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林 曄
2019年11月6日,我們16位在京工作的楊峻老師的學生,加上楊老師生前的三位弦樂演奏家好友,以及老師的孫女楊雯安,一起完成了策劃了整一年的紀念楊峻教授誕辰80周年音樂會。音樂會的策劃緣起于一次和楊老師的弟子、旅意鋼琴家居覲回國的聚會。席間,由居覲(1987至2001年師從楊老師)和譚小棠(1998至2002年師從楊老師)提議,在2020年1月29日,即楊老師去世十周年忌日前完成學生們紀念老師的心愿。
整場音樂會的曲目是我們所有學生在李民老師的統(tǒng)籌下群策群力設計的。音樂會上半場的主題為“情懷”:以孫巖(1997至2010年師從楊老師)的改編獨奏版《黃河頌》作為開篇,以形式新穎的紀錄片《楊峻教授生平》配以三位青年鋼琴家—王天楊(2005至2009年師從楊老師)、孫東源(2008至2010年師從楊老師)和胡一帆(2004至2007年師從楊老師)的獨奏曲,將聽眾帶進楊老師生前那些生動的畫面和歷史,感人至深。隨后是林曄(1987至1995年師從楊老師)和孫曉丹(2003至2006年師從楊老師)演奏的斯科里亞賓的雙鋼琴《幻想曲》,以及潘淳(1984至1986年師從楊老師)和關(guān)常新(1992至1997年師從楊老師)演奏的勃拉姆斯雙鋼琴作品《海頓主題變奏曲》。上半場的最后一個節(jié)目同樣意義非凡,是由楊老師生前好友小提琴家張?zhí)帷⒅刑崆偌也芎:痛筇崆偌矣崦髑嗯c譚小棠合作的莫扎特《鋼琴四重奏》,這部作品曾經(jīng)由楊老師與三位弦樂演奏家合作演出。整個上半場曲目由中國鋼琴經(jīng)典名曲開篇,配以浪漫時期獨奏以及雙鋼琴作品,將音樂會的重頭戲回顧楊老師生平紀錄片襯托得感人至深!
下半場的主題為“傳承”:開篇曲目是楊老師的孫女演奏的斯科里亞賓兩首前奏曲,小雯安雖不是鋼琴專業(yè),但是依然帶著最大的熱情參與到紀念爺爺?shù)囊魳窌校瑢墒仔∏鷱椀们逍汶h永;隨后康毓春(1992至2002年師從楊老師)和孫露(1995至1999年師從楊老師)以一首敘述戰(zhàn)爭與愛情的《華沙協(xié)奏曲》將音樂的浪漫與激情呈現(xiàn)在舞臺上。原丁(1996至2000師從楊老師)和李翔(1995至1999年師從楊老師)演奏的拉赫瑪尼諾夫的雙鋼琴作品《眼淚》(選自作曲家的第一鋼琴組曲《音畫幻想》),俄羅斯式的浪漫風格完美地承接了上一首作品的浪漫樂思。接下來是王天陽和居覲的兩個鋼琴獨奏作品,王天陽的獨奏選擇了格什溫的小品,整套作品充滿活力和個性,為前面的浪漫作品增添了一抹別樣的色彩;作為享譽國際的演奏家,居覲以肖邦的《船歌》再次把音樂拉回到浪漫風格,她的音樂詮釋信手拈來且充滿詩一般的意境,對楊老師的思念之情與音樂完美融合,令觀眾感受到“故人已去而音樂永存”的力量!最后一首《加洛普進行曲》氣氛活躍,童薇(2001至2004年師從楊老師)、范軍(2000至2007年師從楊老師)與原丁、李翔一起用歡快的音樂一掃聽眾淡淡的哀傷,表達了“傳承”和“希望”,為整場音樂會畫上完美的句號。
這真是一場精心策劃、編排的音樂會!每一位弟子都積極提出自己的想法和意見,并反復討論和溝通。作為音樂會參演小伙伴們的師姐,在策劃伊始時我是持保守態(tài)度的,擔心人多不好安排曲目,擔心任務分配會給大家的工作帶來影響……最后,大家提出的意見和態(tài)度讓我明白這一切擔心和顧慮是多余的!胡一帆年紀很輕,剛剛留校,卻主動說:“紀錄片的事情由我負責找人制作!”居覲說:“以什么形式彈、彈什么作品,完全根據(jù)整場音樂會的需求,我全力配合!”;關(guān)常新是大家的師哥也是相當熱心嚴謹?shù)娜耍骸熬庉嫻?jié)目單的事情交給我吧!” 童薇、范軍在席間話語不多,當安排她們排練一個八手聯(lián)彈時,二人沒有任何遲疑,第一時間表示全力合作!八手聯(lián)彈的演奏也許不一定是難在技術(shù)上,而是需要幾位老師在忙碌的工作之余,協(xié)調(diào)四個人的時間安排練習。在所有曲目確定下來以后,我以為大家會反復提出各種問題和困難,因此做足了充分的思想準備。可出乎意料的是,大家問得最多就是“有什么需要我們做的嗎?”“節(jié)目單整理好了,大家再一起確認一下吧!”……王天陽除了琴藝出色之外還熟知電腦操作,帶有配樂的電子邀請函他只用了一個晚上就制作完成,確保在五湖四海工作的楊老師的弟子們在第一時間知道活動的舉行。
這次音樂會也得到了中央音樂學院院領導和鋼琴系領導的大力支持!俞峰院長對左因老師說:“楊老師是我們的前輩,也是我們的朋友,我從他身上學到太多東西!院里一定支持這次音樂會的成功舉行。”曹曉青老師也多次關(guān)心音樂會安排的情況,并表示如有困難和經(jīng)濟需要,系里定會全力協(xié)助解決。韋丹文老師在聽到音樂會要舉行的第一時間說:“你們趕快著手策劃,簽字、題詞都沒有任何問題,有困難就說!我至今記得回國時楊老師拍著肩膀歡迎我的情景,你們一定把音樂會弄好!”……有了這些來自多方的支持,在11月6日音樂會開場前一周,我就已經(jīng)悄悄預感到這將是一場非常成功的音樂會,因為我們當中的每一個人都不計得失地積極努力著。
楊老師離開我們已經(jīng)十年了,在各自工作崗位上的我們很少像11月6日這樣聚在一起,平時大家的會面也很少有人過多地提到他。是時間讓我們把老師忘記了嗎?是工作讓我們淡忘學生時代了嗎?對此,李民老師以樸實而動情的開場白給出了最好的回答:“當年楊峻老師去世時,就像一位偉大的父親突然離開了我們一樣,很長的一段時間里使我們感到迷茫孤獨,找不到方向。作為楊老師學生的我們,今天是再一次的回課……”
是什么樣的老師可以在離開大家數(shù)十年之后還可以讓他的學生們?nèi)绱瞬患s而同地努力“回好這堂課”呢?楊峻老師其實是一位白丁出身成長起來的鋼琴家、教育家,年幼時,由于家里很窮,沒有條件從小學琴,但是他對音樂的熱愛和音樂才能絲毫沒有因為起步的條件而局限,盡管經(jīng)歷了當時充滿磨難的年代,但楊老師通過自身的努力,以及老一代鋼琴教授鄭麗琴女士和鋼琴教育家朱工一先生的培養(yǎng),最終在演奏和教學方面成就了傲人的成績。作為學生,我們每一個人都沒有親歷過老師的成長歲月,但是在受教于他的日子里,我們感受到了老師的成長歷練、做人準則和音樂理想。楊老師在課堂上從不大聲地訓斥學生,但每一個學生都敬畏、尊重他,自覺提高練琴效率和質(zhì)量;楊老師從不講大道理,卻以各種各樣的鋼琴作品及生活中的例子教會我們?nèi)绾巫鋈恕⒆鍪隆椙佟鷦拥慕虒W方式、對學生一視同仁的教學態(tài)度、精彩的課堂語言,組成了無數(shù)令我們記憶猶新的回憶!
眾所周知,彈鋼琴的人每天要花費大量時間去解決技術(shù)問題,用各種辦法增長技藝,而長時間的獨處更會引起對于“為什么彈鋼琴”“如何成為一名出色的鋼琴家”這些問題的思考。有多少鋼琴演奏者被枯燥的練琴和無解的疑問所困擾呢?而楊老師在每一堂課的細節(jié)當中讓我們不斷領會到“音樂是絕不能脫離生活而存在的”“音樂的美是需要我們以高尚的人格來詮釋的”;同時,也讓我們意識到能夠?qū)W習音樂是多么幸運的一件事情,成為一名鋼琴教師是何其神圣!當認識達到一個新的層面時,對枯燥練習的接納度、對音色的認識、對作品的詮釋角度和理解,都仿佛被賦予了無窮的力量,在慢慢發(fā)生著質(zhì)的改變。而在這樣日復一日的言傳身教當中,關(guān)于練琴、教學、熱愛生活和嚴格做人,這一切年輕人存在的困惑和迷茫在不知不覺中迎刃而解。楊老師有一句名言:“如果你不能做一個好人,你怎么可能彈出打動人心的音樂呢?如果你不懂得生活中的快樂和悲傷,你怎么能夠理解作曲家嘔心瀝血的作品呢?如果你不熱愛生活,你怎么能明白音樂有多美好呢?”
他的幽默、博學、寬容和嚴謹被他巧妙地融入教學中,不僅給學生們留下了太多,也給鋼琴界的很多同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吳迎老師的題詞“亦師亦友亦兄長”,這七個字足以說明兩位鋼琴教育家之間的惺惺相惜和深刻情意。張志瑋老師在楊老師的葬禮后說:“男人是不應該在公眾面前掉眼淚的,可是葬禮上我真的哭了。對于我來說,楊老師不僅是老師,他真的是我最好的朋友……”
的確如李民老師的開場白所說:“失去老師的時候我們仿佛失去了父親般難過……”十年前老師離開那一幕帶給學生們的悲痛是今生無法化解的遺憾,我想,這也許就是我們很少提及老師的一個原因吧。
沒有人可以改變?nèi)松谋瘹g離合,而值得慶幸的是,無論時光如何流逝,楊老師依然栩栩如生地活在我們的心里,仿佛一盞不滅的明燈照亮著我們前行的路。這樣一位無法被復制、無法被模仿的老師,無形中伴隨我們這些弟子在鋼琴教育領域中慢慢成長和成熟。在默默地懷念老師的同時,我們繼續(xù)挑起將從老師那里得到的學識和精神境界一點點、一代代傳承下去的重擔,讓他的精神和偉大的音樂一起永存于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