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卷入”在新手咨詢師專業成長中的阻抗

范金燕

〔關鍵詞〕自我卷入;心理咨詢;教師成長

〔中圖分類號〕G44 〔文獻標識碼〕B

〔文章編號〕1671-2684（2019）07-0062-02

一、督導緣起

某日，我的咨詢室里迎來了一位年輕帥氣的男生周揚（化名），他是一名大四體育生，也是一名國家三級心理咨詢師。坐畢，周揚開門見山地說：范老師，聽聞您在青少年心理咨詢方面經驗豐富，我冒昧前來求助。我大學的專業是體育，自考了咨詢師證，今年在一所中學實習的時候，兼任了學校咨詢室的咨詢工作。不怕您笑話，我對中學生的心理咨詢有一種特殊的情結，我想幫助更多的學生走出心理困惑，因為當我還是一名中學生的時候，我遇到過困惑，但那時候沒有人幫助我。我微微一笑，感謝他的坦誠：你能發自內心地走進心理咨詢真不容易。但聽起來你似乎有了困惑……周揚輕輕點頭說道：是的，我很認真對待每一個來找我咨詢的來訪學生。真誠地傾聽他們，花時間陪伴他們，利用所學幫助他們，但是我發現我卻越來越無力，甚至感到自責和內疚。我感覺我幫不了他們，怪自己學的知識不夠……我感到周揚的表達里有著強烈的負性情緒和“以偏概全”的非理性信念。我嘗試讓周揚對產生內疚情緒的案例“具體化”：談幾個令你產生過內疚心理的案例，如何？讓我們來找找為何你會放不下這些案例？周揚思索了一會兒說：好吧。

案例再現：

個案一：初二男孩小峰（化名），盡管他性格內向，少言寡語，但是班上的同學都怕他，形容他為“陰晴不定的暴力分子”。小峰經常一言不合就動拳頭打人，有一次前座同學說了一句：不要搖桌子。他推開桌子，拎起凳子就要砸對方。事后小峰說自己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心中一團火上來就打人了。多次之后，班主任也無奈，同學都躲著他。周揚經過三次與小峰的交談之后，慢慢地與小峰建立起信任關系，小峰講述了他7歲時有一次在叔叔家犯錯誤了，父親把他鎖在叔叔家的一間小黑屋里面一個晚上，這次經歷小峰用了“可怕”來形容，在他內心留下陰影，他有了被拋棄感，對父親充滿恨意。從小學二年級開始，父母在外打工，小峰由爺爺奶奶撫養，成為一名留守兒童。父母愛的缺失和童年陰影讓青春期的小峰不喜歡表達情緒，同時有了越來越多的控制不住的危險行為。周揚在對小峰做了幾次咨詢之后，聯系了小峰的父母，希望父母能多一些機會陪伴孩子。周揚感到事情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但是不久小峰又打人了。小峰的父親對孩子的行為非常失望，同時征求周揚的意見，想把孩子轉到市醫院治療。周揚對自己的咨詢效果產生了不自信，便意志不堅定地說可以轉到市某醫院精神科看看。于是，小峰住進了醫院，被“隔離”。不久，周揚去看望小峰，小峰卻不再理會這位曾經自己非常信任的“周揚老師”。周揚看到小峰眼睛里暗淡的光，內心自責不已。

個案二：初二女孩小英（化名），家中四姐妹，小英排行老二。父母經常因為對小英的教育要求不一致而爭吵。小英認為爸爸個性固執嚴苛且獨裁，脾氣也不好，對小英要求極高，小英成績其實不錯，但是小英爸爸要她考進年級前100名，并且觀念上認為：我養了你，你啥事都不用干，就應該好好學習考出好成績，將來上大學。這樣的觀念無形中給了小英很大壓力。小英呈現出來的軀體反應有：周期性失眠（2～3次/月，3～5天/次），且出現“神經性厭食”傾向，有時吃完了會嘔吐，有時看到食物就不想吃，作嘔。周揚給小英做了七次咨詢，基本以傾聽為主，配合適當的情緒疏導，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小英的心理問題，但沒有從家庭層面促進事情的轉變。最終，這個個案也以周老師實習的結束而中斷了。

二、督導過程

聽完周揚的案例陳述，我用問題引導他思考：找一找這兩個令你內疚的案例共性的地方？周揚沉思了一會兒，說：他們都很痛苦（停頓一會兒）這種痛苦都來自家庭;我感覺我已經看清楚了問題，我懂他們。我繼續發問：你內疚的來源是什么？周揚似乎有所領悟，說：我的腦海里總是浮現出當年我高中時家庭帶來的痛苦，那時候的自己很無助，我似乎還不太敢觸碰家庭原因導致的心理問題，我本以為我能和他們更好的“共情”。我說：原生家庭帶給我們的傷痛經歷并不是我們的錯，你今天敢于看到它了。有時候，相似的經歷可以令我們與來訪者情感共鳴，但同時也很可能帶來“思維定勢”，想當然地以為我懂他了，殊不知是“一葉障目”，潛意識里產生了阻抗，反而阻礙了咨詢的方向。

這在咨詢心理學中被稱為“自我卷入”，即：態度與價值之間的穩固聯系。在原生家庭中形成的價值觀影響著我們的態度和情感，使咨詢師容易將個人情感、態度卷入到他人的問題中影響判斷，甚至形成阻抗。周揚認真地聽著，不時地自我反省：自我卷入越多，產生的內疚越大，帶來的思維上的阻礙越多。我繼續引導：是的，比如你的第二個個案，當你發現是小英父親的教養態度影響了小英的情緒狀態，你可以在后面的咨詢中做家庭咨詢了。但是你沒有這樣做，你的理由是小英說父親是不可能改變的，他很固執。而同時，小英在家里進食嘔吐都要瞞著父母。另外，還有一個思維角度，是采用表達性藝術治療技術（如繪畫、沙盤游戲等）令小英表達出“嘔吐”的感覺。周揚領會地說：我是抗拒和小英的父親對話的。估計我的潛意識里和小英的看法形成了一致，認為固執的父親是不會改變的。我鼓勵地說：你能覺察到這一層很不錯，作為咨詢師，當我們自身潛意識中的“未完成事件”被來訪者經歷激活起來時，需要咨詢師保持一份覺知，不讓自己對來訪者做出超出常理的共情，否則會對咨詢的診斷和應對產生偏差。

周揚在交談中逐漸開悟：難怪我在做個案咨詢時，總是會出現這樣強烈的想法——我要帶領他們走出痛苦！當我失利時，我又想如果我能多學一些咨詢知識，就能更好地幫助他們。我既然接了這個個案，就應該做好！我說：你帶著這樣的負擔想法，感覺如何？周揚苦笑說：其實很累！我說：當然累了，你是背著兩個人的期待在走路，還立志要走出這條黑暗的路。你不輕快，怎能帶領你的來訪者走得輕快呢？！其實我們咨詢師也是人，無法做到完全不把個人經歷和情感帶入到個案中，但我們又要不斷地修煉，慢慢地靠近更加真實的來訪者，走進他的世界，感悟他的痛，陪著他走，而不是背著他走。

三、督導反思

本次督導帶給我的啟發甚多，大致有以下三點：首先，我作為一名有了十年咨詢經歷的咨詢師，深感一名合格的咨詢師從新手走向專業的道路，不僅需要不斷的專業學習和咨詢實踐，更加需要不斷的專業督導和自我成長，只有這樣，咨詢師方能突破“自我卷入”的阻抗，以專業素養陪來訪者走出困境。其次，我國心理咨詢師隊伍水平參差不齊，有一大部分人員和周揚一樣，是因為想解決自身的問題而自考咨詢師證，走上心理咨詢道路的。加之當今社會對心理咨詢和心理治療的需求越來越大，能夠提供專業心理咨詢服務的心理咨詢師不到三萬人。巨大的供給反差帶給咨詢師機遇，也帶來了挑戰，能否勝任此項工作是關鍵。再者，咨詢轉介需謹慎。咨詢師認為自己不再適合給來訪者做咨詢或者咨詢問題超出自身能力范圍，那么咨詢師需要在尊重、坦誠和理解來訪者的基礎上進行轉介，同時本著更加有利于對方的心理調整成長的目的，引導對方接受新的咨詢，避免來訪者產生被拋棄的心理。周揚對案例中小峰的轉介，對小峰造成了一定的二次傷害。周揚感到內疚的原因在于自己的草率推薦，不僅讓小峰不再信任他，還讓小峰在醫院的治療中產生逆反情緒，不配合治療。因此，轉介需謹慎，特別是咨詢師感到青少年來訪者需要轉介至醫院接受心理治療的情況，一定要做好學生的心理工作，消除一些“病恥感”，有條件的話，可以陪同學生到醫院做好轉介。

注：本文為江西省教育科學“十三五”規劃課題“積極心理資本建設與高中生學習內驅力激活”研究成果。立項編號：17PTYB098。

（作者單位：江西省贛州中學，贛州，341000）

編輯/劉 芳 終校/于 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