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貞勤
抗日戰爭時期,在魯西南定陶縣觀堂村的東頭街面上,坐落著一處占地800平方米的院落。一面寫著“孫記”的店面小旗,掛在臨街的兩間門面房上,迎風搖曳。這是一家主營煙酒百貨的雜貨小店,店主是孫祥齋、孫寶齋兩兄弟。誰也不會想到,這個毫不起眼的“孫記”雜貨店,竟是定陶共產黨人一個極其重要的“地下聯絡站”。
1939年5月的一天,夜幕完全籠罩在定陶縣城東南7公里的觀堂村上空。忽然,街口閃出一個人的黑影,他四下張望后,麻利地跳進一個有著高大門樓的宅子中,摸到一間房子的窗下,輕輕敲了幾下,主人很快便把他迎進了屋里。
來人叫葛伯錫,是這個大院的主人孫祥齋、孫寶齋兄弟的妹夫。七七事變爆發后,中國共產黨人為了推動魯西南抗日形勢的發展,派人到定陶一帶從事秘密活動,至1939年初,先后發展了丁來宸、游文齋、葛伯錫等20余人加入中國共產黨。葛伯錫根據自己多年的觀察和了解,將大舅哥孫祥齋和孫寶齋納入發展對象。

中共的地下聯絡舊址
孫祥齋和孫寶齋雖然是地主家庭出身,但都自小飽讀詩書,具有很高的民族氣節,對日軍的野蠻侵略和國民黨當局的腐敗無能無不義憤填膺。不久,二人就在葛伯錫的介紹下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為了取得對敵斗爭的主動權,咱們縣黨組織決定建立有效的情報網絡……”葛伯錫喝了一口茶,終于將此行的任務“兜”了底:“上級考慮到你們村較大,且地處交通要道,又絕對信得過兩個哥哥,決定在你們家建立一個地下聯絡站,由兩個哥哥具體負責。”
“那好啊,我們保證完成任務!不過我們都沒有經驗……”
“哥哥,這個問題組織考慮好了,你家不是在街口嗎,就開個煙酒雜貨店做掩護吧!”葛伯錫接上了他的話茬。
“這個主意好,咱家還有兩間臨街的空閑房子。”孫祥齋看了看弟弟,突然又扭頭看向葛伯錫:“另外,還有一個有利條件,暫且保密,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幾天后,在一陣清脆的鞭炮聲中,觀堂“孫記”煙酒雜貨店順利開張了。孫祥齋、孫寶齋以此為掩護,正式擔負起地下聯絡站的工作。自此,不斷有南來北往的“顧客”到他們雜貨店“購買”煙酒,兄弟倆無不熱情相待,對沒有吃飯的慷慨“招待”,對路途較遠、想歇下腳的,還會免費“留宿”幾日。
1939年7月的一天晚上,葛伯錫又來大舅哥家“串親戚”,召集兩個哥哥和幾個“留宿”于此的“客人”開會。葛伯錫擔心“隔墻有耳”,問有沒有更隱秘一點的房間。孫祥齋馬上露出一個狡黠的微笑,說:“跟我來!”說著,領著大伙來到牲口房,移開木制食槽,露出一個洞口,魚貫而下,一會兒就來到一個大約兩米寬、五米長的小房子里。
原來,這是孫祥齋父親在建造這座房子時,為避兵亂匪禍專門建的一間“夾壁墻”。兄弟二人怕外人知道這一秘密后失去它應有的“價值”,一直守口如瓶,甚至連孫祥齋的兩個兒子都還不知道此事。
由于孫祥齋兄弟二人出色的工作,聯絡站的工作從未出現過差錯,接待的地下黨員越來越多,活動范圍也越來越大,縣城東部十幾里以內的村鎮,縣城四關及一些商販攤點,甚至敵人內部,都有了關系點,他們多次受到上級黨組織的表揚。1939年11月,上級黨組織決定成立觀堂支部,孫祥齋任黨支部書記。不久,上級為了聯絡站的安全需要,還專門給孫祥齋兄弟倆配備了兩把手槍。
俗話說得好:“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孫祥齋兄弟平時盡管小心再小心,還是會出現各種不可預估的險情。
1940年后,隨著魯西南抗日力量的不斷興起和壯大,日偽軍在定陶等敵占區開展了“強化治安運動”,在集鎮及交通要道都設置了據點關卡,挖掘了又寬又深的壕溝,加強了對抗日軍民的封鎖,又在鄉村建立了維持會,“強化治安”。
1941年夏的一天,一名中共地下情報員去觀堂聯絡站傳送情報,經過觀堂村北的馬路哨卡時,他稍顯緊張的舉動引起了日偽軍的懷疑和盤查。這名情報員撒腿就往雜貨店方向跑,日偽軍在后面緊追不舍。這天是孫寶齋在雜貨店“坐班”,情報員跑過來向他說明了情況,孫寶齋來不及多想,馬上將他藏進“夾壁墻”。日偽軍追來后,將他們家前后院及雜貨鋪搜了個底朝天,也沒有找到人,只好罵罵咧咧地走人了。這一幕,恰巧被孫祥齋的長子孫學福看到了。
家里經常有陌生人,孫祥齋兄弟倆可以瞞住外人,但家里人卻是無論如何瞞不住的。孫學福對父親和叔父頗為不滿,經常對外宣揚說,老爹管陌生人吃住不說,還同那些人偷偷摸摸地“開小會”,有時還膽大包天地“窩藏”日本人追捕的要犯,早晚要給全家招來大禍。孫學福從小就好吃懶做,后在村里壞人的引誘下,加入了青紅幫,結交了許多兵痞流氓和社會渣滓,更加為所欲為。孫祥齋的次子孫學義,卻同孫學福完全不是一路人。他早年讀書識字,并深受父親和叔父的影響,具有濃烈的家國意識,為人處世明大義、識大體。
1942年春,定陶黨組織負責人丁來宸、游文齋到觀堂支部和聯絡站指導工作,兩人剛走進雜貨鋪,迎面碰上孫學福提著鳥籠往外走,孫學福見又來了兩個陌生人,嘴里嘟囔道:“估計又沒什么好事!”說罷,揚長而去。
研究完工作,丁來宸還就學福和學義的事情,對孫祥齋兄弟倆說:“葛伯錫跟我們說過這兩個孩子的情況了。對學福要抓緊教育,他若是繼續這樣走下去,這個聯絡站遲早會毀在他的手里。對學義也要抓緊引導,咱們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量,對改造學福說不定也會有很大的作用。”
送走二位負責人,兄弟二人商議了一番,當晚一吃過晚飯,就去找學福“談話”。他們剛說了沒兩句,學福就不耐煩了:“還是老掉牙的那一套……我怎么不干正事了?是殺人了,還是放火了?人生短短幾十年,各有各的活法,現在不享樂,到了陰曹地府,閻王爺還給這機會嗎?”孫祥齋生氣了,忍不住怒斥道:“你這是什么混賬態度?”“就這態度,怎么了?”孫祥齋更加生氣,從門后操起頂門棍就要打,學福從門外拎起一把鐵锨就過來迎戰,孫寶齋連忙將這爺倆拉開,并順勢訓了學福幾句。
此后兩年,孫祥齋又單獨或者聯合妻子、弟弟找學福談了許多次,每一次都是不歡而散。孫學義也同哥哥深談了幾次,了解到他的癥結主要是交友不慎,上賊船容易下賊船難,雖然孫學福也答應弟弟以后少同那些人的來往,但說過之后就忘了,依然是“外甥打燈籠照舅(舊)”。
1945年初夏,敵人已經在觀堂一帶多次的失利中嗅出一些蛛絲馬跡,開始懷疑觀堂隱藏著共產黨和武工隊的地下聯絡站,他們將目光盯向了“孫記”煙酒雜貨店。不久,傳來更壞的消息:一名常來往于觀堂聯絡站的情報員,在城里被敵人抓住殺害了,城里兩個有內線關系的雜貨鋪,也遭到敵人的突然搜查。
孫祥齋和孫寶齋、孫學義分析:聯絡站估計已經暴露,敵人之所以對他們“按兵不動”,估計是有更大的陰謀。然后,他們緊急向上級匯報了這里的情況,讓組織暫時不要輕易再安排人到這兒來。
孫祥齋他們估計對了,敵人這時已通過孫學福的“好友”成功將其“拉下水”。孫學福為邀功,已將親情拋到腦后,不僅說出了家里的一切,還在縣城大街上指認了一名經常到他家取情報的聯絡員。接著,敵人策劃了一個更大的陰謀,準備趁共產黨員或情報人員在“孫記”煙酒雜貨店開會或接頭的時候,將他們一網打盡。
7月初,已多天不著家的孫學福,手掂著酒瓶,晃晃蕩蕩地回家了。晚飯后,他前院后院亂轉悠,還不時打聽家里什么時候再來客人。孫祥齋頓生疑竇,喚來學義吩咐了一番。孫學義以多天不見、有些想哥哥了為名,將孫學福領進他屋里,邊遞水邊套話:“哥,你常在外邊闖蕩,見過世面,有啥事也要給兄弟念叨念叨。”孫學福拍著胸脯說:“只要兄弟聽哥的話,沒說的,保管讓你吃香的喝辣的。”孫學義試探著說:“這年頭兵荒馬亂的,有啥事好干?”孫學福毫不遲疑地說:“有啥難的,你想出外闖蕩,哥引路,管叫你威風八面。不瞞弟弟,哥就在保安隊掛了名,城里三教九流到處有熟人。”說著,孫學福從腰間摸出一把手槍,拍了拍說:“哥剛抓了幾個共產黨,立了功。”隨后,他又壓低聲音說道:“家里要是再來了客人或者親戚,一定給哥說一聲啊!”
就在當晚,上級黨組織也冒險派人送來緊急情報,說內線已傳來消息,孫學福真的在縣城當了日偽軍的爪牙,他這次回家的目的就是“釣魚”,讓孫祥齋他們務必提高警惕,盡可能確保黨組織和聯絡站不遭受大的損失。
夜深了,孫祥齋、孫寶齋和孫學義還在商量學福的事情。孫祥齋痛心地說:“看來,學福這小子投敵是板上釘釘的事了。兒不教,父之過,我好沒用啊!”孫寶齋說:“哥,現在說這些已經毫無意義了,快說眼下應該怎么辦吧?”孫祥齋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過了好一會兒,孫祥齋緩緩睜開眼睛,說道:“古代有數不清的民族英雄以國家民族利益為重,置個人生死榮辱于不顧,高風亮節傳頌千古。眼下,民族安危已到了緊要關頭,我不能再用和不肖之子的親情來掩蓋民族大義了,如果一時手軟,不知又將有多少革命同志流血啊!不過,學福手上有槍,我們要想個萬全之策……”
次日一大早,孫學義突然同孫學福說起分家的事,并故意說得很不合理,兄弟二人自然少不了一通大吵,很快就“驚動”了父親和叔叔。孫祥齋勸誰也勸不下,孫寶齋就出主意說:“要不你們爺仨一塊到縣府評理吧!”孫學福心想,縣府里都是我的人,還怕你們嗎?就率先同意了,孫學義也“勉強”答應了。
爺仨朝西北方向的縣城走去。當來到距村一公里左右的一片高粱地時,孫祥齋瞧瞧四周無人,抹了把淚水,緊走幾步趕到學福背后,悄悄地拔出短槍,對準他的頭部,“叭”一聲響,孫學福一頭栽倒在地。望著血泊中的兒子,孫祥齋失聲痛哭:“兒啊,為了保護抗日的革命同志,爹不得不如此啊……”
除掉孫學福,孫祥齋知道敵人一定不會善罷甘休,馬上安排家人外出避避風頭。果然不出所料,敵人久等不見孫學福送情報過來,甚至連他的一點音訊也沒有,方知不妙,派偽軍前去觀堂搜查,這時哪里還有孫祥齋一家人的影子,只好將他們家搶掠一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