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教師手記（5）

張瑞英

二十一、定計

上午間操時，我在操場跟操，接到了薛文利媽媽的電話：“老師，啊呀！這就不能怨孩子，全是大人的過錯。”

“怎么了，薛文利媽媽？”

“薛文利今天在課堂上肯定睡覺了吧？昨天一晚上他爸看電視，他也看，我讓睡覺，父子倆誰也不聽，看連續(xù)劇一直看到半夜兩點多。我還不能說，我一說，他爸就跟我吵，這全是大人的過錯，不能怨孩子！”薛文利的媽媽由于激動，說話聲音很高， 還帶著點嘶啞。

還沒等我說話，薛文利媽媽就又接著說，“李老師，你能不能給薛文利他爸打個電話，問問薛文利上課為什么睡覺？”

“好的，你消消氣，你把他爸爸的電話給我發(fā)過來，我給打個電話，看能不能起點兒作用。”

其實，今天一上午我還沒在我們班上課，薛文利上課睡沒睡覺我也不知道。回到辦公室，我翻開手機，給薛文利爸爸撥電話，心里猜測著薛文利爸爸的反應。

“您好，是薛文利爸爸嗎？我是薛文利的班主任李老師，我跟您說話方便嗎？”

“噢，李老師，您說，是薛文利不聽話嗎？”

“那倒沒有，只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薛文利上課一直打瞌睡，昨天晚上他寫作業(yè)寫得太晚了嗎？”

“噢，昨天晚上他寫作業(yè)寫得確實有點兒晚了，我以后督促他晚上早點睡。”

放下電話，我笑了。是笑自己幫薛文利媽媽撒謊呢，還是笑薛文利爸爸的應對呢？不得而知。

二十二、請病假露餡兒的男孩

劉燕飛是初二時從東北轉到我們班上的男孩。他的監(jiān)護人是他大爺。

剛來那一段時間，他學習比較認真，也能按時到校。期中考試之后就經常自己請肚子疼的病假，要么晚來，要么就不來。我也能理解，一個由男人帶著的孩子，可能飲食上存在問題，這也不奇怪，再加上這孩子瘦得出奇，我也沒多想，還勸他讓他大爺領著去看看，可能腸胃有問題。

在家長會上，我一再強調，孩子如果不能來上學，一定得家長請假，孩子不能跟我請假，因為擔心一些孩子逃學。但劉燕飛自己請假我就準了，因為他大爺經常出差。

直到有一天，上間操時，劉燕飛又過來跟我請假，說他心臟難受要回家。我大吃一驚，一個十三、四的孩子居然心臟難受！我立即給他大爺打了電話，并說給這個孩子也看看腸胃，因為他很長一段時間一直因肚子疼不斷請假。不大一會兒，他大爺開車過來把他接走了。下午，劉燕飛大爺打電話過來告訴我，說去醫(yī)院查了，什么病也沒有。還說劉燕飛在老家就逃學，因為父母管不住所以他才把劉燕飛領出來。

從此以后，劉燕飛想來就來，不想來也不請假。只要他不來，我就給劉燕飛大爺打電話，說孩子今天沒來上學;如果電話打不通，我就發(fā)短信通知，并且寫下日期作為記錄。

后來，終于他再也沒回到學校。當然，我也及時通知了他大爺。我也給他發(fā)過短信：“劉燕飛，這幾天去哪兒玩兒去了，老師希望你回來上課，老師保證，只要你回來上課，老師絕不會提過去的事情。”

二十三、石沉大海

幫學生要回錢。

活動課陳琳悄悄來辦公室告訴我：“老師，六班的楊前進今天放學要打丁曉杰。你千萬別說是我說的。”說完，陳琳快步離開辦公室。

我來到班里，走到正在值日的丁曉杰旁邊。

“六班的楊前進要打你，為什么？”

“他剛才過來跟我要錢，我沒給，正好今天我沒帶著。”

“你要帶著就給了？”

“我?guī)е徒o了。他就像乞丐，再說我們也不愿意招惹他，他動不動就叫校外的小混混打人。”

“這么說，他不只跟你要錢，也向其他同學要錢？”

“他不只向咱們班同學要錢，也向其他班學生要錢。”

“為什么不跟老師說？”

“說了他會打得更狠。”

我立即回到辦公室，找到六班班主任說了情況。六班班主任立即給楊前進的家長打了電話，不大一會兒，他的媽媽來了，個子高高的，上身穿著一件貂皮大衣，畫著淡妝，很漂亮。

六班班主任把情況說了，又把楊前進叫過來。楊前進不承認他跟同學們要錢。我走進教室，把孩子們都招呼回教室坐好。

“同學們，楊前進跟同學們要錢的事老師知道了。這件事你們應該跟老師說。我知道你們怕楊前進報復，老師理解你們。但這樣不但縱容了楊前進，更是害了他，同時也使你們生活在恐懼中。現在楊前進的媽媽來了，你們現在把楊前進跟你們要的錢的數字寫下來，我給你們把錢要回來。”

有學生說算了，不要了。

“如果你們今天說算了，楊前進明天跟你們要，你們給不給？”

孩子們陸陸續(xù)續(xù)把楊前進要的錢數寫下來。我回到辦公室把清單交給楊前進的媽媽，從幾塊、十幾塊、幾十塊不等。

總共不到四百塊錢，楊前進媽媽給了我四百。

“這樣，明天我把剩余的錢給楊前進，您看行嗎？我也沒零錢。”

“行呢，給老師添麻煩了。孩子五歲的時候，他爸和我離了婚。我?guī)е教幋蚬ぃ彩枪芙滩缓茫懦闪诉@樣，是我對不起孩子。”

“聽見了嗎？楊前進，你媽養(yǎng)你這么大，她說對不起你，你也覺得你媽對不起你，沒能給你富二代的生活嗎？”

楊前進不說話。

“楊前進，你知道什么人跟人要錢？你知道什么人跟人強行要錢？”

“乞丐和強盜。”他媽媽說。

“以后你學習上有困難，過來找老師，老師幫你;如果買東西沒錢也可以過來找老師，老師借給你。但你如果再跟同學要錢，你就自己毀了自己的名聲了，以后同學們都會躲著你，沒人會跟你交往，你覺得老師說得對不對？再說，一旦有人報警，你的名字就會掛在警察局的黑名單上，每出現一次搶劫甚至盜竊的案子，警察都會把黑名單上的人篩查一遍，這輩子你能洗得清嗎？”

楊前進依舊是“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fā)”。

二十四、哭泣的男孩

今天在六班的語文課上，范世成一直在桌子上趴著，我過去提醒了幾次他也不起來。有學生跟我說：“老師，他的手機讓班主任沒收了，他一直在哭。”

“你有完沒完了，這么長時間了還哭！像個男人嗎？”坐在后排的王耀充滿男人氣概地說。

下課回到辦公室，我問劉老師怎么回事。他說：“上節(jié)課，我讓同學們做題，看見王耀那么認真地學習，我還覺得很高興，心里還夸獎王耀，懂得通過看書解決問題了。沒想到，走到跟前，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說著拿過一本書，翻開來讓我看，原來是王耀在書上挖了個長方形的洞，正好把手機嵌進去。

“真是生錯了年代，生在戰(zhàn)爭年代搞間諜工作是塊好料。”我說。

“進退自如，老師走過來他就把書一合，不留痕跡;老師一走，翻開就看，不耽誤時間。那會兒是看得忘我了，讓我逮了個正著。”劉老師說，“ 下課范世成過來跟我要手機，我沒給，他就沒完沒了地哭。我知道就是他的手機，王耀的手機前幾天就讓我沒收了，現在還在我這兒。范世成的手機這是我從王耀那兒沒收第三回了，他怕王耀，每次借給王耀玩，每次沒收了不敢跟王耀要，就敢跟我要。”

“看來班里的霸王比老師厲害。”我說。

二十五、“不過道完歉后，她離職了！”

大學畢業(yè)二十周年了，前幾天搞了個同學聚會。因為是師范大學畢業(yè)的，所以聚會的同學大部分是教師。

聚會已經過去好幾天了，但小麗的話一直縈繞在我的耳邊。時時提醒我，對待學生要慎之又慎。

她說：“我的一個同事是教歷史的。一個月前的一次歷史課上， 她正在講課，有一個男孩子不停地說話，她看了他幾次，他不但不收斂，反而聲音越來越大。她實在覺得這個男生太過分了，就讓他在教室后邊站著。誰知，孩子的家長不干了，找過來了，說冤枉了他們家孩子，非要讓她當著全班同學的面給這個孩子道歉。”

“憑什么給他道歉！要這樣，以后教師怎么組織教學？”

“這也是碰上特殊人物了，她如果不道歉的話，人家要找人廢了她，還要收拾她家孩子，你說她該怎么辦？”

“既然這樣，那就道歉吧。把全校師生召集齊了，叫上全校學生的家長，呼喚上電視臺、媒體記者，道歉的時候給那個學生跪下，請求他的原諒。把當時課堂上的監(jiān)控放出來。黑社會也得講道理吧！”

大家七嘴八舌地出著主意。

“話是這樣說，有幾個人能有這樣的心態(tài)。她當著全班同學的面給那個學生道了歉，有幾個學生受不了，低頭在那里哭泣。”

“你回去好好安慰安慰，別讓她太難過。面對一個班的學生，就是面對一群家長，一個社會。一個社會里，什么人都有。”

“不過道完歉后，她離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