薔薇樹（組詩）

張曉雪，筆名曉雪。詩人，職業編輯。現居鄭州。著有詩集《醒來》《落羽》《畫布上的玉米地》，評論集《編輯與發現》。

水簾洞記

無話可說，無仇可記。

它專注的樣子，如同

還在苦等那個安定天下、

煙塵一縷的行者，一個

習以為常的

親人。

它紛亂，像粉塵

虛化了喧嘩與悲情。

它寧靜，日夜流淌的

一行白、一行輕，

如不食人間煙火的

云層，只聽諸神祈禱，

不知石頭遭遇月色時，

有過多少

喘息與動蕩。

眼前，一對戀人與它，

彼此打量。

兩個好看的人，

欲復活一只猴子的行蹤

而突然躍出

穿簾而過。我獨看，

他們不可思議地

闖入了它身后，那個

又暗又舊的

傷口。

現在，這個一絲不掛者，

看上去原封不動，

只是腰身被時間

反復擦亮后，繼續

一意孤行地疾行于

俗世。

媧遺石記

石頭懷孕。生命微微起伏時，

一段苦是暫時的。經過的人止步，

欲聽它內部冥冥吟唱。欲看那

臍帶繃斷，阿耨達，池身顫栗。

一并承受，一匹身懷絕技的小獸

和它半瘋的神情。

它被遺忘，又一無所知地

被放入神跡構想。生活狂妄成

一千次輪回、一萬里溝壑，

都像是真的。此時，一個小孩兒

雀躍，迫不及待地說出

心里話：我相信這塊石頭的故事，

還沒來得及發生。

山槐搖曳，與流水一起響徹。

有人一邊言歡，一邊喊著：小心！

兩塊巨石很深地捏緊了它，

陷入持久而冷漠的沉思。

偶爾，它也做夢，這個長度被

稱作費盡心思的光陰。

仿佛一個受盡孤獨的圣者

無前程、無限期地卡在半空

默默贖罪。

薔薇樹

墻下有人，看著一棵小樹瘋長，

披散成偌大的場面。粉色如患時，

碎葉、毛刺如同打岔，告訴路人：

再張望，只是匆匆一瞥。

需幻想成一幅畫，刻在心上。

芳香肥沃。生命的推進與溫飽無關。

又一個新的輪回開始了，這一年，

它健康無病，與施展抱負無關。

爛漫和紛亂無序排列時，墻頭無聲，

如不忍挪動的膝蓋。花朵沉實，偷窺，

各種念頭我一無所知。風，因迷戀

一小朵一小朵的新鮮而蜷曲小心。

晨露則一意孤行，等待，被它消化，

更像是甘愿淪為精致的奴隸。

它愛干凈，窮盡所有，鋪設一條道路，

記錄了與蝴蝶與蜜蜂一起，草草相遇，

不費心思的喧嘩，一瞬間的放縱。

合歡樹

葉子像含羞草。

未見響動，卻碎影翻飛。

似有低語欲說，

亦有怨氣欲克制？

哦，將心比心吧。

那一刻，它心里是

有承諾的。

而枝杈間紫色飛舞

欲走動的花朵更像新棉絮。

浮在“美麗牧場”里，害羞。

芳香令人感到頭暈。

微風一吹，

一樹游弋的姿勢，

是一小簇新鮮的相思病。

游泳池里

比起雨、風浪、入海口和

海灘上的荒涼，游泳池

不過是另一種沖動的反諷。

泳道雖不擁擠，但能變深的

東西是極少的。我是一個

魚類的模仿者，喘息等同于

睡眠，失蹤等同于請求自由。

水面蔚藍平靜，無風的岸，

仿佛在加倍印證，沒有波瀾的

現實，毀掉了一些勇敢。

午后蟬嗚

有人說，如果肯用靈魂

蛻去感動、激情和被

遺忘的嘆息，它就會身體

起舞，不一定尖叫。

可是，肉體在枝杈上暴曬時，

聲音也必須消失嗎？

當那點類似受難的長鳴，

將午后的安穩劫掠后，

善良的人在說，為什么

一只蟬就不能在百無聊賴中

發瘋？

詩觀：我寫詩，避免殘忍、沮喪、空虛和不快樂;避免諷刺、挖苦和批判。以此建立起一種與世界平等相處的樸素關系。不卑微，也不貌似高深、盛氣灼人。我相信詩歌始終是詩意的存在，數筆炳煥，數次歆動。它應該是來自心靈和大自然反饋給我的聲音，自由而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