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曉波
宋代的地方行政機構分為州(府、軍)和縣兩級。這兩級的最高長官不允許武將擔任,也不在當地的行政官員中產生,而是實行“差遣制”,即由朝廷派文官去擔任,并且三年一換,不得連任。而對這兩級官員的監督,是通過通判和監司進行的。
通判是州的最高監察官。通判這個角色很特殊,他不是知州的副手和屬官,而是與知州一起處理政務。重大的決定必須由他們兩個人共同簽署,才算生效。這樣一來,州一級的首長實際上成了二元制,其中通判權力更大些。他可以監督知州及屬縣的官吏,有事能直接向皇帝報告。通判的任務可以概括為兩點:一是分割知州的行政權,二是對州一級行使監察權。通判的設置,制約了知州的行動,使中央能夠及時掌握州縣長官的動態,保證中央政令的暢通。當時有人把通判稱為“監州”,還是很恰當的。
監司是地方監察機構的統稱。由于州縣眾多,中央感到對地方的控制鞭長莫及,光靠通判還不夠,便改唐代的道為路,宋太宗時將全國分為十五路,后來又有所增加。宋代的路不同于唐代的道,它兼有行政區劃和監察區的性質。路設有轉運使,一般的路設一名轉運使,在邊境重鎮(河北、河東、陜西等)或重要的經濟區域(淮南、兩浙等),設兩名或兩名以上轉運使。轉運使的官署簡稱漕司,初設時,只負責一路的賦稅征收,權力只限于財政,后來又負責巡察自己的轄境,檢舉不法官吏,成為路一級的監察官。從職責上看,轉運使既像行政長官,又像監察官,實際上是兩者兼而有之。對于這個特點,當時就有人弄不清了。宋代有個史學家叫李燾,他模仿司馬光《資治通鑒》的體例,寫了一部《續資治通鑒長編》,專記北宋九朝事跡,他在書中就把轉運使簡單地比作漢代的刺史和唐代的觀察使。其實,轉運使的權力遠遠超出了單純的監察長官。轉運使的級別各地不一,京畿路從三品以上,陜西及成都府等路一般在五品以上。
轉運使的權力大了,朝廷又不放心,擔心他們會成為唐末的節度使,所以又設置了提點刑獄司(簡稱憲司)、安撫司(簡稱帥司)和提舉常平司(簡稱倉司),以此來分割轉運使的權力。提點刑獄司的長官叫提點刑獄公事,由朝廷派文臣擔任,武官只能做他的副手。從名稱上就可以看出這個官職是和刑獄有關的,是路的司法監察官。安撫司的長官為安撫使,北宋時只在個別地區設置,南宋時才普通設立,掌管路的軍政,兼領監察。提舉常平司的長官為提舉常平,常平是古代一種調節米價的方法(筑倉儲糧,賤買貴賣),提舉常平的職責是掌管賑災、鹽鐵專買和監察。這三個司加上漕司,統稱監司。四個司的長官都不是通常意義上的地方長官,而是中央派到地方來監督財政、刑獄和軍事的。
此外,各路還設一名走馬承受,這是皇帝直接派到地方上的耳目,主要負責監督轉運使。擔任走馬承受的,都是與皇帝親近、受皇帝信賴的人,如供奉官、左右班殿直(即史書上所說的“三班使臣”)以及內侍(宦官)等。宋徽宗時,允許他們“風聞奏事”,即根據道聽途說就可以進行舉報。官場上對這種人,是人見人怕。走馬承受一般一年向皇帝匯報一次,有事則隨時飛馬回京向皇帝面奏。由于轉運使工作的面很廣,所以走馬承受監察的范圍也很寬,有軍事的,也有行政的,如法令的廢舉、工程的興修、官吏的貪廉等等,都包括在內。監司之間以及監司和走馬承受之間還要互相監督,彼此制約,從而形成一張交織在一起的監察網絡。在這張大網中,誰都是監督人,同時誰都被人監督。這就是大監察的威力。
宋代監司官對地方的監察,主要采取出巡的方式。當時規定,監司官要在一年或兩年內巡遍所轄的地區。出巡前要制定詳細的計劃,第二年正月把出巡計劃上報給尚書省,五月下旬開始出巡,七月十五巡察完畢,向尚書省遞交工作報告。
為了防止監司官失職和自身的貪贓枉法,宋廷還制定了一系列的管理制度。比如規定監司官如果沒有按時巡遍所轄地區,就要杖打一百;巡察之后沒有寫出工作報告,則減二等處罰;不依紀依法辦事,隨便抓人,要杖打一百;隨便雇人和役使人,也要受到處罰。此外,還規定監司官在巡察中不能多領糧餉,不能收受賄賂,不能以權謀私,不能經商做買賣,不能無故在一地長久逗留。而且這些條文還很具體,比如規定監司官到一地巡察后,只能通過官方渠道了解情況,如未發現違紀違法現象,則不得滯留;在一地若沒有公事,則停留時間不能超過三天。監司官出巡只能帶兩名助手和一名文秘工作者,護送的士卒為十五人,不能以其他借口多帶隨員,違者則要受到處罰。
北宋初年,監司官出巡前要先將視察內容通知地方,這樣做的目的原本是為了便于工作,但在實踐中卻出現了偏差。一些州縣官員據此而弄虛作假,使監司官了解不到真實情況,所以徽宗時取消了這個制度。但是弊端仍然存在。南宋時一個叫楊民望的官吏,上書列舉了監司官巡察中的三個弊病:一是隨意性強,對與自己有矛盾的人,盡量地挑毛病;對奉承自己的人,則遷就姑息,甚至包庇。二是趁機勒索,即利用職務之便索賄受賄,有時在一個縣中受賄的錢數就超過了一千緡(緡為穿錢的繩子,這里指成串的錢,一緡為一千文)。三是助長了公款消費之風,監司官所到之處,當地的官員必用公款宴請,而且送錢送物,奢靡之風蔓延。還有一個弊端是楊民望沒有講到的,就是宋代的許多地方官是由朝廷大臣外任的,有朝一日他們可能仍回朝廷任職,監司官對他們存有戒心,不敢放開手腳工作,有時還要巴結他們。
縱觀宋代監察制度,在維護和加強宋朝統治方面還是發揮了一定作用的。兩宋從未出現過像唐朝中后期那樣的地方割據,這不能不說是與宋太祖時就開始構建的大監察體系有關。但大監察體系的設立是以官僚機構臃腫、辦事效率低下為代價的,其負面作用也十分明顯。此外,宋朝統治者對監察的主導思想是防止結黨營私和地方割據,結果就導致了反腐不力的后果。特別是宋朝反腐敗還存在尺度不一的問題,南宋大臣楊萬里就說:“大吏不正而責小吏,法略于上而詳于下。天下之不服,固也。”宋廷對高官的腐敗往往網開一面,而且反腐力度也時緊時松,在反腐實踐中采取雙重甚至多重標準,就會使既定的制度和措施顯得蒼白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