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俊芳 劉艷紅
摘要:? 現代社會有關公共事務的任何重大決策與政策都要進行必要的風險評估與分析,高考改革作為關乎公共利益與價值的重要公共決策也必然需要風險評估與風險防范。從風險的維度與高度對高考政策進行價值分析,其最基本的方面是公共政策的價值選擇、合法性、有效性、可行性。具體來說,高考改革是否擁有堅實的社會基礎、是否能夠避免社會利益的沖突、實施過程是否具有科學性和公正性、考試與錄取標準是否具有有效性以及導向是否合理四個方面是評估和規避改革風險的重要維度。為了規避風險,應該加強權力的監督與制約,促進決策科學化和民主化,形成改革聯動機制;加大政策的宣傳力度、積極營造有利于改革的氛圍;通過政策試點和中期評估的方式形成有益的經驗;做好社會調查和實驗模擬預測;調動普通教師、學生和家長的積極性,共同參與改革。
關鍵詞:高考改革;權力制約;風險規避;決策機制;公共價值
中圖分類號:G649.2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0717(2019)01-0053-07
收稿日期:2018-11-20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課題“大學行政權力運行現狀及其優化對策研究”(13CZZ046);吉林大學廉政研究與教育中心課題“高校行政權力監督的理論與對策研究”(2015LZY015)。
作者簡介:趙俊芳(1962-),女,河北安國人,吉林大學高等教育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高等教育原理、高等教育管理研究;劉艷紅,吉林大學行政學院博士生;長春,130012。
現代社會有關公共事務的任何重大決策都要進行必要的風險評估與分析,高考改革作為關乎公共利益與價值的重要公共決策也必然需要風險評估與風險防范。從風險的維度審視改革,不是反對改革或阻擾改革,而是要使改革的行動更加謹慎、穩健而富于理性,最終成就改革。如果對于風險和困難沒有足夠的重視,恰恰是把改革置于危險的邊緣。因此,本文將從重大決策社會風險評估的視角,對高考改革進行價值分析、探討高考改革的風險評估與規避機制,為推進高考改革服務。
因為權力缺乏必要的監督與制約,2018年浙江高考英語加權賦分的決策失誤造成了重大責任事故,引發社會廣泛關注,教育廳長被責令辭職。2016年教育部宣布減少湖北、江蘇兩省高考招生名額,引發民眾一片嘩然和強烈反應,引發大規模群體聚集。兩省教育廳不得不啟動應急措施。2017年被視為新高考改革元年,然而,新的改革并沒有得到“歡呼”而是引發了一些爭議。有學者提出“此次高考改革有一項措施存在方向性失誤”,“高考幾乎忘記了自身在整個教育體系中的根本定位”,“選才的公平和效率都大打折扣,高考也就名存實亡了”[1](P76-77)。以上事件和觀點表明高考改革確實面臨著各種挑戰和風險。
一、高考改革風險分析——公共政策價值的視角
盡管公共政策有多種不同的定義、存在分歧,但也形成了一般性共識:公共政策是關于增進與分配社會價值的規則。戴維·伊斯頓認為,公共政策是對全社會的價值作有權威的分配。我國著名公共政策學專家陳慶云教授認為,“公共政策是政府依據特定時期的目標,通過對社會中各種利益進行選擇與整合,在追求有效增進與公平分配社會利益的過程中所制定的行為準則”[2]。這兩個定義表明公共政策是圍繞社會價值的生產與分配而展開的,核心就是價值生產與分配,所以價值分析構成了公共政策研究的一個重要分支。教育政策從屬于公共政策,“在教育政策活動中,價值問題具有特殊的核心地位,特別是在社會轉型和教育改革的年代,我國教育政策活動中的價值問題越來越復雜和突出。如何分析和研究教育政策活動中的諸多價值問題,是我國教育政策分析理論建構的一項重要內容”[3]。當教育政策價值選擇失誤、價值不能實現、實現價值的代價過高時,就意味著這組政策“有風險”。
教育系統在國家安全體系中發揮著基礎性與先導性的關鍵作用,教育結果具有滯后性特征。這一系統暴露的問題不像經濟、軍事問題那樣明顯、直接,容易使人麻痹、缺乏危機意識,所以本文從風險的維度對高考改革進行價值分析。價值分析的視角很多,其中最基本的方面是公共政策的價值選擇、合法性、有效性、可行性。
其一,價值選擇。人類社會中存在著互相沖突的價值,如公平與效率、短期與長期、私人利益與公共利益、政府與社會,等等。所以,公共政策的制定必須要在不同的價值形式和價值群體之間進行抉擇。確定政策價值目標并非易事,因為各種價值訴求之間往往是矛盾和沖突的,稍有不慎就可能造成厚此薄彼或者模糊、中庸的問題,很難確定強而有力的政策意圖。在《高考改革論》中,劉海峰教授總結了八個方面的兩難問題,如考測能力與公平客觀的矛盾、靈活多樣與簡便易行的矛盾、擴大自主與公平選才的矛盾、考出特色與經濟高效的矛盾、統一考試與考查品行的矛盾、統一考試與選拔專才的矛盾、考試公平與區域公平的矛盾、保持難度與減輕負擔的矛盾等[4]。其實這八種矛盾就是八對相互沖突的價值目標,實踐中往往顧此失彼。不少改革看似涉及的目標很多,實則并無重點和真正意圖。
其二,合法性。合法性是教育政策被承認的基礎,是教育政策價值選擇的依據,也是教育政策合法化的前提。其本質是價值選擇的合目的性,價值選擇要符合人們的需要、價值理想和追求。為了保證合法性,必然要求教育政策具有公正性、代表性、回應性和公開性。社會公正包含公平、正當等含義,如政策面前要公平,每個適齡青年都應該擁有平等的受教育權,正當性是指政策的制定應當遵守基本的程序規范,現代社會公眾也要求在政策制定中有所參與。所謂代表性指的是政策是否代表了公民的切身權利與利益。回應性指的是傾聽不同利益群體的利益表達,公眾對政策的頒布有不同的態度或不滿時,公共決策部門是否采取了相關措施。公開性指的是決策部門向公眾披露相關信息,并執行強有力的監督。
其三,有效性。“有效”在不同的語境中具有不同的含義,通常會從效果(effectiveness)、效率(efficency)和經濟性角度使用。效果指的是教育行政部門通過自身努力或調動其他力量實現某種結果,因而可以說,效果就是政策目標是否達成,從價值的角度來看,就是政策目標完整、真實地轉化為政策結果;效率指的是教育行政部門企圖以最小的資源代價,獲取最大的政策效果,體現的是一種比值;經濟性則指的是減少財政經費投入,通俗地說就是“厲行節約,少花錢或不花錢”。
其四,可行性。真正的政策必須具有可行性,從資源支撐、實施機制、民心向背、利益關系等多層面得到有力支撐,尤其是指怎樣的具體方案才能承載政策價值,實現政策目標。其實,高考改革等教育改革方案的出臺周期都很長,多半政策的出臺都難產、延遲,難點之一就在于可行性的設計與安排上。缺乏可行性,就自然埋下了政策目標和政策價值落空的隱患。這種層面的改革往往是巨大的社會裝置,是任何人、任何組織都無法完全控制的,所以任何重大改革都有“失靈”的危險。2018年12月安徽省教育廳宣布暫緩高考改革,就是因為對改革風險的預測和評估還不夠充分,這也是對原定方案可行性慎重論證的結果。
二、高考改革的多維審視與風險評估的必要性
學術界對于風險的定義基本上可以分為三種范式,分別是心理學范式、文化范式和社會范式,其中心理學范式偏重于對社會大眾的個體心理以及風險感知的研究。“從心理學角度上看,風險感知就是對特定類型的危險事件發生的可能性以及事后結果的關心程度的主觀評價”[5]。個體對風險的識別是以主觀感知為基礎,普通社會大眾對風險的識別和定義具有自己獨特的方式,這種感知是以質性特征而不是量化特征為基礎,因此社會重大決策不僅需要科學,還要易于被大眾接受和理解。社會大眾主要通過主體感知的方式進行風險識別與評估,而政策研究者主要通過社會現象、數據、案例等事實進行風險的識別。對高考改革進行風險分析是基于以下幾個方面來考慮的。
(一)公共政策的內在要求與實踐范例
當前我國正處于劇烈的社會轉型期,改革必然涉及社會利益格局的調整,而重大公共決策涉及社會的多個利益主體,其制定過程中法治化、民主化、科學化的缺失可能會引發社會矛盾進而帶來社會穩定風險。因此,黨和國家高度重視重大決策的社會穩定風險評估工作。2010年通過的《國務院關于加強法治政府建設的意見》指出:“要把風險評估結果作為決策的重要依據,未經風險評估的,一律不得作出決策。”中共十八大報告指出:“建立健全重大決策社會穩定風險評估機制。”中央十八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再次強調,要“健全重大決策社會穩定風險評估機制”。
最近,四川省等地方政府制定了“教育系統重大決策事項社會穩定風險評估實施辦法”,今后將對重大決策事項開展社會穩定風險評估,內容包括合法性評估、合理性評估、廉潔性評估、可行性評估、可控性評估以及其他隱患的評估。并且明確,“對在教育重大事項決策過程中不進行風險評估,或在評估過程中搞形式主義造成重大決策失誤,影響社會穩定的將對負有責任的領導及有關人員追究責任”[6]。上海市作為國家高考改革試點區域,自2017年起執行新高考:考試實行打破文理分科的自主選擇科目考試模式,數學科目不再分文理,外語科目一年舉行兩次考試等方案;招生機構投檔和高校錄取采用基于統一高考和高中學業水平考試成績并參考綜合素質評價等多元錄取機制。顯然,地方政府已經走在實踐的前沿,但是目前對于高考改革風險評估的理論研究還很少見,一些教育行政部門的實踐探索還不充分。
(二)人才選拔是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構成要素
2017年全國教育事業發展統計公報顯示,2017年全國各類高等教育在學總規模達到3 779萬人,雖然規模已達到世界第一,但是質量堪憂,一直面臨培養不出“拔尖人才”的尷尬局面,還不能較好地滿足社會需求。其實“錢學森之問”質疑的不是某個學校和教師的能力,而是我國整個高等教育系統。這就涉及如何改革招生考試制度,如何在培養理念、制度和機制上做出系統的調整。高考作為人才選拔制度不僅是教育制度,也是關系千家萬戶的社會管理制度。國家人才、安全和科技戰略的整體推進,個人的幸福與社會的發展等諸多方面也都綁在了高考以及高等教育這架馬車上。毫無疑問,高考也構成了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重要基礎,所以高考絕不是單純的教育問題,也具有經濟屬性和政治屬性。為此,這一復雜的社會裝置需要從更為宏觀的系統以及多學科視角進行研究。
(三)高考改革的技術因子與利益格局調整
教育對于文化資本的獲得、對于社會階層流動與固化會產生巨大影響。只有掌握了先進的科學知識與文化,個人才有可能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脫穎而出。因此,高考制度的改革勢必會牽動眾多考生以及家長的心,引發全社會廣泛關注。教育改革不僅是技術層面的,也是一個社會的利益格局重新調整的過程。因此,任何改革都不可能不對一些群體或個人的利益產生影響。無論是自主招生、異地高考還是考試科目、考試頻率的變動都涉及到多個主體的利益得失與博弈。由此來看,當高考制度改革具體方案的設計與實施給考生及家長的利益帶來沖擊時,就有可能會引起他們的不滿甚至反對,進而對社會穩定帶來一定的沖擊。
我國正處于一個劇烈的社會轉型期,不同的社會矛盾是相互交織在一起的。人民對美好生活的需求與社會發展不平衡、不充分的矛盾比較明顯,高考制度改革可能會激發那些已經存在的社會矛盾。因此,非常有必要引入重大決策的社會穩定風險評估機制,采用科學的方法對可能出現的風險進行識別與評估,以穩妥地推動我國高考制度改革的順利進行。
(四)新高考改革最為系統和深刻
十八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對我國高考制度改革的方向進行了規定:“探索招生和考試相對分離、學生考試多次選擇、學校依法自主招生、專業機構組織實施、政府宏觀管理、社會參與監督的運行機制,從根本上解決一考定終身的弊端”;“逐步推行普通高校基于統一高考和高中學業水平考試成績的綜合評價多元錄取機制”;“探索全國統考減少科目、不分文理科、外語等科目社會化考試一年多考”。雖然自從恢復高考以來,國家幾乎從未中斷過對其的改革與完善,然而相比之前,當前的改革應該說是最系統、最深刻、最全面的。其實,十八屆三中全會確定的高考改革方向,還遠不是方式、方法與方案,總體上主要表達了“增進”公共價值與公共利益的意圖,而如何“分配”與實現社會利益正是價值分析和改革方案要回答的問題。前任教育部部長袁貴仁先生講“我們不會走舊路,要改進大家覺得不滿意不科學的地方;我們也不走錯路,因為這會影響一代人,決不能允許發生顛覆性錯誤;我們也盡量不走彎路,留下很多后遺癥”[7]。從公共政策價值分析的視角看,“滿意”主要涉及的是政策的合法性;“后遺癥”主要涉及的是改革的徹底性、有效性,目標達成程度以及配套改革的協調性;“決不允許發生顛覆性錯誤”意味著要把改革的代價與風險作為重點來研究,所以在理論和實踐中都要做專門化、系統化的研究。
三、高考改革的可能風險
一般來說,重大決策社會穩定風險的來源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因對社會成員既有利益的沖擊帶來的風險;因對社會成員生活習慣的影響帶來的風險;因政策制定過程的合理性、合法性的缺失帶來的風險。具體來看,高考改革可能會出現的社會穩定風險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一)高考改革是否擁有堅實的社會基礎
從內容上來看,公共政策是政府對于社會價值進行的權威性分配。著名公共政策學者鄧恩將政策過程劃分為政策議程設置、政策方案制定、政策實施、政策績效評估等若干個不同的階段。其中,政策議程的設置是公共政策制定過程的首要環節,它決定了哪些社會問題能夠進入政策議程。政策的形成過程,也是各種利益群體把自己的利益要求輸入到政策系統當中的過程,決策主體對復雜、沖突和多元的利益關系必須綜合權衡。政策制定過程要公開透明,體現參與性和回應性。在政策議程設置階段,如果相關利益主體對于改革的宗旨、內容設計、具體措施以及實施步驟等問題不了解,即使政策制定的初衷是為了更好地滿足社會日益增長的教育需求,相關利益主體也會從內心深處產生一種恐慌的情緒而對這種改革產生抵觸。當利益主體的這種恐慌情緒積累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就有可能會形成影響社會穩定的風險,對社會的和諧與穩定形成一定的沖擊。現在的高考改革方向,主要是政府依據精英和專家意見形成的,盡管這是建立在多年的實踐經驗和大量科學研究的基礎之上的,但是這并不是合法性的全部條件。因為“人們對于決策是否尊重與認可,除了取決于決策內容是否符合自己的價值標準、對決策執行結果是否于己有利的預估,以及對不執行決策可能招致的懲罰是否恐懼之外,常常還取決于自己是否也在一定程度上參與了決策形成過程”[8]。所以,未來的政策制定與實施過程,還要把參與性、透明度和回應性等要求納入進來。
我們應建設和完善高考改革的“公共領域”,即高考改革決策機構和社會公眾之間的公共空間,民眾可以在這一空間內就有關高考改革的公共事務進行協商、辯論和批判,進而對高考改革的決策產生影響。目前,我國社會公眾有參與高考改革的熱情,但缺乏參與的機會和制度保障。有學者建議建立“高考改革聽證會制度”和高考改革中介組織,搭建網絡交流平臺,以“高考改革教育”推進主體理性參與高考改革,構建高考改革公共領域,降低改革風險[9]。
(二)高考改革是否能夠避免社會利益的沖突
改革不僅涉及怎樣創造新的價值、把蛋糕做大,更要面對怎么切分蛋糕的問題,異地高考就是這樣一個兩難問題,弄不好怎么改都是此消彼長的零和博弈。由于高考制度的設計是以戶籍所在地為依據的,在這種情況下,“居住分離”流動人口的子女高考問題就成了一個重要問題。由于現有高校的招生分配名額在不同地區之間存在很大的差異,當流動人口子女在居住地而不是戶籍所在地報名參加高考的時候,就會對當地居民子女的入學機會造成一定的沖擊。盡管“解決異地高考問題,從國家層面,總希望能夠做好進城務工人員隨遷子女接受義務教育后在當地參加升學考試的工作,以保證教育公平,緩解社會矛盾,維護穩定大局。但由于各個省、市、自治區情況差異很大,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利益和問題,有些省、市、自治區不是很積極地推動異地高考改革,設置了比較高的門檻,有的地方外來務工人員與本地學生家長形成尖銳的利益沖突”[10]。因此,異地高考的實施可能會對當地考生的利益形成一定的沖擊,從而讓他們及家長產生一種被剝奪感。消除利益沖突是不現實的,但是一定要把利益沖突控制在一定范圍內,達到各類群體均能夠接受的程度。2016年教育部減少湖北、江蘇兩省高考招生名額,引發民眾一片嘩然和強烈反應,期間伴隨大規模群體聚集,隨后教育廳緊急做出承諾“不減少招生名額”。這一事件就是決策不當導致利益沖突,進而影響社會穩定的典型案例。
(三)新高考改革的實施過程是否具有科學性和公正性
一考定終身把分數作為唯一標準是以往高考最受詬病的弊端之一。但是,考分第一的觀念在我國根深蒂固,社會公眾認為只有統一、標準化和制度化的嚴肅考試最有說服力、最公平,社會痛恨考分但又不得不依賴考分說話。誠然,只看統一高考分數是片面的,但是如果學業水平考試與綜合素質考試設計不合理、操作不當同樣會引起爭端與風險。學業水平考試、綜合素質考試這些評價方式均為首次納入招生評價系統,在定位上這些考試到底扮演怎樣的功能角色,在實踐中又該如何操作才能獲得廣泛的社會認可,這對改革無疑是一個重大考驗。如2014年年底公布的文件認為,“唯分數論、一考定終身的考試方式影響學生全面發展并加重學生學業負擔”。然而事實上,加強綜合素質方面的考核更有利于生活在相對發達城市、條件優渥的學生,而使生活在相對偏僻、欠發達地區、與外界信息接觸不暢通的學生處于劣勢地位。提倡考察考生綜合素質無疑從文化角度對高中生素質教育有明顯的推動作用、從社會角度對創新人才選拔可做出積極貢獻,但又從另一個角度暴露了由貧富差距引起的社會公平難題。有研究表明,我國社會階層固化趨勢愈發明顯,社會底層階級向上流動愈發困難,多樣化高考招生改革對于學生的多元發展、素質教育導向以及教育資源質量的要求進一步提高,而社會底層階級子女本就很難獲取優質教育資源。因此可以說,新高考改革會加大底層社會階級通過高考向上流動的難度,從而引發新的教育不公平。
高考制度改革之后,高考錄取將會按照多元化的方式實施,考生的錄取依據不僅僅是最終的考試成績,除此之外還有他們的“平時表現”。這種制度安排的目的在于更為科學地考察考生的實際水平。這一改革賦予了高中老師甚至學校更大的評價權力和更為嚴肅的評價責任,也增加了社會風險。并且不難想象,各高中為了提高“升學率”自然會對學生平時表現考核成績“高抬貴手”,而且所有考生的平時成績的方差也會很小,從而使平時成績這一衡量標準流于形式,也可能助長家長“走關系”等社會不良風氣。如果考生及其家長對于老師給出的考核成績感到不滿,認為這種考核缺乏足夠的公正性,還可能引發一些較為激烈的行為,從而帶來社會穩定風險。
(四)考試與錄取標準的有效性以及對高中生導向是否合理
外語考試實行社會化考試,并且考生有多次考試機會,這聽起來是件很美好的事情。可在具體實施上,一年考幾次合適,考試次數過多是否會增加學生學習負擔,是否會對高中學習產生錯誤導向?如果高一就允許參加外語考試,是否會導致初中生甚至小學生提前準備迎戰,導致應試教育重心下移?這一改革的風險在于是否影響學生健康成長與發展,如果影響學生成長也必然影響國家人才培養與選拔工作的順利實施,尤其是對杰出人才。實際上,“科目選考大大加強了投機取巧、規劃謀算在高考中的分量,助長了謀算的投機心理、精致的利己主義”[1](P77-78)。
當然,還有一些因為政策銜接不夠而導致部分群體受教育權受到侵犯的情況,也是社會風險之一。2014年5月底,由于異地高考政策,湖北黃岡一名高三學生因為不能在就讀地參加高考,回鄉高考也遭拒,無奈狀告戶籍地教育廳。在互聯網+時代,任何小問題都可能被無限放大而產生惡劣影響,從而對社會穩定、社會輿論產生不利影響,關系到千家萬戶切身利益的高考改革尤其要慎重。此外,自由選擇考試科目導致一些大學新生缺乏必要的知識基礎,從根基上危害到大學教育的質量和效率。如因為物理較難,一些省份大批考生棄考物理,導致大學物理教學的麻煩。有的知名高校的大學物理不及格率大幅提高,有的班級甚至達到了30%,這種制度性的不及格對學生的自信和興趣造成了嚴重打擊[1](P77-78)。
四、高考改革風險的預測與規避措施
美國公共政策學者Moore的“策略三角”(V-C-S)為我們分析公共政策提供了有益啟發[11]。“策略三角”不僅可以用來檢驗決策的合法性與價值,而且可以為規避政策風險提供參考。其重點關注以下三個問題:一是決策的目標是否具有公共價值(V);二是管理與操作層面是否可行(C);三是政治上是否具有合法性支持(S)。在此,本文借助“V-C-S”模型分區圖來進行具體分析[12]。在這一理論和圖示當中,只有V-C-S三者共同的交集才是公共政策應該追求的,公共價值、合法性支持、可行的技術是合理的公共決策必然的構成要素,缺一不可,否則就無法收到改革與決策的預期效果。
為了有效規避高考制度改革過程中存在的風險,必須按照民主化、法治化和科學化的要求,堅持“試點先行”的指導原則,積極穩妥地推進高考制度改革的順利進行。
(一)加強權力監督與制約,推動決策過程民主化、科學化
公共性是公共政策的基礎,公共性要求公共政策的制定、執行、評估和調整等環節都要充分體現公平性、公正性、公開性和公治性等原則。失去公共性的公共政策可能失去群眾的支持,也可能淪為部分團隊謀取利益的工具。而如果決策權力失去應有的監督與制約,就會導致權力腐敗從而損害公共價值,無論是政府層面還是大學內部都存在這種風險。高校自主招生領域的腐敗問題就是權力不受制約的結果。2018年底浙江省高考成績違規加權賦分的案件也是權力失范導致的。民主化和科學化是我國政治體制改革、行政體制改革的重要目標和內容。改革開放以來,隨著政治體制改革以及行政體制改革的持續深入,我國的行政決策體制和決策方式都發生了非常明顯的變化。這種變化具體體現為,決策參與主體的多元化越來越明顯,決策過程的公開化和透明化也不斷得到提升。高考制度的改革是全社會關心的一件大事,涉及到多個方面的利益主體。因此,高考改革必須按照民主化和科學化的要求,積極吸納相關利益主體參與,給他們提供發表自身意見的機會,進而通過不同觀點之間的碰撞來形成一個能夠為相關各方接受的最終方案。與此同時,還必須通過聽證會、新聞發布會等多種不同的方式來實現政策制定過程的公開、公正以及透明,采用問卷調查法、專家分析法以及案例分析法等多種不同的方法對相關問題進行系統的分析。
(二)加強政策的宣傳力度,積極營造有利于改革的氛圍
從改革目的來看,我國高考制度改革的宗旨是在公平、公正原則的指導下,保障每一個考生都有平等的機會接受高等教育,有效改善既有的高校人才選拔機制。顯然,這一輪改革承載著不少美好的公共價值與公共利益。但是,相關利益主體對于改革目的和內容的不了解、不支持可能成為一個潛在的社會穩定風險源,可能落入有V(價值)無S(支持)的陷阱。其實,高考自恢復以來就沒有停止過改革,甚至“一直在改”、“年年在改”,很多教師與家長都已經厭煩、抵觸改革,因為對他們而言改革必然加重負擔,而不能帶來利益。高考不僅是教育層面、政治層面問題,也是社會廣泛關注的民生問題,想要順利推進高考改革就要處理好高考與社會大眾、廣大媒體之間的關系,學會與媒體溝通與共贏:與媒體建立常態化交流聯動機制、健全高考新聞發言人機制、提高危機處理與應急措施能力等[13]。因此,為了有效減少高考制度改革的阻力,消除廣大考生及其家長的疑慮,在政策制定的各個環節都應當采取多種方式積極地同社會各界進行充分的溝通,使得社會各界都能夠對政策制定的宗旨、政策內容的設計有較為系統和全面的了解,進而為高考制度改革的順利進行營造一種良好的氛圍,從而有效地減少改革過程中面臨的阻力。
(三)通過政策試點和中期評估的方式形成有益的經驗
在重大決策全面實施之前選擇一些具有代表性的地區先行試點,是我國高考改革實踐中的一個極為寶貴的經驗。通過試點,可以及時發現政策設計存在的不足與問題,進而根據這些經驗和問題進行修訂,促進政策的穩妥實施。對于高考制度的改革來說,在全面推行之前,選擇一些地區進行政策的試點,并通過試點來發現政策設計以及政策的具體執行中可能會出現的問題,然后,在相關方面對政策進行調整,或者對政策實施過程中可能會出現的偏差進行校正。這不僅要進行單項改革的試點,而且要把各項改革疊加在一起進行試點。在試點地區選擇時需要注意,我國幅員遼闊,東部、中部、西部地區經濟社會發展程度各異,要考慮試點地區對推廣地區的代表程度。并且,推廣地區在跟隨試點城市經驗改革的過程中要注意改革始終要與能力同行,應在符合本地區自身特色及實際情況的基礎上辯證地學習試點地區經驗,探索適合本地區的高考改革之路。
(四)做好社會調查和實驗模擬等研究預測
事實上,在決策權力得到監督與制約的前提下,仍然不能完全避免社會風險。因為即便是決策主體完全能夠克己奉公,依然還會有一些技術性和方法層面的難題。高考改革涉及教育資源的分配與重組,如此巨大的改革風險自然需要對高考改革制度進行前置性管理,應通過調查、模擬實驗等方式對改革風險與可行性進行充分評估。本輪改革涉及高考的多個方面、多個主體和多個層次,往往互相牽制、互相影響,在決策制定前應該進行深入的社會調查與模擬實驗。以分類高考為例,如實行技能型和學術型人才分開考試、錄取的方式,那么,是否有足夠的生源參與技能型高考?在過渡期間如何做好兩類考試的銜接?需要怎樣的配套改革和配置條件才能保證技能型學歷的吸引力,才能保證生源數量和質量?以往實踐中往往是高考“失敗者”才無奈地選擇高職院校。新的改革是否會面臨一樣的結局?如何避免分類考試錄取淪為“分級”考試,避免“穿新鞋走老路”,改和不改一個樣?這些問題的預測與規避絕不是靠拍腦袋或者理論思辨能解決的,而必須借助廣泛深入的社會調查、政策模擬、社會實驗與模擬預測。為此,適當的公共政策工具與技術也是預測與規避社會風險的重要方面。招生規模、報考人數、錄取率等都要進行科學的測算。
總之,高考改革是一個系統工程,不僅要考慮到不同利益主體的多方博弈,也要考慮到改革深度與風險,并根據新高考改革出現的問題進行必要的調整。這樣,才能在公平與效率之間、在選人與育才之間保持適度的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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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黃建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