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文 平頂山學院政法學院
關于魏源的生平與著述,前賢多有闡述,茲不贅述。關于魏源的歷史發展學說(歷史觀或歷史哲學),學界尚未論及;至于他的歷史編纂理論,學界大多集中于史書體例等方面。關于《海國圖志》和《元史新編》的編撰方法,已經有人寫過,因此本文不再述及。本文析論魏源歷史學說,從狹義史學體系出發,以求教與方家。
《春秋公羊傳》說,孔子寫《春秋》,“所見異辭,所聞異辭,所傳聞異辭”。董仲舒發揮了這一學說,認為《春秋》“分十二世三等,有見有聞有傳聞”。東漢何休明確提出“三世”的概念,衰世——升平——太平。清嘉慶、道光年間,“公羊”學說重新興起,清代經學家劉逢祿等人重新闡發“公羊”學的“張三世”等等,魏源師從劉氏,著重闡發“公羊”學的變易的主張。而在其諸多史論中,則包含了唯物論和辯證法諸多思想。
魏源分析歷史上的“無為”政治,提出“時不同,無為亦不同”[1]p258;另外又說“出林不得直趨,行險不得履繩,勢使然也。”[1]p17
在《默狐下·治篇五》中集中闡發天地人物變而治也要變,“三代以上,天皆不同今日之天,地皆不同今日之地,人皆不同今日之人,物皆不同今日之物”,所以后來車戰變為騎戰,井田變為阡陌,封建變為郡縣;因此“故氣化無一息不變者也,其不變者道而已,勢者日變而又不可復者也”所以不能“誣古”與“誣今”,“古乃有古,執古以繩斤,是謂誣今;執今以律古,是謂誣古;誣今不可以為治,誣古不可以語學”,租、庸、調變為兩稅法,兩稅法變為條編,因此“變古愈盡,便民愈甚”;因為“五帝不襲禮,三王不沿樂”,“善治民者不泥法”[1]p47-49。
在中國歷史上,儒家主張回復“周禮”,遵守統治者的意愿,恪守祖制;后來董仲舒提出因革改制,但是儒家關于改革、順應發展的思想沒有得到貫徹;倒是法家看到社會在發展,主張因革變法,順應歷史潮流。魏源能夠堅持天地人物變而治也要變,并且在鴉片戰爭以前提出來,是很大膽而且超越時賢的。
善、惡皆是人性,“善固性也,惡固不可不謂性”[1]p317。孟子主張人性善,片面強調教化,并占據了中國歷史的主導地位;荀子主張人性惡,強調用禮法來限制約束人的行為;后來告子提出善惡混。今天在我們看來,應該理論上承認人性善惡混,用道德和法律、教育和懲戒兩種手段結合起來才是可行的。
人有“六根”就有六欲,“眾生無不有六根,有六根即有六塵之人。是以目欲及天下之色,耳欲及天下之音,舌欲及天下之味,鼻欲及天下之香,身欲及天下之細滑之處,心欲及天下快意之法”;得到“六欲”又會為形役之累,“其求而得之者,為天下福報,不知天福享盡之易墮也。其次為人道,人道終身為形骸妻子所役,苦樂相半,且富貴溺人三途也,在家之難如此。”[1]p249
應該說,魏源關于歷史發展主體論中對于人性的探討是相當深刻的,人身欲壑難填,苦樂各半,后來章太炎提出“俱分進化論”,強調人生進化是善惡并進、苦樂并進,這是得到佛家的啟發;無怪乎魏源老年時出家。
魏源認為,“一生變,變生化,化生無窮”[1]p26。古與今是有聯系的,“今必本夫古”[1]p156,他通過需要變法來闡述“變化”的道理,“天下無數百年不弊之法,無窮極不變之法,無不除弊而能興利之法,無不易簡而能變通之法。”[1]p432
分析事物要尋找原因,“必知弊之所由”[1]p442,主張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弊不同,防弊亦不同”[1]p439。
另外,魏源富含辯證法思想。“有以兼聽而得,有以兼聽而失;有以獨斷而成,有以獨斷而敗”[1]p52。“動極必靜,上極必下,耀極必晦”[1]p256。“弊乎利乎,相倚伏乎?”[1]p438“暑極不生暑而生寒,寒極不生寒而生暑”,“故不如意之事,如意之所伏也;快意之事,忤意之所乘也”,“消與長聚門,禍與福同根”[1]p18。
魏源能看到社會歷史是聯系、變化、發展的、辯證的,這很不容易;當然,《易經》包含著聯系、發展、變化的道理,《道德經》充滿辯證法思想,然而,在僵化的清末王朝末期,魏源能保持清醒,確實難得。
而且,在歷史發展動力論方面,魏源表達過“人定勝天”[1]p21的思想;甚至說“國以一人興,一人亡”[1]p58,但是同時又說“傾廈非一木之支也,決河非捧土之障也”[1]p56。
魏源作為清末著名的今文經學家,遵從“微言大義”的治學旨趣,主張“經世致用”。早在《圣武記》中就提出“以彼長技,御彼長技”,后又在《道光洋艘征撫記》中提出“轉外之長技為中國之長技”[2]。關于魏源的史學目的論,他在《海國圖志·敘》中說的很明白:“曰:彼以中土談西洋,此則以西洋談西洋也。是書何以作?曰:為以夷攻夷而作,為師夷長技以制夷而作。”[1]p207那么這個“長技”指的是什么呢?1842年12月在《海國圖志》50 卷本指的是“洋炮”;伴隨認識的加深,在1847 增補60 卷本《海國圖志》擴展到火輪船、地雷、攻船水雷、望遠鏡等器械的制造和使用,在1852年增補100 卷本《海國圖志》中增加了西方國家的資本主義工商業和初期民主政體包括聯邦制和議會制等[2]。
在國家面臨危機的時代,魏源提出“師夷長技以制夷”的主張有其積極意義,而且在魏源這里沒有“體用”之分,隨后中國掀起洋務運動和戊戌變法。眾所周知,中西文化交流旨在相互學習促進發展,《三國演義》傳入歐洲,西方人發明三權分立和權力制衡,《天演論》的翻譯和《國富論》的翻譯,我們經過努力取得獨立和富強。今天我們看中西文化交流,更多的是學習西方而不是“制夷”。
對于古圣“六經”或“十三經”,“經”被看著至高無上的“道”,是不能動搖的道德準則,而魏源對于“經”進行新的闡釋,“道形諸事謂之治,以其事筆之方策,俾天下后世得以求道而制事,謂之經。”“以經書為治術”,“經”作為解決社會現實問題的準則;他又說:“以《周易》決疑,以《洪范》占變,以《春秋》斷事,以《禮》、《樂》服制興教化,以《周官》制太平,以《禹貢》行河,以三百五篇當諫書……”[3]
另外,魏源將“經”說成是文獻匯編,“六經”之中,《易》、《禮》、《春秋》為周公、孔子制作,《詩》是撰輯有韻之文,《書》是撰輯當時制誥章奏載記之文,《禮記》是撰輯學士大夫考證議論之文,“網羅放失,纂述舊聞,以昭代為憲章,而監二代之文獻。”“后世道之為經,在當日夫子自視,亦一代詩文之匯選,本朝前之文獻而已。”[1]p228
宋代適和明代王陽明提出“五經皆史”,清代章學誠明確提出“六經皆史”,到“五四”時期“打倒孔家店”,“經”的神圣地位一落千丈。社會歷史是不斷向前進步的,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社會在變化,社會意識(道德)也必然隨之改變。“世道必進,后勝于今”,儒家文化牢籠千古,當然由于當權者的強迫,但是前喻文化對于后喻文化的桎梏,伴隨西方普世價值的輸入,“經”必然會被淘汰,我們不能迷信古人。況且儒家僅僅以道德來衡量和看待世界,以現代學術分科而論,一定是以偏概全,而且,道德教育不是萬能的。
魏源除去撰寫長篇《圣武記》和《元史新編》外,還有大量史論、碑傳、序、記和敘等。他講求“史例”,反對為人人立傳,應別有選擇;講求“史法”,主張“剪擇”和詳略得當[1]p221-222。主張秉筆直書,反對“陰蓄”,私有所好不行,回護同鄉不行。反對“偽撰”與“增竄”,批評《明史稿》“曲筆深諱”[1]p222-224。
魏源多次提出寫史需要“左圖右史”,沿用古史撰寫方法。他在《海國圖志》中附有很多地圖,在介紹洋炮、火輪船、地雷、攻船水雷、望遠鏡等器械時,關于制造和使用方法,有很多插圖,以便了解、仿造和使用。
在《皇朝經世文編序》中提出“五例”,即“審取”、“廣存”、“條理”、“編校”和“未刻”;并說要學會變通,“宜各通其便,不可謂一可類推也。”[1]p158-160
肯定《春秋》“筆法”,“稱某臣弒其君,罪在臣;不書何人弒而書通國弒其君者,罪在君;罪在君,人人得而誅之。”[1]p216-217但是,魏源同時又嘆息“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歷史真相會被淹沒不彰。
批評紀曉嵐因不喜宋儒,而在《四庫全書總目》中“多所發揮”[1]p217;批評楊用修回護同鄉,“桑梓之重如山”;批評動輒“贗其書,臆其事,鼓噪后生,詭誤來學”[1]p219-221。反對“入主出奴”[1]p259。批評戴震剽竊趙一清《水經注》和他人成果[1]p224-226。
在《元史新編…凡例》中,魏源提出《元史》12 項不足并改進其中11 項,這12 項不足分別是“元史本紀之弊”、“何以知邊徼之情形”、“元代臣僚則名字侏儷、文武錯雜,自非以事敘人,何由一目了然”、“列傳其疏冘重復,而其在臣數篇又諱其所短,與他傳抵牾”、“列傳有當補者、有不當補者”、“元代功臣多與宋金史出入,元末遺老降臣多與明史出入,亦有宋元明三史皆不載而其人實足廉頑立”、“至其表志之謬陋更有出情理外者”、“元代人名重復冘俚,本無定字,亦由修史者不諳翻譯、不定體例所致”、“元經史大典100 卷,文宗天歷所修……而順帝一代事實徒抄吏牘、毫無剪裁”、“元承遼金入中原,從無變制之事……故其官服制度亦無可考”、“諸史皆以表志列本紀之后列傳之前”。
魏源擅長考證,做五篇專文,《孟子年表考》。書寫自己在考二戴禮記時有三大遺憾,“去所不當去”、“復佚于后世”和“沿流昧源,積非成是”[1]p121-122。在講《書古微》寫作目的時說:“所以發明西漢《尚書》今、古文之微言大義,而辟東漢馬、鄭古文之鑿空無師傳也”,提出“五不信”,并于校經有四得,“補亡”、“正偽”、“稽地”和“象天”[1]p109-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