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大學環境法研究所 湖北 武漢 430000)
我國《刑法》第一百五十一條規定了走私珍貴動物、珍貴動物制品罪,對故意違反海關法法規和國家野生動物及其制品管理規定,逃避海關監管,非法運輸、攜帶、郵寄國家禁止進出口的珍貴動物或者珍貴動物制品進出國(邊)境的行為予以規制。該罪作為走私罪的一個分支,其犯罪行為既會破壞經濟秩序,也會破壞生態系統平衡,威脅生態安全。在實踐中,由于野生動植物資源的豐富與走私犯罪案情的復雜,走私珍貴動物、珍貴動物制品罪在司法審判中面臨著許多難題與考驗,而這些困難的根本原因均來自于野生動物保護立法的滯后和制度的不完善。
我國《刑法》分別規定了走私珍貴動物罪和走私珍貴動物制品罪兩個罪名,然而現有法律和司法解釋對動物制品的定義、動物與動物制品的區分不清晰。實踐中,動物死體,尤其是初級加工后的動物死體應認定為動物還是動物制品并無統一規定,各地法院的相關裁判也存在差異。以穿山甲為例,經筆者檢索,(2009)紹越刑初字第361號和(2014)江中法刑二初字第13號裁判文書將其認定為動物制品,(2010)荔法刑初字第295號和(2013)新刑初字第50號裁判文書將其認定為動物個體。
關于穿山甲冰凍死體初級加工后的動物死體的差異認定,(2015)瓊刑二終字第20號判決的分析具有借鑒意義。該案中,一審法院將穿山甲冰凍死體認定為動物個體,二審法院將其認定為動物制品,二者認定存在差異。一審法院在判決書中并未對此認定進行論述,而二審法院認為“珍貴動物”是列入《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名錄》中的國家一、二級保護野生動物和列入《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附錄一、附錄二的野生動物以及馴養繁殖的上述物種。珍貴動物制品是上述動物的皮、毛、骨等的制成品,肉制品亦應包含在內。根據各被告人供述,在海上交接“凍品”時穿山甲的狀態就是以塑料膜密封包裝好、并在包裝膜上印有外文字樣的冰凍死體。從現場勘查筆錄和現場照片看,穿山甲的內臟及鱗片均已被剝離,各被告人參與走私的僅為穿山甲的肉體部分,具備肉制品初步加工的特征,除作為食材外,已不可能具有完整的野生動物觀賞或其他價值。因此,扣押在案的穿山甲冷凍死體應當準確表述為冷凍的穿山甲肉制品,屬于珍貴動物制品的范疇。
穿山甲冰凍死體是一種常見的穿山甲非法貿易形式,但冰凍死體,尤其是剝去鱗片和內臟后的冰凍死體到底屬于動物個體還是動物制品,在已判決的案例中并沒有達成共識。(2015)瓊刑二終字第20號案中,法院認為經過加工后,穿山甲凍體應當屬于動物制品,其分析和裁判更為合理,對相關案件的裁判也具有參考和借鑒意義,筆者認為更為合理。
在實踐中,犯罪嫌疑人尤其關注野生動物及其制品的鑒定結果,對鑒定機構的鑒定資質和鑒定程序提出較多異議,主要原因在于涉案嫌疑人的量刑主要依據犯罪情節來判定,而犯罪情節確定的標準主要是涉案物品的數量或者價值。一般來說,犯罪嫌疑人認為自己攜帶的珍貴動物制品數量較少,沒有意識到走私物品的珍貴,經鑒定機構鑒定后的價值可能遠遠超出其想象,因此,被告人較多會以鑒定價值與鑒定種類不一致、鑒定人不具有專業鑒定能力、鑒定機構不具有鑒定資質等理由,向法院提出重新鑒定的申請。
(2015)西刑初字第230號案中,涉案物品中包括象牙和海馬,偵查機關委托云南瀕科委司法鑒定中心和云南云林司法鑒定中心分別作出(2014)瀕司鑒動(獸)字第034號動物鑒定報告書鑒定意見和(2014)動鑒補字第74號野生動物鑒定意見,經云南瀕科委司法鑒定中心鑒定,象牙制品的源動物為亞洲象,保護等級為國家Ⅰ級保護野生動物,兩根象牙的價值為50萬元人民幣。經云南云林司法鑒定中心鑒定,海馬等同于中國國家二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11936只海馬制品的價值為996.6560萬元。一審法院審理后認為:公訴機關提交的(2014)動鑒補字第74號野生動物鑒定意見書,存在鑒定物種與價值計算依據不一致的情況,不予采信。被告人提出重新鑒定的申請,公訴機關重新鑒定后提交了云南云林司法鑒定中心(2015)動鑒字第158號野生動物鑒定意見書,認定送檢疑似海馬為魚綱刺魚目海龍科海馬,海馬是國家二級重點保護水生野生動物,價值為1432.32萬元,一審法院認為該鑒定機構和鑒定人具有法定資質,鑒定程序符合法律、有關規定,對該份鑒定意見予以采信。
此后,被告人提起上述,該案件發回重審,辯護人稱(2015)動鑒字第158號野生動物鑒定意見書是由相同的鑒定中心、相同的司法鑒定人作出的重新鑒定,違反司法鑒定程序,屬程序違法的非法證據,應予以排除,(2014)瀕司鑒動(售)字第034號野生動物鑒定報告書沒有鑒定人簽名,且鑒定過程和方法缺乏科學性,不符合相關專業的規范要求,不能作為定案依據。法院重審認為:因對涉案海馬制品的鑒定需要按只數計算,清點海馬數量時間間隔較長,云林司法鑒定中心關于海馬的鑒定違反了司法鑒定程序,相關鑒定結論不作為證據適用;但云南瀕科委鑒定中心作出的關于象牙的鑒定,是具有資質的鑒定部門和鑒定人員作出的鑒定,沒有違反司法鑒定程序,真實、合法、有效,足以證實涉案物品的價值。
在走私案件中,被告之所以關注鑒定結果就是因為法院會通過涉案物品的數量或者價值來判斷犯罪情節。在上述案件中,兩份野生動物鑒定意見書對海馬價值計算存在差異。因清點海馬數量時間間隔較長,違反司法鑒定程序,法院最終未將上述兩次鑒定結果作為證據使用,極大地降低了被告人犯罪情節的嚴重性,所以被告人才會反復多次申請重新鑒定并對鑒定意見屢次提出異議。只有具備鑒定資質的鑒定機構按照合法程序制作的鑒定意見書才能被作為證據采納,為保障量刑公平,必須建立有序、合法的鑒定程序、統一化的鑒定和裁判標準,保障審判的公平性;同時,組建更加專業的鑒定機構,提升鑒定機構的專業性,減少重復鑒定帶來的司法資源浪費。
根據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走私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十條的規定,我國對珍貴動物的保護采用分級保護制度,《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名錄》分為國家一級和二級,《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分為附錄I和附錄II進行不同程度的分級保護。
(2013)吉刑一終字第8-1號中,涉案物種包括虎骨、黑熊骨、獅子骨、棕熊骨,然而在判決書中,對這些涉案動物所屬的保護級別并未明確。獅子骨來源于獅子,獅子包括亞洲獅和非洲獅,都并非我國原產,在我國重點保護名錄中也并未提及其級別,但是我國加入了《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承擔公約義務。亞洲獅在《公約》中屬于附錄I保護動物,而非洲獅在《公約》中為附錄II保護動物。由此可見,即便是獅子骨,也可能因為鑒定為不同種群的獅子而價值不同,保護級別不同。(2015)懷刑初字第40號中,涉案的205只動物死體包括:國家二級保護動物斑羚,國家保護的有益的或者有重要經濟、科學研究價值的陸生野生動物名錄的野生動物狍子、野豬、雉雞、綠頭鴨、斑翅山鶉、草兔;河北省重點保護野生動物豹貓。然而法院在最終裁判時,未對上述不同物種進行區分,混合計算各物種價格,對二被告人直接定罪入刑,裁判結果不夠清晰。
因為涉案動物、動物制品所屬種類和價值不同,相應的保護級別不同,所引發的犯罪情節和量刑也自然不同,我國《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名錄》的設立也是為了對不同動物的保護等級加以區分,以便更好地確定相應的犯罪情節及處罰措施。因此,為保證公正裁決,司法機關應當依據分級管理的相關規定,分別認定相關動物制品的價值,在裁判文書中予以說明,提高法律適用的準確性。
我國《野生動物保護法》第十條規定,國家對野生動物實行分類分級保護。國家對珍貴、瀕危的野生動物實行重點保護。國家重點保護的野生動物分為一級保護野生動物和二級保護野生動物。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名錄,由國務院野生動物保護主管部門組織科學評估后制定,并每五年根據評估情況確定對名錄進行調整。我國現行的野生動物保護名錄是1989年國務院頒布執行的,距今已30年,而在這30年間伴隨著我的經濟的迅速發展,野生動植物的所發生的變化也很大,部分野生動物數量急劇較少,還有許多新發現的特有物種尚未納入保護名錄,在實踐中很難得到法律保護,需要我們從立法層面做更好的設計,推動我國野生動物保護名錄的及時更新,以應對目前野生動植物受威脅程度日益嚴峻的局面。
根據《聯合國打擊跨國有組織犯罪公約》,野生動物走私滿足嚴重跨國有組織犯罪的條件,因此,如同其他跨國犯罪一樣,需要加強國際刑事合作以有效打擊和震懾犯罪,例如:引渡、聯合偵查、移交犯罪嫌疑人、犯罪資產的追回、沒收與返還等合作形式。
(2015)喀中刑初字第338號中,被告人從巴基斯坦蘇斯特口岸走私黑池龜入境,被海關截獲,當場獲取涉案物品229只黑池龜,涉案的229只黑池龜中有25只已死亡,204只黑池龜移交給巴基斯坦政府。該案件是我國野生動物走私案件中為數不多的野生動物返還來源國的例子。《聯合國打擊跨國有組織犯罪公約》第十四條對于犯罪所得或財產的處置做出了具體的規定,支持將犯罪所得或財產交還來源國。將走私案件中查獲的野生動物,尤其是活體野生動物,返還其來源國,符合相關國際法精神,也符合國際刑事合作的要求。近年來,關于犯罪資產的追回、沒收與返還這一合作形式,國際社會達成了高度共識。
除上述野生動物返還外,在打擊野生動植物走私犯罪方面也可通過多種形式與其他國家開展國際合作。例如我國海關總署通過勸返和配合當執法部門緝捕等方式,從坦桑尼亞和尼日利亞抓獲三名“紅通”犯罪嫌疑人,成功抓獲由這幾名犯罪嫌疑人為核心的跨國特大走私象牙團伙。
雖然開展國際刑事合作的種類和方式多樣,但我國在野生動植物保護方面開展的國際合作仍屈指可數,一方面,我國立法層面缺乏對國際野生動物保護刑事合作的專門立法,以致于各部門職責劃分不清晰,部門間協調機制不完善;另一方面,主動開展國際刑事合作意愿不足,經驗不夠,缺乏野生動物保護國際合作的積極性。因此,我國應繼續加強刑事司法領域的國際合作,打擊野生動植物走私犯罪,進一步推動野生動物國際刑事合作的常態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