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訶夫和他的朋友圈

如果19世紀有手機、網絡、微信、朋友圈，那么，俄國作家契訶夫的微信朋友圈大概會是右邊這樣的。

這還是語文課本畫像上那些不茍言笑、嚴肅冷漠的大文豪嗎？這還是尋常印象中以筆桿為武器猛烈抨擊沙皇殘酷統治的俄國作家嗎？“嚴肅”“沉重”“龐大”這些俄國文學的常見“標簽”，在這個“朋友圈”里怎么看不到？

契訶夫

當今俄國有兩座不可企及的高峰：厄爾布魯士山頂峰和我。

大文豪托爾斯泰，高爾基，天鵝湖畔的柴可夫斯基

大文豪托爾斯泰：這個比喻就像你一樣可愛。

蒲寧等待諾貝爾獎：對對對，您說得都對！

契訶夫回復大文豪托爾斯泰：愛你哦，比心！

嚴肅、沉重、龐大的“標簽”

小說《洛麗塔》的作者、俄裔美籍作家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曾這樣評價俄國文學：“一個幾乎沒有文學傳統的國家，只用了一個世紀的時間，便創造出了在藝術價值、影響范圍以及所有方面都足以與英國或是法國的光輝作品相提并論的文學，唯一的差距只在數量。”

要知道，在17世紀以前，除了一些民間文學作品之外，俄國文學是一片空白。直到17世紀，隨著政治經濟的發展，俄國文學才開始發展起來。而真正讓俄國文學在世界文壇占有一席之地的那“一個世紀”，要到19世紀。

在歷史課上我們學過，1812年，俄國衛國戰爭打響。最終，拿破侖入侵俄國失敗，俄軍一直打到了巴黎。此時，一些出身貴族的年輕軍官受到歐洲資產階級革命思想的影響，結集成為十二月黨人，起義反對農奴制。雖然起義以失敗告終，但這種民族自覺意識的覺醒，使俄國文學開始找到自己的定位——十二月黨人以犀利的筆鋒抨擊專制暴政，揭露統治階級對農奴的野蠻剝削，現實主義文學在俄國登場。

19世紀中后期到20世紀初，俄國資本主義發展加速，社會矛盾不斷加劇，民主革命運動興起，直至十月革命后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蘇聯建立。種種狀況加深了作家們對社會問題的思考和對人們心靈的觀察，現實主義文學進一步發展成為批判現實主義文學。

嚴肅、沉重、龐大，俄國文學身上的這些“標簽”，與其國家地理位置有關——大部分地方緯度較高，氣候寒冷，冬季漫長，惡劣的環境造就隱忍又強悍的人民；更與其歷史密不可分——“國家不幸詩家幸”，百年間俄國國祚大起大落，社會矛盾不斷激化，這種風云激蕩的社會變革，對文學的繁榮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契訶夫的“豪華”朋友圈

19世紀初到20世紀初，百年間的俄國文壇極盡繁華，大量文學名著在這一階段涌現，普希金、果戈理、屠格涅夫、陀思妥耶夫斯基、托爾斯泰、契訶夫、高爾基……十幾位世界級的大作家形成群星璀璨的作家群體。

在這個圈子里，本文開頭“朋友圈”的主人契訶夫絕不是“沒有姓名的同學”。我們都知道，契訶夫與莫泊桑、歐·亨利并稱“世界三大短篇小說之王”，對俄國文學來說，他的成就在于，與好朋友托爾斯泰、高爾基等一同奠定了俄國現實主義文學的傳統：關注底層小人物，真實地反映生活。

契訶夫（1860—1904）

契訶夫擅長把見到的種種怪象、亂象通過可笑的情節展示出來，試圖揭示沙俄統治下不合理的社會制度和丑惡的社會現象。比如入選人教版高中語文課本（必修五）的《裝在套子里的人》，主人公別里科夫這個膽小怕事、僵化到近乎古板的守舊者，就是被沙俄的專制統治異化了的人物象征。

雖然作品充滿諷刺意味，但契訶夫本人其實十分謙虛，他并不喜歡以某種主義來定義自己的寫作，他只是覺得寫作的關鍵在于“真實”，這種“真實”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要寫真實的生活，二是要寫自己真實的感受。

此外，“尊嚴”二字或許是契訶夫最為看重的，他自尊，同時也尊重他人。正因此，他從不在公開場合批評他人的作品，但會把對其他作家、作品的真實看法寫在信中。

契訶夫

我的弟弟竟然在來信中把自己稱作“微不足道的渺小的小弟弟”。你知道應該在什么場合承認自己渺小？在上帝面前，在智慧面前，在美面前，在大自然面前，但不是在人群面前。在人群中應該意識到自己的尊嚴。

大哥亞歷山大，二哥尼古拉，大文豪托爾斯泰，高爾基，蒲寧等待諾貝爾獎

契訶夫

自然主義也罷，現實主義也罷，都不需要。不必把作家趕到任何框框里去。必須把生活寫得跟原來面目一樣，把人寫得跟原來面目一樣，而不是捏造出來。

大文豪托爾斯泰，畫家列維坦，天鵝湖畔的柴可夫斯基

《新時報》主編蘇沃林：非常同意!

高爾基：我認為文學還應該有對生活的號召。

契訶夫回復高爾基：總之必須寫自己看見的、感覺到的，而且要寫得正確誠懇才成。

列夫·托爾斯泰（1828—1910）

托爾斯泰被稱為“俄國革命的鏡子”，人教版高中語文選修課本《外國小說欣賞》收錄的《娜塔莎》，就是他的巨著《戰爭與和平》中的選段。

契訶夫對這位前輩十分敬仰，兩人常有書信往來，托爾斯泰稱契訶夫“是一個極有魅力的人，謙虛可愛的人”，契訶夫則說“我害怕托爾斯泰死去……我愛他甚于愛任何人”。

托爾斯泰認為現實存在諸多弊病，反映并批判社會現實是必要的。對于現實主義寫作風格，他認為這不僅意味著寫作中不能捏造事實，也意味著要將現實的一切都寫出來，無論美丑都不能隱瞞。

托爾斯泰（右）與契訶夫

大文豪托爾斯泰

我將在“歷史”的封面上題詞：“我無所諱言”。僅僅不公然撒謊是不夠的，還得力求不從反面撒謊——默而不言。

契訶夫，屠格涅夫，詩人費特

契訶夫

我在讀屠格涅夫，很精彩，但他要比托爾斯泰矮一大截！我以為托爾斯泰永遠不會變老。語言可以變老，但他永遠年輕。

陀思妥耶夫斯基：“托爾斯泰吹”的日常。

契訶夫回復陀思妥耶夫斯基：你不懂，沒有托爾斯泰，文壇便會成為一個沒有牧羊人的羊群！

瑪克西姆·高爾基（1868—1936）

“批判現實主義”一詞正是高爾基創造的。因為作品中充滿批判性，他將19世紀俄國的現實主義文學稱作批判現實主義文學，同時他還將那些出身貴族的批判現實主義作家稱為“本階級的叛逆”。

高爾基認為現實主義不能只著眼于生活瑣事，也要反映人們的精神追求；不能只描寫眼前的黑暗，也要書寫如何擺脫黑暗、擁有光明的未來。這一點，從人教版高中語文選修課本《外國小說欣賞》收錄的《丹柯》一文中，可窺見一斑。

契訶夫很喜歡高爾基，認為在他身上看到了天才。正因欣賞，契訶夫經常在信中直接指出高爾基寫作上的不足。在高爾基受到打壓被俄國科學院剝奪榮譽院士稱號時，契訶夫致信科學院主席，直言“不能接受這種出爾反爾的做法”，并要求將自己也從榮譽院士名單中劃去。

高爾基

批判現實主義的偉大創造者都是本階級的叛逆。“浪子”，被資產階級毀滅了的貴族，或者是從本階級窒息人的氛圍里突破出來的小資產階級子弟。

契訶夫，列寧

契訶夫：我曾經是最年輕的小說家，你出現了，我馬上就變得老成持重些了，再也沒有人說我是最年輕的了。

高爾基回復契訶夫：但是只有您，只需一個詞，就能創造一個形象，只需一句話，就可以創造一個短篇故事，而且是絕妙的短篇故事。

契訶夫

給高爾基的一個建議：為了表現一個特定的行為而耗費最少數量的動作，這就是優雅。你的作品唯一的缺點就是缺乏節制和優雅。（附上我倆最新合照）

高爾基：您的指點讓我受益匪淺！

契訶夫的“朋友圈”好像一面鏡子，照出了俄國文藝圈的“團魂”，也讓我們看到，俄國作家們雖然作品嚴肅沉重，但本人并不如此“高冷”。正是他們在思想火花激烈碰撞中成就的一部部經典之作，累積成俄國現實主義文學這座輝煌的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