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學校”大觀園

大觀園內亭臺樓閣，石木橋梁，花柳山水，蔚然一座“天上人間諸景備”的園林藝術典范。

專欄

漫讀紅樓說教育

欄主 張曉冰

ZHANG XIAOBING

湖北省監利縣教育局原局長

華中師范大學中國農村研究院兼職研究員

北京華樾教育研究院

特聘專家

著有《鄉村筆記》《對農民讓利》《農村教育改革的一場風暴》《做一個理性的教育者》等

如果說《紅樓夢》第九回“起嫌疑頑童鬧學堂”是寫賈府義學課堂狀況的話，那么，大觀園寫的則是一個類似于現代青少年校外活動中心的學習基地，或曰“賈府少年宮”。旅美學者余英時先生曾說，曹雪芹在《紅樓夢》里創造了兩個鮮明對比的世界，一個是“理想的世界”，一個是“現實的世界”。盡管余先生的說法過于絕對，但從教育的視角來看，現實的舊教育課堂如此失敗，在課堂之外的大觀園的確可以認為是曹雪芹傾注滿腔教育之情的理想世界。

大觀園原本是為迎接元妃省親而建造的規模宏大的園林式別墅。賈元春是那個時代對封建深宅大院的痛苦體會最深的年輕女性，也是大觀園理想世界的創造者。第十八回，元春省親回到娘家，大家都只管嗚咽對泣，垂淚無言。過了好久，元春才“忍悲強笑”，安慰祖母和母親：“當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見人的去處，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兒們不說說笑笑，反倒哭起來。”又隔簾含淚，對父親賈政說：“田舍之家，雖齏鹽布帛，終能聚天倫之樂；今雖富貴已極，骨肉各方，然終無意趣。”元春從內心深處希望她的弟弟妹妹們擺脫這種侯門似海的痛苦。省親結束，元春想到大觀園有這么好的景致，賈府肯定要將它封鎖起來，不讓人進去，這豈不辜負了這么好的園林？娘家這么多姊妹特別是她的弟弟賈寶玉能詩會賦，老是閑在榮寧兩個府里會憋得慌，致使佳人落魄，花柳無顏，便命他們進園中居住，“不可禁約封錮”（第二十三回）。

大觀園是人工創造的山水園林，處處彌漫著濃厚的人文氣息。其設計者和建造者是一個名叫山子野的胡老先生。想必這胡老先生應當是當時京城最有名的園林設計師和建筑師。其實，當年曹雪芹也不是突發奇想，空穴來風，無端生造設計出這么一個大園林。在他生活的時代，清廷在北京西郊已經興建和擴建了圓明園、靜明園、清漪園、長春園等皇家園林。而規模龐大的園林建筑都由內務府籌辦，曹雪芹則出身內務世家，其祖父曹寅曾經在康熙年間監修過暢春園西花園，對園林建造的相關事宜很熟悉。生在這樣一個家庭的曹雪芹，設計出這么一座大園林也就不足為奇了。

大觀園內亭臺樓閣，石木橋梁，花柳山水，蔚然一座“天上人間諸景備”的園林藝術典范。賈元春為大觀園題名，并題一絕：銜山抱水建來精，多少工夫筑始成。天上人間諸景備，芳園應錫大觀名。

大觀園建成之后，讀者在《紅樓夢》中三次看到大觀園的面貌。一次工程部分竣工時，賈政帶著眾人查看，寶玉題詠各個景點的匾額、對聯。第二次是元妃回來觀看，并多次認為太過奢華。第三次是劉姥姥二進大觀園，引導讀者對大觀園又進行了一次游覽（第三十九、四十、四十一回）。通過這三次描寫，我們對大觀園雖然有所了解，但對園子究竟有多大面積、園內各種建筑山水的布局如何等，還不是很清楚。我根據書上這三次描寫的線索和有關研究資料，把這些問題捋一捋。

第一，大觀園的方位，位于榮國府的東北邊，寧國府過去的會芳園也一起并入大觀園。按書中所說，大觀園建筑面積“一共三里半大”（第十六回），實際面積究竟多少，眾說紛紜。戴志昂先生認為，應該是“二里半”而不應是“三里半”，大觀園面積為146.25市畝。而據宋偉杰先生考證，大觀園整個面積約56萬平方米，折合850畝范圍。我同意宋先生的觀點，大觀園的建設是依照清朝皇家園林設計的，追求大氣壯觀，占地面積小便達不到這樣的效果。圓明園占地5200余畝，頤和園占地4300畝，北海占地1000余畝，園林面積的廣袤壯闊，讓人油然而生一種崇高景仰之感。以我對一些占地面積四五百畝中學校園的體驗和比較，大觀園的實際面積恐怕比宋先生考證的還要大，因為大觀園里有山有水有農田，還有那么多建筑，景點四十余處，面積小了布局不開，也顯得小家子氣。

第二，大觀園正門朝南，有一條中軸線。整個園林圍繞中軸線附近的建筑展開，如翠嶂、沁芳橋、玉石牌坊、正殿、大觀樓。西半部為諸釵所居之處，西邊的北部為花木觀賞的風景區。東部除南端的怡紅院外，則是清堂芳舍、佛寺丹房，為清靜之所。妙玉居住的櫳翠庵也在東部。介于東西兩部分之間的中間地帶，多為水上和水邊建筑，或者山上建筑。

第三，沁芳閘從東北把水引進園內，向西流經花溆之后，在稻香村附近分為兩支，曲折流經大半個園子，在怡紅院附近合為一流，從東南邊流出。水是大觀園最為主要的構件，有了水，大觀園才顯現柔和靈動，富有生氣。大觀園中的很多故事都是在水邊發生的，可以這么認為，水是大觀園的靈魂。

第四，大觀樓后有主山脈分別向東南、西南延伸，東邊到園東南角櫳翠庵之后，西邊則到稻香村。在山脈綿延之中有雜樹花卉，園亭方廈、玲瓏山石、水渚橋梁、柳堤禾田，大觀園其景色之美，結構之精，布局之巧，令人嘆為觀止。

第五，大觀園的園林景點有四十多處，每一處景點都題有對聯、匾額。多數對聯、匾額由賈寶玉所題，賈元春省親之后又補題了寶玉沒題之處，后來還有林黛玉等補題的匾額、對聯和軒館名，如“凸碧山莊”和“凹晶溪館”等，元春作了最后審定，“大觀園”之名也由元春取定。各處景點的匾額對聯題詠，使整個大觀園活了起來，充滿了人文意蘊。

這么大一個園林，雖然是人工建造，但也足以讓大觀園的少男少女們開心地體驗賞玩，眼界大開，境界提升。當前，我們總是在討論未來的學校是什么樣子。有人說，未來學校學習的場所更廣闊，學習的方式更多樣，學習的時間更充足，學習的動力會更強，學習的約束會更少。我想，大觀園除了沒有互聯網之外，不就是這么一所未來的學校嗎？

紅學界有很多關于大觀園真實性的討論，有的說是南京的隨園，有的說是北京的恭王府，但是我覺得有沒有真實的大觀園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曹雪芹心中為這些少男少女們設計了一個夢想！在此我想起捷克作家米蘭·昆德拉的一段話：“小說不研究現實，而是研究存在。存在并不是已經發生的，存在是人的可能的場所，是一切人可以成為的，一切人所能夠的，是人的世界的一個極端的未實現的可能。”當然這個可能是在我們的真實世界背后隱隱出現的，他好像預兆著我們的未來。

那么，我們能不能把大觀園比作曹雪芹心中“預兆著”的“未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