。”

不過，即使雙手捧著厚厚的《南行記》，不一會兒我就開始走神了。

于是我迷迷糊糊地來到了河邊，氤氳的河道已經進入秋令時節的枯季，河水不再那么豐潤，只是緩緩地猶如羞赧的鄰家少女。我小心翼翼地踏上一艘陳舊不堪的老木船，看上去好像是一艘運載農副產品或載煤糧的那種人力木駁船。我又從纜繩連著的木駁船跳到另一只船上，再進入到一艘我從未見到過的大型古典木船里。

進入船艙，立刻讓我不住驚嘆。里面并非金碧輝煌，卻也寬敞不俗——此時，我已經漸漸忘記其他的一切。

我像一位陌生人或像一個大喜過望的外地游俠流連在寬敞的艙室間。我此時的雙目瞪得如貓眼大，不停地朝四周逡巡。

忽然，我驚喜地發現緊靠右側雕花式舷窗的上下鋪木床上斜躺著我原公司的兩位男性同事。我感覺很久沒有遇見過他們了。然而，他倆給我的第一印象完全猶如一對陌路人。我無法理解的是那位年長而平時不善言談的同事看見我時卻愛理不理的，顯然裝出一副冷漠傲慢的神態。相比之下，那位個子胖胖的年輕同事卻笑臉相迎，主動跟我打招呼。讓我稍稍心平氣和了一點，心里獲得了一絲安慰。

他倆一上一下斜躺在一鋪結實的木床上，好像剛剛睡醒準備下床——這多少讓我有些好奇，他們怎么會睡在這艘如艨艟一樣的大船上呢？

仍然奇怪的是，那位冷眼相向的同事平時與我關系就顯得不怎么和諧，而另一位就顯得親如兄弟。但骨子里我卻異常喜歡這兩位性情迥然的同事，這是由我天然的屬相決定的，我一概有自知之明。

既然不冷不熱地與二位打過招呼，我便徑直朝艙內縱深挪去。讓我不無驚訝的是，從尾部越往里走，越顯得濃郁幽深，越顯得寬闊典雅而古樸。里面銀輝一閃，把雙向廊道照亮，層次清晰，結構分明，彰顯雕梁畫棟。再往里去，深邃的黯淡幽然一片。我揣測前面的無窮無盡，未知的黑洞無不等著我的渺茫與未亡——白日之夢，猛然將我一拳打醒！

一股喜悅愜意之感渾然襲來——好像我很久都沒有過這種新鮮感覺了。我寧愿永遠被囚禁在這艘巨大的古船里，不想再邁出這個奇特而溫馨的世界一步。

午夢初醒，恍如隔世的我揉揉雙眼，側身瞧瞧枕旁的小米手機，下意識地伸手點開朋友微信，向值得信賴的文學摯友胡曉蓉女士述說我剛剛回歸現實的離奇夢境。我與她屬相一致，性情相近，但年齡有別。

聽我一席話，她回應得既溫馨又明白：

“你何不把它記錄下來，就像契訶夫日常記下他的那本《手記》一樣。”

“……記下來？”

“對呀，記下來，若不然……對于你的創作可能會有一些遺憾。”

百花文藝出版社出版的《契訶夫手記》我讀過，幾乎屬于大師的小說與戲劇的素材之源，龐雜而幽趣，簡潔而生動。

于是，冥冥之后，因為古船——讓我尋找到了某種精神上的歸宿，實際上我越往縱深去，越無法探尋到古船的出口。因為它無比巨大與曲折，它只有進口沒有出口，宛若雀鳥一頭鉆進柏拉圖式的理想國或弗洛伊德編織的精神分析學說的某張網中……

但是我心甘情愿，永遠不再奢想逃逸出去。

因為船外的世界彌漫著沉重的晦氣，還有令人窒息的喧囂與捉摸不透的人間偽善。讓我呼吸困難的往往是那些看不見的盛氣凌人的頤指氣使。一廂情愿的我只想讓眼前的世界變得清潔與寧靜。

——今生夢的暗示，于我別無他求。

作者簡介：涂加，四川省廣安市人，籍貫湖南省長沙市。系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廣安市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著有長篇小說《菡子冤》、詩文集《終難忘懷的時光》及中短篇小說集《喀爾汗斯河畔的裸陽》（獲廣安市政府文藝獎），已完成小說創作近百篇，并創作有詩歌、散文兼小說評論。個人文學辭條被收入《中國小說家大辭典》。

（責任編輯 劉月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