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璐
尼屋,位于嘉黎縣最東部,是該縣唯一一個半農半牧的,以農業為主的鄉。
尼屋四面環山,氣候溫和,鄉境有原始森林,素有“藏北江南、世外桃源”的美譽。
易貢藏布的上游從這里流出那曲進入林芝地區。3100米的海拔讓它成為整個那曲海拔最低的行政鄉。
我們早晨9點從嘉黎縣出發,沿著帕隆藏布江,順著縣城的東南方向行駛110公里左右,就能抵達,但這110公里卻走了整整4個小時。我們所走的305省道,其實只是一條狹窄、顛簸的山路,很長時間里,它都是尼屋鄉僅有的進出途徑。
尼屋鄉的建立幾經波折。1959年建尼義區,1964年由那曲縣劃歸嘉黎縣,1970年改公社,1981年復改區,1988年改鄉,先叫忠義鄉,2016年改回傳統稱謂——尼屋。目前該鄉轄有寧重崗、浪沃、扎西崗、凱咔、仲匝、東亞、恰玉、忠玉、堆巴、崩達、薩旺、白雄、孜布、依嘎等1到14村村委會。
11點,在雅魯藏布江支流上游,我們路遇獨俊大峽谷,海拔4200米。嘉黎縣通往尼屋鄉的道路旁側。
向東,一直向東,大約110公里的路程,我們從海拔4600米的高原沿著一條不寬的河水漸漸下行,這條河水在行程中的前半部分被稱之為秀達曲,后半部分被稱之為哈仁曲。其實,這條河水到了尼屋鄉以后就成了著名的易貢藏布了。
不知不覺的,車外的景物已經變化了許多,開始淡藍清澈的河水變得渾濁了一些,但是流量更大了,高寒的草地逐漸變成了灌木、匯成了森林。
這一百多公里的路程,海拔下降了1400米。沿嘉黎大斷裂河流下切,氣候也變得溫和而潮濕。依現在的眼光看,路況并不算理想,但過去在西藏,有這樣的道路存在是值得慶幸的。
在鄉野間行走,保留下來的唯一一所老房子已經無人居住。鄉野間,一種紅白相間的花比比皆是,說是花海也不為過,鄉民叫它恁都瑪,漢語意思是接骨花,據說骨頭受傷時它可以輔助治療。我暗自尋思:既然這里叫獵人谷,想必受傷是常有的事,這種花長得很恰當。
境內的“易貢藏布”是“雅魯藏布江”的上游,水流時而平緩,時而湍急。越野車與易貢藏布并行,讓我們有機會既可在高處欣賞秀美河水,也可在低處聆聽河水咆哮。出縣城不遠,經達瑪,十幾年前老縣政府的所在地,青山環抱的縣城舊址美麗。據說當年前往科考的發現老縣城上方是泥石流堆積帶,極易發生專家山體滑坡,山坳里的縣城不安全,所以整個縣在1989年搬去了阿扎。
“山窮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下午兩點多,車子終于從峽谷里鉆出,眼前相對寬闊的河谷和成片的房屋仿佛在告訴我們:尼屋鄉到了。
據說尼屋有兩個意思,一個是秘境,一個是狩獵之地。南亞的濕氣流順著波密縣的易貢藏布河谷竄上來,讓這里郁郁蔥蔥,氣候溫和,植物茂盛。這一片河谷大約有20平方公里之多,平整的田地長滿了青稞。桃花節已過,只剩桃枝妖嬈,醞釀著豐實的果實。
尼屋分為“上尼屋”和“下尼屋”兩片區域,當地人講“尼屋”的時候,發音卻是“妞兒”。后來想想,這正是典型的藏語發音,完全契合拼音ni——u,所以翻譯成“尼屋”也是很接近的。上尼屋是指9到14村,下尼屋是指1到8村。
上尼屋的海拔在3600米左右,牧業為主。由于地處森林密布、激流澎湃、河水豐盈、雪山阻隔、高寒草地、冰川礫石的山谷里,過去這里的居民相對比較閉塞,經濟狀況比“下尼屋”差了很多。
下尼屋海拔3100米左右,農業為主。這20多平方公里幾乎算是整個那曲海拔最低、最富庶的地方。
這里有一條從第九村匯入易貢藏布的支流,叫“尼都藏布”。尼都藏布發源于眾多的冰川和雪山,貫穿于整個上尼屋峽谷,因受孟加拉灣暖濕氣流影響,雨量充沛空氣潤澤,植被茂密。冰雪融化匯合的水系滋潤著峽谷里的森林、草地,也養育了這里的人民和萬物。但有時也會有災害發生,2013年7月5日源區冰湖潰決,兩個村莊被摧毀,幾百人受災,六人死亡。從那次災害之后,鄉里就通過壁畫等宣傳方式,讓大家在氣候變化背景下認識人與自然。同行的冰川專家沈永平教授認為,這樣的理念值得大力宣傳,他計劃把尼屋鄉作為一個典型案例,用以研究冰凍圈變化與人居環境的關系。

整個尼都藏布的水系是變換的,有時奔騰咆哮、有時跳躍歡快。沿著它行走在峽谷叢林里,就仿佛有了方向和依靠。表面看,尼都藏布似乎給這里的人們帶來了些許出行的不便,可實際上沒有它就不會有這個峽谷,不會有這樣溫潤的氣候。
易貢藏布和尼都藏布在鄉政府附近匯入哈仁曲,這些水系用自己的韻律連接起了這個曾經屬于秘境的世外桃源。
六月正是農田生機盎然的季節,在尼屋鄉黨委書記米瑪次仁的邀約下,我們沿著尼屋鄉南岸漫步,感受大自然的清新。紫色的砂生槐這個季節正大面積瘋長,可漫山遍野的紫色花叢里我居然遇見了一株白色砂生槐,這是從未見過的,各類詞條中也沒有記載,不知道是否屬于基因變異?
在山風拂過的山腳,遺留著兩堵巨大的石墻,高約2、3米,是這一帶最吸引人的“建筑物”,當地人稱孜巴也松。只見每塊巖石形狀都不規則。但恰好能鑲嵌整齊。巨石不知從何運來?如何壘放整齊?在沒有文字記錄的年代,傳說不脛而走,“由野人修建”則成了當地流傳最久遠的傳說。寂寂荒野中,兩堵有些風化的老墻相對而立,中間有一米多寬的間距,野草野花在巖石的縫隙間滋長。我們左右敲擊、上下觀望,也猜不到當時的建造者意欲何為?但也有學者推測,這些或為古代藏北森巴部落的森巴女王鼎盛時期所建造,這些巨石遺跡也在藏北比如等地有所發現。這些巨石或為城堡、碉樓、祭壇遺跡。而這些每塊都有幾頓重的巨石,古人是如何將其搬運、建造,這的確今人匪夷所思!更為尼屋增加了神秘色彩。


沿著山腳轉到仲匝村,我們拜訪了鄉里最長壽的旺姆奶奶。
一進大門,茶馬古道專家李旭卻被一個掛在鎖扣上的鑰匙串吸引,細看之下,那上面除了一個嵌著黑色包漿的小銅鈴,還有兩把斷成半截的鋁制鑰匙。正疑惑間,李旭教授解釋說:別小看這個銅鈴,它可是茶馬古道馬幫留下的,圖案是某個馬幫的專屬鈴鐺。
94歲的旺姆老人,想必年輕時也是極好看的。老人正坐在院子東側的長沙發上曬太陽,63歲的兒子扎達和媳婦及五歲的重孫兒在家。重孫兒仰著臟呼呼的小臉在祖母身邊蹭來蹭去,媳婦則充當翻譯俯身在老人耳邊幫我們傳遞問題。李旭教授很想了解一些關于那個鈴鐺的故事,可老人唯一能表達的意思就是這個物件在自己家很久了,具體怎樣得來的都不記得了。老人血壓有點高,耳朵有些背,沙眼導致她眼眶微紅,時不時需要擦拭眼淚,但脊背依然挺直。
在鄉野間行走,最讓人感慨的大概是那些翻蓋的新樓,保留下來唯一的一所老房子已經無人居住。鄉野間,一種紅白相間的花比比皆是,說是花海也不為過,鄉民叫它恁都瑪,漢語意思是接骨花,據說骨頭受傷時它可以輔助治療。我暗自尋思:既然這里叫獵人谷,想必打獵受傷是常有的事,這種花長得很恰當。
夜幕降臨,鄉里開始發電。當天正好趕上世界杯開幕式直播,鄉里破例把供電時間延遲到了夜里零點。
第二天一早,我們沿著峽谷車行50公里,到達位于峽谷的最后一個村子依嘎附近,看到了落差極大的“依嘎瀑布”。原白雄村書記、現尼屋鄉經濟辦職員、48歲的單增多吉擔任了我們的向導。他介紹說,這個瀑布的性別是公的,距它不遠處則有一個性別為母的瀑布,叫拉日瀑布。目測之下,瀑布的落差有50米以上。站在瀑布對面,其浩大的水擊聲會干擾耳膜,讓人聽不清近在咫尺的說話,可見瀑布的流量是很大的。依嘎瀑布飛瀉直下,流入尼都藏布,組成尼都藏布水流的一部分。
在山風拂過的山腳,遺留著兩堵巨大的石墻,是這一帶最吸引人的“建筑物”,巨石不知從何運來?如何壘放整齊?在沒有文字記錄的年代,傳說不脛而走,“由野人修建”則成了當地流傳最久遠的傳說。寂寂荒野中,兩堵有些風化的老墻相對而立,中間有一米多寬的間距,野草野花在巖石的縫隙間滋長。
同行的星空攝影師小北對徒步翻越村子背后的洛慶拉山到林芝朱拉鄉這條翻山線路很感興趣,單增多吉說:洛慶拉山口海拔5314米,是嘉黎縣和工布江達縣的界限,山腳海拔就有4800米,翻越山口便進入工布江達所屬的朱拉鄉地界,但從洛慶拉走到羅切拉山口還需要向上行走500多米的大坡度,至于翻山的最好的時節,他認為是雨水相對較少的八九月份……小北留下了單增多吉的電話,一副“秋天必來”的模樣。
著名的“依嘎冰川”頗為奇美壯觀。我是第一次去看冰川,腦子里想象的全部是那種潔白無瑕的童話世界。及至走到依嘎冰川的面前,由于冰川的融化,它并沒有如傳說般把整個山坡包裹下來,山體裸露了不少,雖沒有那種炫目的仙境般的感覺。據說在1995年左右,冰川末端還在現在河谷底部,而今已退縮幾百米,冰川側邊可以看到它減薄的痕跡,融化的冰雪水呈階梯狀湍急而下,發出巨大的轟鳴聲。
關于冰雪水對山巖的侵蝕,沈永平教授做了一個幽默的比喻:“都說男人是山,女人是水,山再堅硬還是經不起水的柔情啊!”
慢慢的接近冰川,發現冰體也并非晶瑩剔透的純白,在其經過融化后形成的刀痕褶皺處,塵土已牢牢地附著在上面,淡藍色的純凈冰體掩藏其中,保留著人們對冰雪世界的最后一點想象空間。

隨著通往尼屋鄉公路的修通、桃花節名聲漸遠,農家樂也應運而生,當地的旅游也才剛剛興起,所以它們既少且隱蔽,沒專人帶路游客很難找到。
6月末的一天傍晚,在尼屋鄉黨委書記米瑪次仁的帶領下,我們就來到了地處1村寧重崗村的崗薩農家樂。1980年出生的米瑪次仁畢業于林芝農牧學院經管專業,2003年底米瑪次仁到措拉鄉做文書,在海拔4900多米的麥地卡呆了5年。當時年輕的米瑪次仁很快又擔任了副鄉長,怕形象太稚嫩,就給自己下巴上蓄起了胡子,十多年過去,沒想到這胡子倒成了他的特殊標志。2012年4月,米瑪次仁調到那曲海拔最低的忠玉鄉(現在的尼屋鄉)工作,任鄉黨委書記。而這家農家樂,正是他們鄉引導鄉民脫貧致富,引導扶持的旅游致富的示范典型。
全球天氣變暖,引發了許多自然災害。尼屋鄉就曾經因為冰川崩塌,導致洪水沖毀了許多房子。米瑪次仁在那次洪水后,領導鄉民搞災后重建,又帶領鄉民發展農家樂。為了學習辦農家樂的經驗,他帶領一部分鄉民到毗鄰的林芝波密考察了4天。回來不久,鄉民們又在市旅發委的帶領下,去臺州、溫州等內地考察了10天。這幾次考察,不光看別人怎么經營,更為學習一些操作的細節。比如鄉里以前做藏香豬,做熟了整個擺上桌,旁邊放一把刀,就算一道菜。調料就是味精、醬油、醋一類的,現在他們已能制作出十幾種菜式。
37歲的普布是尼屋鄉1村的貧困戶,也是崗薩農家樂的經營者。普布上過小學、漢語流暢。家里除了夫妻倆,還有一個妹妹和老母親,我們到時,他妻子出去挖蟲草并未在家。為了改善家庭收入,在參與鄉里開展的輔導活動后,2016年11月普布開始用自家的房子做起了農家樂,為了做出傳統的口味,餐桌上的蔥和菜都是他自己種的,廚師也是他自己,甚至白酒也是自家釀的。去年,他家月收入就已經上萬,順利脫貧。
正說話間,普布給我們盛出一碗碗碧綠的、被稱作“江巴拉姆”(一種野菜,學名葵菜)的湯,還有一盤洗凈的大蔥和鹽碟,他告訴我們大蔥沾鹽,吃起來不辣。藏民族很少直接食用生蔥,所以這種吃法,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普布的兩個小孩,一個正在尼屋鄉小學一年級上學,還有一個讀幼兒園。普布說自己到過最遠的地方就是拉薩和波密,他并不希望孩子將來做生意,而更愿意他們學知識、有文化,能比他走得遠、看得多。
米瑪次仁說,目前鄉里這樣的家庭旅館有15家,14個行政村每個村都配有一家。其中三家能容納30人左右、兩家能一次性接待50人左右,兩家接待能力在20人左右,其余幾家基本都是10人左右的接待能力。
桃花節無疑擴大了尼屋對外的影響力。米瑪次仁說舉辦第一屆桃花節時,參與的人只有鄉里的人;第二屆則專門從自治區、市里、縣里邀請了部分嘉賓前來;第三屆主要邀請縣里的兄弟鄉鎮;第四屆開始邀請媒體前來宣傳報道……
“因為桃花節這個契機,現在自駕游的比較多,但他們找不到這些分布在鄉野間的農家樂,一般由我們鄉政府推薦。”米瑪次仁認為農家樂沒進入宣傳程序是因為在一些細節上還沒有做到位,比如為了符合衛生條件,還應該引進消毒柜一類的設備。宏觀上也需要政府嚴格把控物價,收費盡量做到合情合理。
為了這些農家樂,政府在2018年硬件投入資金達60多萬,加上軟件投入接近100萬。同時尼屋鄉通往嘉黎縣的道路也正在同時改善,而一條新的將貫通連接318國道與嘉黎縣、那曲市的309國道正在尼屋鄉對岸動工興建。
尼屋的時代脈動,桃花源有一個新的迷人姿顏。
尼屋的開發與建設這幾年頗引人矚目,米瑪次仁說,在自治區的最新規劃里,墨脫縣——波密縣——易貢鄉——八蓋鄉——尼屋鄉——嘉黎縣——措多鄉——絨多鄉——墨竹工卡,這幾條貫通的路線下一步將成為官方旅游的黃金路線。
目前正在修建的,除了金橋水電站,還有正在施工建設的309國道與現在的302鄉道連接,地質災害頻發和易塌方路段則改修隧道。
距離尼屋鄉10公里的易貢藏布金橋水電站2015年11份順利接入,2017年11份順利接入施工用電。此前,金橋水電站項目沒有外電接入,生產生活全靠發電機供電,如今網電接入,為項目建設的成本控制和進度管理奠定了堅實基礎。
由于氧氣充足,氣候潮濕,在尼屋鄉的兩天兩夜,我們幾乎快要忘記身在那曲,雖然沒有了桃花可看,但這種“避世”的感覺還是很奇妙的,真是好一個美麗的桃花源,有緣終于來相識。
(責任編輯:孫芮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