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界

秦德龍

他在老二的位置上好多年了，成了個不倒翁。其間，換了幾任老大，只有他，一直做老二，不動搖。

有好心人勸他，你也考慮動動。

他虎目圓睜，揮揮手，什么都不說。

好心人悄悄地嘀咕，寧當雞頭，不當鳳尾嘛。

他權當沒聽見。

其實，他也考慮過這個問題，能上一個臺階，固然很好：讓下屬員工，喊老大，固然很風光。可是，轉念一想，做老大，得委屈自己呀。團隊越大，老大越要受委屈！自己能受得了那份委屈嗎？還是做老二好呀，天塌了，先砸住大個子。于是，他就安心了，安安穩穩地做起了老二。

也真是的，做老二有做老二的許多好處呢。比如，正兼副專吧，現在的許多事情，都要一把手掛帥，莫名其妙地弄了許多“領導小組”出來，很自然的，老大就是這些“領導小組”的組長。他呢，由于不是組長，雖不說一身輕吧，干起自己的專業來卻是順風順水。考核的時候，大家給他畫了滿票。可那位老大呢，那可就慘了，有人在票上打X不說，背后還說了不少壞話。

還有，做老二，有充分的回旋余地。有個犯錯誤的員工，要求給個重新做人的機會。按說，這個員工，該去找老大的，可是人家偏偏找上了他這個老二，求他在老大面前說幾句好話。這還不容易嗎？他瞅了個機會就把事給辦了。事后，這個員工很感謝他，表示兩肋插刀，堅決聽他的話。看看，如果他當了老大，這個員工找上了他，他未必會是這個態度，未必會幫這個員工。

他說，做老二好呀，又不少吃，又不少喝，為什么不呢？

所以，他做起老二來，風生水起，很是得意。

領導班子總是要換屆的。每逢這時候，他從來不爭老大的位置，安之若素，當好老二。

社會活動中，他也不爭當老大。他身上有30多個社會兼職，沒有一個是“會長”，都是“副會長”。他只當副的，不當正的。有人開玩笑說，他是專職副會長。

副會長有什么不好嗎？他嚴肅地問。

人們笑著說，沒什么不好。又說，副會長就不用競選了，你直接當吧。

呵呵呵。他明白了人們是拿他開玩笑。但他還是認真地履行了程序。做老二，也有規規矩矩，我要按原則辦事。他對眾人說。

沒人說他講得不對。

這是個不那么講原則的時代，很多事情都是看面子說話，誕生了一批“雜魚”。他講原則，真是難能可貴。

有人進行了分析，認為他滿足于做老二的狀態，其實也是要負擔一部分責任的。換言之，他既是領導的一部分，也是被領導的一部分。不是嗎？

還真是如此。

后來的一場事故，證實了這種判斷的正確。這場事故是，主工藝流程的赤泥大壩崩潰了，殃及幾百畝良田和三個村莊，災情無異于使生命線斷了一截。老大帶著班子成員去現場看過了，認為是陰雨連綿所致，好在沒有人員傷亡。老大當場拍板，給上級打了報告和檢討。上級很快就批復了。上級完全同意自然事故的說法。不過，不久就把老大調走了。

這時候，有人又向他進言，由他接任老大。他嚴肅地說，檢討上有我的名字，我逞能干什么？

進言的人說，受命于危難之時嘛。

他正色說，真會扯淡。

上級任命了新的老大。

他仍做老二。

后來，他平穩退休，實現了軟著陸。

這時候，他才敞開心扉說，誰說老二是只跟屁蟲？老大要有感召力，老二也要有感召力！

人們笑破了嘴，人都退休了，還什么感召力呢？

不過，細一想，他說的也是實話。公司運行了這么多年，不是他一直幫襯著老大嗎？于是，人們對他伸出了拇指說，境界呀！

什么時候，都不和老大搶頭糧，這就是境界！他矜持地晃著腦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