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葉
(南京藝術學院,南京 210013)
日常生活中,當你用手機或相機去拍攝電子屏幕(電視、電腦、LED顯示屏等)或是很密集的物體時,如條紋狀紗窗、紡織物等,會發現拍出的圖像總是很不清晰,上面會附著一圈圈的波紋,這些波紋沒有固定的形態,常常呈現出圓環狀、星狀、條帶狀等,它們偶發、短暫而多變。人們常常認為這是一種影響成像的干擾性波紋,殊不知它背后隱藏的秘密。
這種波紋名為“莫爾”(Moiré),它來源于法語,譯為“水波紋”(圖1),最早是指具有水波紋樣的真絲織物(據考古學家發現,這種織物可追溯到公元10世紀的中國)。17~20世紀初,它曾風靡歐洲,出現在貴族壁毯、綬帶、晚禮服、婚紗上等。隨著科技的發展,1874年,英國物理學家瑞麗爵士(Lord Rayleigh)發現,“莫爾”特有的圖案變化其實具有一定的光學原理,它是“柵欄狀條紋重疊下所產生的干涉影像”(圖2)。通俗地講,就是具有相互關系的兩個基本圖層(線柵圖層或點陣圖層)在一定的空間位置疊加后而產生的第三種可見紋樣,這種紋樣不存在于任何基本圖層中,并且會隨著基本圖層在空間中位置關系的變化而變化。這是因為兩個基本圖層疊加后的相互作用產生了密集和稀疏的圖案分布,也就形成了第三種新圖案的暗帶與亮帶,“莫爾紋”(Moiré Pattern)由此產生。伴隨著莫爾紋在科學上的成熟,1963年,在歐普藝術(Optical Art)興盛之際,杰拉爾德·奧斯特(Gerald Oster)開始引領著一批藝術家關注莫爾效應(Moiré Effect)。他和布魯克林理工學院(Brooklyn "s Polytechnic Institute)聯合撰寫了莫爾條紋的光學效應的文章并發表在當時頗具影響力的《科學美國人》(Scientif i c American)雜志上(圖3)。奧斯特認為“莫爾”是復雜科學現象的簡單化身。1965年6月莫爾紋登上時尚界重要雜志《Vogue》的封面(圖4)。“莫爾紋”逐漸被越來越多的人熟知,成為藝術領域獨樹一幟的符號語言,它們直接吸引觀眾參與游戲,改變了觀眾被動欣賞藝術的習慣。
“表皮”一詞最初來源于生物領域,現代漢語詞典的解釋為“動物體和植物體的最表面被覆層”。而今,“表皮”的含義已在諸多領域被使用。哲學家阿維榮·斯特爾(Avrum Stroll)在1988年所著的《表皮》(Surface)一書中,第一次詳細介紹了哲學上的四種表皮定義,將表皮概念進行擴充,認為表皮是空間的交界面,沒有體積,不屬于相鄰空間的任何一方。本文所說的莫爾表皮,就是指被莫爾紋覆蓋的物體的最外一層,它包含形態、色彩、質感、透明等屬性。
當線性莫爾表皮附著于墻體與地面,藝術家便實現了對空間的重塑。空間的結構、大小、方向甚至維度似乎全部被改寫。瑞士藝術家菲利普(Philippe Decrauzat)一直致力于探索抽象繪畫,他著迷于光學與觀眾建立的聯系。如圖5左,直線柵格附著于墻壁,通過層層交疊而產生莫爾效應,解構并重構了墻體骨骼,造成凹凸不平的異度空間感與視覺上的閃爍感,這大膽地挑戰了觀者的視覺與心理。如圖5右,藝術家將波浪起伏的曲線柵莫爾紋繪制于地面,觀眾將莫爾紋踩在腳下,仿佛經歷一個個旋渦,在不經意間進入藝術家創造的幻境游戲。

> 圖1 水波紋綢緞

> 圖2“柵欄狀條紋重疊下所產生的干涉影像”

> 圖3 1963年5月《科學美國人》封面

> 圖4 1965年6月第145期《vogue》雜志封面

> 圖5 “各向異性”(Anisotropy)展覽,Philippe Decrauzat,2011,巴黎

> 圖6 彩色莫爾條紋介入城市公共空間與生活,卡洛斯·克魯茲·迭斯
藝術家卡洛斯·克魯茲·迭斯(Carlos Cruz-Diez)是研究動力色彩光學的代表人物,20世紀50年代起,卡洛斯開始創作動態藝術(Kinetic Art),即具有運動感和閃爍效果的繪畫。40多年來,卡洛斯設計了一系列具有流動性和可參與性視覺體驗的裝置作品,他運用嚴謹的科學設計,在作品中使用具有強烈色彩對比的線條按照一定的秩序排列或交疊而產生具有莫爾效應的空間圖形,實際靜止不動的作品,卻會在視網膜上造成移動的幻覺,令視覺產生空間效果或移動變形。卡洛斯通過精心的色彩搭配,讓絢麗多彩的莫爾條紋出現在世界各地的街道、墻壁、雕塑、交通系統等區域,為城市空間帶來全新的解讀,注入新的生機與活力,并實現了為帶有功利主義目的的城市空間“去神圣化”。(圖6)
莫爾表皮以其自身強大的視覺張力吸引著觀者的眼球,帶來強烈的視覺錯覺,營造視覺上的深度、廣度與閃爍感和跳躍感。它極具包容性,附著、侵蝕、消解物體原本的形態,將其轉化、異變為以莫爾紋樣為組織的視覺秩序。它可以使一組本無關聯的物體珠聯璧合,渾然一體,也可以改變我們感知器物的路徑,甚至超脫器物的內在骨骼,整體形態,成為視覺記憶中值得想象和思辨的獨立符號。
在一些優秀的設計案例中,設計師會設計雙層(多層)線性或點狀材料的交疊或利用材料本身透明的屬性產生莫爾效應,使得作品呈現的莫爾紋圖樣會伴隨觀眾的視角轉移而不斷變化,從而使作品具有動態感與互動性。人們將在不經意間拉長在作品前停留的時間,提升對作品的興趣,增強對作品的記憶。
美國著名玻璃藝術家丹特·馬里奧尼(Dante Marioni)巧用莫爾紋去表達時間流逝與自然的細節之美(圖7)。他近期的一組作品靈感就來源于葉脈和松果。四季更替,葉子從生根發芽到枯萎凋零,葉脈的紋理也在不斷變化。丹特通過對葉脈的抽象雕刻,利用玻璃本身透明的屬性,使得刻化在玻璃上的紋理相互疊印而產生變化多端的“莫爾”效應。葉脈的紋理伴隨觀賞者視角的移動而發生變化,似乎緩緩圍繞玻璃藝術品一圈,就經歷了四季更替,感受了光陰流動和自然之美。“花再美,也需綠葉扶持”,樹葉的紋理美在丹特玻璃藝術中通過莫爾紋得到淋漓盡致的展現。
設計團隊Radlab將莫爾紋引入室內裝置隔斷設計。他們在波士頓北部切爾西市的寫字樓門廳里設計了一個永久裝置。設計師將音樂的律動元素與莫爾紋結合,這是受到巴赫鋼琴曲的啟發——彈鋼琴時,演奏者通過交替使用左右手以增加音樂的層次,帶來不同的韻律和節奏。于是設計師用兩根樺木條來比擬鋼琴家的左右手,通過不同的彎曲程度和重疊方式帶來多樣的圖案律動感,構成墻體自身的節奏和節拍,充滿音樂的動感。設計師說,“巴赫的曲目總在不經意間開始又在意猶未盡時結束,音調和旋律不會逐漸增強或減弱,這個裝置就和他的音樂一樣,不會緩緩從地面升起再緩緩下落,而是忽然讓觀者眼前一亮,并且一直變幻莫測。”Radlab團隊利用莫爾紋為空間注入全新的活力,以此實現伴隨觀者位置和視角的改變而帶來多樣視覺體驗的目的。(圖8)
當莫爾紋穿戴在身,莫爾圖案便會伴隨人體的運動而不斷變化。極具后現代游戲性質的莫爾服裝與首飾,在滿足一種輕松、愉悅的游戲心理和自我個性釋放的同時,也突顯了科技、前衛與未來感。是時尚領域頗具潛力的發展動向之一。
三宅一生(Issey Miyake)2016秋冬時裝發布會上,本季系列設計師以無窮變化的莫爾線條營造未來感3D視錯覺,服裝利用莫爾紋原理設計的交錯線條形成高亮與灰暗的區域,像萬花筒般千變萬化地展開,并借由布料的褶皺迴還宛轉而成。伴隨著模特輕快的步伐,服裝像手風琴一樣不斷開合,帶來變幻莫測的奇妙感受(圖9)。2017秋冬系列“流”,三宅沿用曲線元素設計服裝,帶來視覺與身體上的自由感與流動性。(圖10)
產品設計師大衛·德克森(David Derksen)致力于研發一款莫爾首飾。他采用蝕刻技術(Etching Technique),但由于密度很大的線雕刻完成后會使材料變脆而易碎,所以他將圖案從線條改為點狀的圓形和方形。大衛設計的所有飾品都有兩個層次:雕刻圖案的黃銅背面板和穿有小孔的黑色不銹鋼前層。最后設計成功的莫爾吊墜和胸針不僅帶有很強的裝飾意味,而且還能與佩戴者產生互動。由此可見,當莫爾紋穿戴在身,不僅帶來符合時代潮流極具視幻感和未來科技感的視覺體驗,而且巧妙地實現與穿戴者的互動,穿戴者也成為了圖案的創造者,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有可能伴隨著新圖案的誕生。
莫爾條紋動畫是莫爾紋應用領域的一個分支,利用“視覺暫留”的原理,實現了觀者與“生命體”的交互。

> 圖7 莫爾效應在玻璃藝術品上的妙用,丹特·馬里奧尼,美國

> 圖8 室內“莫爾”裝置,Radlab設計團隊,2014,美國

> 圖9 三宅一生2016秋冬發布會

> 圖10 三宅一生2017秋冬發布會

> 圖11 《Vento》繪本設計
《Vento》是意大利插畫師Virginia Mori 和Virgilio Villores聯合編制的繪本。不同于以往的靜態圖像繪本,讀者在翻閱這本書時,就像在觀閱一部光學電影。這本書巧妙利用了莫爾條紋動畫的原理,通過移動印在透明膠片上的黑色光柵來依次顯露動畫的多個幀的手法,使得靜止的畫面連續成多個動態影像(圖11)。作者為我們呈現出人物奔跑時路燈下搖曳的倩影,隨風飄逸的長發,停靠在河岸隨波搖晃的船只等多個交互鏡頭。《Vento》繪本實現了靜態圖像的動態可視化,也為實現圖書的交互式敘事提供了新的可能。
“互動櫥窗計劃”是另一個莫爾條紋動畫的巧用案例。據英國零售中心研究預測,20%的高街品牌商店會在未來五年內倒閉,這意味著英國將有316000人面臨失業。設計師西蒙·鄧恩(Simon Dunn)想通過這一計劃來改變現狀。櫥窗就如商店的外衣,對櫥窗的包裝無疑是吸引顧客進入商店從而增加銷量的重要途徑之一。于是,設計師將莫爾光柵動畫引入櫥窗設計中,并在諾丁漢市中心某一商店進行為期兩周的實驗。櫥窗設計分為內外兩層,內層為柵格動畫的投影布,外層為貼有黑色光柵的玻璃窗。運動是相對的,當顧客從櫥窗前走過,便會產生光柵向后退的錯覺,從而引起內層圖像的運動。也就是說,櫥窗內的光柵動畫伴隨顧客移動的腳步而運動,顧客與櫥窗里的動畫本無關聯的兩個客體通過莫爾光柵巧妙相連,櫥窗里的動畫似乎變成你的“影子”亦或“陪伴對象”。“影子”櫥窗巧妙地成為商店的包裝策略和強有力的吸金石。此外,John Leung設計的“魔術鯉魚地毯”,當觀者經過柵格化的玻璃茶幾時,地毯上的魚會游動起來。通過莫爾條紋動畫與自然元素的結合,在人為環境中重現自然之景,為平日枯燥的生活注入生動的自然之趣。
綜上,莫爾紋已經逐步走進我們生活的多個領域,不論是莫爾紋的表皮式裝飾,穿戴式互動抑或沉浸式體驗,它都以抽象或具象的圖案、圖形或圖像為傳播媒介,并以一種輕松、愉悅的方式溝通連接起人與物、人與人、人與社會、人與自然的關系,產生獨具特色的交互方式。在當下視覺文化時代,莫爾紋的動態價值便顯得愈加重要。它的多維、動態、互動等特性為商品銷售提供了“有形的”附加值;更重要的是,它創造了一種輕松、愉悅具有游戲性質與玩樂心態的新的生活方式與理念,這種“無形的”價值可以產生深遠的社會影響力并形成一種新的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