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外語外貿大學 廣東 廣州 510006)
企業家精神(Entrepreneurship)對一個地區經濟繁榮具有重要影響,其活躍度成為衡量經濟繁榮程度的重要標準之一,是工業化國家提高技術水平、生產率和國民收入的重要因素。Schumpeter(1934)將企業家精神作為資本主義經濟增長的靈魂,歷史性地將企業家放在了經濟理論的中心位置,視企業家精神為長期經濟增長的源泉。Baumol(1990)在考察古羅馬、中國宋朝及中世紀英國歷史制度的基礎上,開創性地將企業家精神區分為生產性、非生產性和破壞性,并認為企業家精神在本質上并不一定是“好”的。North(1990)發現,制度提供了一種經濟的激勵結構,隨著激勵結構的演進,制度決定經濟變化的走向,是增長、停滯、還是衰退。即制度為企業家提供一種激勵結構決定著企業家資源配置的方向。可以看到,學者們基于歷史分析和制度分析的方法,獲得的研究成果共同構成了企業家精神配置理論的核心框架:“制度環境——企業家精神配置——經濟增長”。
企業家精神配置理論的提出,與如何定義生產性活動、非生產性活動和破壞性活動的問題緊密聯系。Baumol(1990)指出,生產性(Productive)活動是指任何直接或間接地對經濟的凈產出或者生產額外產出能力有貢獻的活動,如有利于制造業發展的金融活動;非生產性(Unproductive)活動不創造新的產出,對經濟增長沒有貢獻,是一種財富的重新分配活動,如訴訟、接管、逃稅和逃避努力、律師和銀行家從事的在社會成員中財富重新分配的尋租和腐敗等活動表現。破壞性(Destructive)企業家精神屬于租金破壞,如非法集資、假冒偽劣、欺詐、走私、洗錢、毒品的買賣、使用以及有組織的犯罪等。
新制度經濟學派在解釋企業家精神和企業家行為時著重強調了制度因素,制度以一種自我實施的方式制約著參與人的策略互動,并反過來被它們在連續變化的環境的實際決策不斷再生產出來。這樣,制度和參與人的特征共同演化。盡管North指出了制度是統治者選擇的結果,而不是全社會選擇的結果。但他在研究制度變遷過程后深刻地指出,組織及其企業家從事的有目的的活動型塑了制度變遷的方向,他們是制度變遷的主角。
毫無疑問,有效的產權保護、高效率的法庭裁決和執行機構、多樣的融資渠道等良好的正式制度環境將激勵企業家精神配置到研發、創新等生產性活動中,而惡劣的正式制度環境將導致企業家精神配置到尋租等非生產性活動中。Baumol(1990)通過考察古羅馬、中國宋朝和中世紀英國的歷史后發現,良好的制度環境與生產性活動正相關,而與非生產性活動負相關。North(1990)通過對英國和西班牙歷史對比分析后發現,英國經濟增長得益于進化而來的政體演化出的產權結構對“生產性努力”的激勵,而西班牙政體導致經濟長期停滯則因為對“分配性努力”的引導。Baumol(1990)和North(1990)通過歷史制度的分析方法探討了正式制度對于企業家精神配置的影響,但他們分析中的制度仍然是一種外生變量,無法解釋不同國家和地區報酬結構的差異。基于此,Acemoglu(1995)通過建立才能在生產性活動與非生產性活動之間配置的一般均衡模型,將報酬結構內生化,指出企業家精神既可以配置到生產性活動中,也可以配置到非生產性活動中,而配置方向取決于社會中的制度激勵結構。國內學者莊子銀(2007)進一步把企業家活動的配置引入內生技術創新模式,認為企業家精神配置取決于不同經濟活動的報酬結構,而且報酬結構是內生的,并且存在歷史依賴性。
Baumol(1990)得到的結論主要基于歷史事實和文字敘述,缺乏進一步的經驗性數據支持。為了填補這一空白,Sobel(2008)首次系統地檢驗了Baumol(1990)提出的關于制度質量與企業家精神配置之間的關系模型,他以美國各州為研究對象,發現越高的經濟自由度將引導更多的生產性活動投入,越低的經濟自由度則導致更多的非生產性活動投入,而制度質量推動經濟增長是通過激勵更多的生產性活動來實現的。此外,學者們分別使用不同制度背景的國家和地區、不同計量模型和不同代理變量實證檢驗了正式制度與企業家精神配置之間的關系(Dong et al.,2015;魏下海等,2015)后,同樣發現更高的經濟自由度、更低地進入壁壘、更少的政府干預、更強的產權保護等與生產性活動顯著正相關,而與非生產性活動顯著負相關,Baumol(1990)提出的制度質量與企業家精神配置關系得到了數據支持。
然而,現有研究將制度環境作為一種靜態的、非連續的變量來考察其對企業行為和績效的影響。但事實上,North(1990)曾指出,“制度的穩定性并沒有否定其處于變遷中的事實……制度總是處于演進之中的,因而不斷改變著我們所能做出的選擇。”因此,制度環境往往是不斷變遷和演進的,是一個連續的動態演進過程,每一個階段都蘊含著不同的制度邏輯。基于此,何軒等(2016)響應了他們的號召,具體考察了動態的制度變遷速度對于家族企業主的企業家精神配置問題。
North(1990)指出,非正式約束(行為準則、行為規范、慣例等)的主要作用是修改、補充或擴展正式規則,無論是在長期還是在短期,都會在社會演化中對組織的選擇集合產生重要影響。一個例子就是,在中國根深蒂固的“官本位”和“社會關系網絡”思想的影響下,近年越來越多的高校畢業生希望成為公務員或者進入大型國有企業以便進入“體制”內,而不愿從事風險性更高的自主創業活動。Acemoglu(1995)認為,一個社會的主流商業文化和信仰會通過社會共識(Social Consensus)來影響企業家感知到的報酬,進而影響企業家精神在尋租和尋利上的選擇,中國古代“君子愛才,取之有道”的哲學理念就暗含了對財富社會合法性的評價。事實上,不穩定的社會價值規范可能增加非生產性企業家活動,而符合制度規范行為的企業家生產性貢獻更大。Zhou(2013)在新制度經濟學者(North,1990;Dixit,2004)的基礎上論證了政治關聯作為一種非正式的社會規則安排(Informal Social Arrangement)對生產性的創業投資也具有顯著影響,尤其是在市場化程度較弱和法律制度不完善的國家和地區。
實際上,個體行為除了受利益驅使之外,同時也會受到價值觀、信念和個體特征的影響。Baumol(1990)和Acemoglu(1995)的研究都假設企業家具有自私偏好,企業家精神的配置完全取決于個人報酬,制度決定了不同活動的私人成本和收益。實驗經濟學家在此基礎上進行了有益拓展,他們認為人們擁有社會偏好,并隨著關注他人行為程度而改變。越來越多的研究表明,企業家精神具有關注他人的特征,特別是在社會創業領域。Weitzel等(2010)通過實驗經濟學的方法研究表明,社會偏好和避免對他人的負外部性與企業家精神存在聯系,人們從事生產性和非生產性活動時,依賴的不僅僅是報酬結構和回報,同時也依賴社會偏好(利他主義)和避免對他人產生負外部性影響。Cullen,Johnson and Parboteeah(2013)基于制度失范理論(Institutional Anomie Theory)實證研究了將制度因素作為調節變量后文化維度對機會推動型創業(生產性活動)的影響。Wiseman and Young(2014)以宗教信仰作為非正式制度的代理變量,研究發現基督教信徒數與當地生產性活動具有顯著的負相關關系,而與非生產性活動顯著正相關。此外,無宗教信仰人數與當地生產性活動具有顯著正相關關系,與非生產性活動無顯著關系。
制度演進是制度和組織相互作用的結果,發生在經濟變遷過程中,一方面通過組織或者單個人等博弈參加者在日常的經營選擇中重定契約和修正交換的行為規范而出現,另一方面表現為組織適應環境變化而不斷進行創新調整。事實上,組織和企業家都參與國家和地區的制度變遷進程,他本身就是制度變遷的改革者。企業家活動是對不完善的正式和非正式約束的一種反應,同時這些活動又會戰略性地推動制度的演進。
現有研究單一強調靜態制度環境對企業家精神配置的影響,忽略了動態制度環境的作用。事實上,不僅當期制度環境對于企業家精神配置具有顯著影響,跨時期的制度環境同樣也可以對企業家精神配置產生影響。從縱向的歷史觀角度來看,西方國家自二戰以后制度環境已經處在一個相對平穩的階段,即使有變化也只是在很小的范圍內發生,而對于大部分轉型國家來說,近100年國家形態和市場體制都經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外部營商環境更是幾經沉浮。找到翔實、連續的時間序列數據來衡量中國企業家在生產性活動和非生產性活動上的配置,同時考量滯后期制度環境對當期企業家精神配置的影響,將是未來的研究方向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