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推成長：模擬法庭底氣何在

本社記者 李蒙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模擬法庭在中國大大小小的法學院校悄然興起，成為法學教育的一種實踐教學形式。但到底是哪個法學院第一次組建了模擬法庭，已經無從查考。

幾乎與此同時，一些律師事務所里也出現了模擬法庭，與法學院校的模擬法庭有很多相似之規，也有很多不同之處。但到底是哪個律師事務所第一次組建了模擬法庭，也已經無從查考。

重要的事物，往往悄然出現，在潛移默化中從容發展。

歲月靜好，模擬法庭在律師事務所已經存在了二三十年，到處開花結果。很多律師事務所總結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舉辦模擬法庭活動的經驗，設置了比較成熟的模式和流程，對于律師培養、對于律師執業、對于律所建設，模擬法庭變得越來越有用、越來越重要。

模擬法庭到底有什么用？首先是好看。律師事務所里建起來一個模擬法庭，整個律所也頓時顯得高端大氣上檔次，更加專業化了，顯得很有氣場。但這只是吸引眼球的最低端作用。如果模擬法庭僅僅是個擺設，建起來就是給客戶看的，給大家參觀的，甚至只是個特殊的“會議室”，從不“開庭”，徒具形式，那是令人遺憾的。對于從事訴訟業務的律師事務所來說，模擬法庭的作用其實很大，可以概括為五個“場”：考場、訓練場、演習場、宣講場和文化場。

考場

模擬法庭發端于法學院校，最早將之引進到律師事務所的，也是像田文昌這樣出身于法學院校教師、后來改行當律師的人。而一旦將模擬法庭引進到律師事務所，其“畫風”就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例如在田文昌曾長期擔任主任的北京京都律師事務所，模擬法庭就成了新進律師的“考場”。

京都所在全國乃至國際上都赫赫有名，想進京都所執業的律師尤其是青年律師，多如過江之鯽。京都所招聘律師時，其中的一項重要考核，就是讓應聘律師參加一次模擬法庭活動，給出一個案件，讓其擔任辯護律師，看他“出庭”時的表現。

通常的律所招聘，往往是看看簡歷，考一考法律知識，而對應聘者的辯護技能是很難當場考察的。但是有了模擬法庭，應聘者的辯護技能就可以得到充分展現了。

一個法學院校的學生，無論讀本科還是讀碩士、博士，即便學富五車，學到的也主要是法學知識。而對于一名律師來說，法學知識淵博當然是成功的重要基礎，但更重要的還是執業技能。法學院校的模擬法庭，其實是在以更加生動具體、身臨其境的方式向學生傳授法律知識，而律所里的模擬法庭，重在律師對法律知識的運用。通過模擬法庭，一個律師開庭時的臨場表現就充分展現出來，很直觀地呈現在大家面前。是戰戰兢兢哆哆嗦嗦，還是從容鎮定對答如流，一望而知。如果一個律師在模擬法庭上還緊張得不得了，到了真實的法庭上就可想而知了。

除了招聘律師入職時可以把模擬法庭當作考場，律師日常的業務考核其實也可以在模擬法庭活動中展開。同樣的一個案件，讓不同的律師擔任辯護人去準備，等到在模擬法庭“開庭”時，辯護效果就有不小的差異，水平高低，就可以充分展現出來，而且讓大家心服口服。現在，很多律師事務所都開始組織模擬法庭比賽，甚至很多律師事務所一起組織模擬法庭大賽活動，其實也有“考場”的意味。

北京京師律師事務所是北京規模最大的單體律師事務所，北京總部的律師數量已達1159人。從2016年7月開始，京師所開始組織模擬法庭實戰對庭活動，2019年開始組織“進擊了，律師！”模擬法庭活動，招聘模擬法庭導師5人，實習律師、律師助理、青年律師若干人，每三月舉辦一期模擬法庭活動，每期舉辦5場。每場模擬法庭都由在場導師為選手分別打分，取平均分作為選手的最終得分并當場宣布。通過不斷的PK，優秀選手將逐步晉級最終脫穎而出。通過這樣的模擬法庭活動，不斷考察律師的綜合能力素質，選拔優秀人才，當然也會讓所有參與的律師都得到鍛煉提高。

作為專門從事刑事辯護業務的專業律所，北京尚權律師事務所不僅在所內開展模擬法庭活動，還與20多家從事刑事業務的律所聯合成立了中國刑事律所聯盟，并依托聯盟組織起了模擬法庭比賽，稱之為“模擬法庭內訓”和“模擬法庭外賽”。內訓其實是為外賽做準備，外賽就是一種考試。2017年第一次擂臺賽，尚權的實習律師們旗開得勝，居然在很多執業律師參加的淘汰賽中脫穎而出，小有名氣。2018年第二次參賽，不僅輸了，還輸得有點難看，讓實習律師們重新認識到了自己的不足和差距。模擬法庭的考試也是嚴酷的，可以成為律師不斷提高執業技能的動力和壓力。

訓練場

模擬法庭當然不可能只是考場，它最初的和最重要的功能還是培訓，在院校里培訓學生，在律所里培訓律師。

法學院校里的模擬法庭，參與者除了老師就是學生。而到了律師事務所，參與者當然是以律師為主，往往是資深律師扮演“法官”，青年律師出任“辯護人”“公訴人”“書記員”“原告”“被告”“證人”等其他角色。但除了律師，有時退休法官、法學學者也會被請來當模擬法庭的“法官”，而來律所實習的法學學生更可以在模擬法庭的培訓中得到鍛煉。

>>尚權所模擬法庭現場 張純攝

很多法學學生在學校里參與過模擬法庭的活動，來到律所實習看到模擬法庭，以為還是學校里的那一套，親身參與后才發現有很大的不同。學校里的模擬法庭著重學知識，律所的模擬法庭重在練技能。學校里的模擬法庭，主要的作用是讓大家熟悉開庭的程序，往往審理的案件很一般、很簡單，而且還是虛構的；而律所的模擬法庭，則更注重庭審的內容，對案件會進行精心的選擇，往往是真實的，“公訴人”“辯護人”乃至“被告人”“證人”“鑒定人”“有專門知識的人”都會事先針對案件進行認真的準備。到了庭審的時候，雖然庭審程序也是大家非常關注的方面，但都與審理的實質效果掛鉤，更注重的則是庭審內容：對證人的交叉詢問是否合理，對鑒定人、專家輔助人的發問是否有的放矢，法庭辯論是否精準到位……都成為關注的焦點。

北京天同律師事務所的模擬法庭與真實的法庭是一比一的標準配置，高端大氣上檔次，被《人民法院報》報道過。每當開展模擬法庭活動時，應戰雙方（天同所以民事訴訟為主）都按照天同所“33步訴訟案件標準化管理流程”拆解案件，理清案情摘要，繪制法律關系圖表，作出法律法規司法解釋及相關判例的檢索報告，并且整理出庭審提綱、爭議焦點圖……天同所的這些標準化管理流程，都運用于模擬法庭，訓練了年輕律師。如果沒有模擬法庭，這些流程只有到真實開庭時才用，律師要運用純熟就難多了。而且，模擬法庭可以像拍電影一樣，一條不行再拍一條，而真實的庭審則只給你一次機會，演砸了就演砸了，沒機會了。

>>模擬法庭上唇槍舌劍 明炬所供圖

模擬法庭比真實庭審活動多出來的一個環節，就是“點評”——如果模擬法庭沒有點評環節，那就是畫龍不點睛，比干挖了心，發揮不了培訓青年律師的作用。通過點評，參與模擬法庭活動的青年律師知道了自己的庭審表現還有哪些缺陷和短板，在庭審時犯了哪些錯誤，從指導老師那里可以學到什么東西——這樣的收獲是其他培訓很難得到的。也許只有真實的庭審才能讓青年律師有更大的收獲，但代價也更大——畢竟沒有委托人愿意當你的小白鼠，讓你拿他練手，在真實法庭上犯的錯誤是難以彌補的。而在模擬法庭上練好本領，到真實的法庭上得心應手地運用，這是迅速提高律師執業能力、執業水平的一條捷徑。

演習場

相比于很多律所，以行政訴訟為主的北京盛廷律師事務所的模擬法庭其實是在律師的頭腦中——坐在普通的會議室里，圍坐在會議桌旁，他們“開庭”了。他們的模擬法庭沒有外在道具，但“法官”“陪審員”“原告”“被告”及代理人的人員配備齊全，只缺少書記員和法警。模擬的庭審程序也不會漏掉真實的庭審程序中的每一個必要環節，調查、辯論都很充分。“一案一研究，一案一模擬”，是他們的辦案原則，也就是說，相當多的承辦案件都會通過模擬法庭進行事先演練，訴辯活動也非常精彩。

而在庭后點評時，指導老師會對訴訟過程中的答辯環節、質證環節應有的談判技巧進行指導，對案件的細節進一步探究，對存在的疑點作深入的分析研判。通過模擬法庭對承辦的案件先行演練庭審程序，讓實際承辦律師對案件操作有了更好的系統梳理，也對庭審過程中的思路和技巧有了更深層的思考，為后期辦案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如果說法學院校里的模擬法庭更像高校辯論賽，律所里的模擬法庭則更像實戰演習。在法學院校的模擬法庭上，你只需要說服對方，評委就會給你高分。而在律所的模擬法庭上，你想說服的人不再是對手，而是法官。在法學院校，模擬法庭是教學工具。而在律所，模擬法庭是辦案工具。

在法學院校里的模擬法庭上，法官一定是“居中裁判”的角色，不會有意去刁難律師。而在律所的模擬法庭上，刁難律師是法官特別愿意干的活兒——只有經受住各種各樣的刁難，到了真實的法庭上一旦出現刁難律師的情況，律師才能應對自如。

模擬法庭是法學教學中的必備環節，將來也會成為律師走上真實法庭前的必經程序。盛廷所的辦案流程，就是原則上每個承辦案件都要在模擬法庭上“演練”純熟，才能往下進行，這一原則如果推而廣之，讓越來越多的律所接受下來，模擬法庭的實戰演練功能會不斷擴大。

當然，不僅僅是承辦的案件需要上模擬法庭，很多沒有承辦的案件，其實也可以上模擬法庭演練一番，預測出判決結果，這就相當于軍事演習之前的“沙盤推演”。很多案件，通過模擬法庭活動進行結果評估，可能就不需要再真的上法庭了。有的案件，當事人覺得自己非常有理，以為只要打官司自己必勝無疑，但經過模擬法庭活動，發現他的證據其實并不充分，真打起官司來未必能贏——他也就改變想法不再走訴訟這座獨木橋了。

天同律師事務所曾經對很多案件進行過模擬法庭推演，成功說服了不少當事人息訴另辟蹊徑。還有不少案件，他們的模擬法庭給出了裁判結果，但當事人后來沒有委托他們代理，也進行了訴訟，結果如何呢？在2013年前不得而知，2013年7月最高人民法院首次集中上網公布裁判文書后，能在網上找到的經過模擬法庭推演后被法院判決的案件共73件，模擬法庭評估結果與法院裁判結果一致的有71件，準確率達到97.3%。也就是說，天同所模擬法庭的評估準確率，是非常高的。

在模擬法庭的實戰演習中，還存在當事人如何參與的問題。很多案件在模擬法庭推演時可以讓當事人旁聽，這比較簡單。而有些律所還讓當事人直接參與到模擬庭審活動中，充當模擬法庭的當事人，這其中又蘊含著一定的風險。因為當事人的表現不一樣，最后的結果可能也不一樣。但這樣的好處是，當事人也得到了培訓，將來到了真實的法庭上，就會表現得更好。只要與當事人充分溝通，當事人也能配合好模擬法庭活動。

>>模擬法庭上的小辯護人 四川正當所供圖

另外，真實的案件進行模擬法庭推演，還存在保密問題，當事人的個人信息和未公開的司法文書不能曝光，如何處理，各地律所也總結出了很多行之有效的辦法。一般在模擬前會將當事人的信息從準備的“司法文書”上隱去，對于保密性比較強的案件，嚴格控制參與人數和旁聽范圍，反復告誡大家不要泄密，問題是可以處理解決的。

宣講場

毫無疑義，模擬法庭當然還是律師事務所宣講法律的重要平臺。到天同律師事務所參觀的律師和法律界人士絡繹不絕，所內的模擬法庭總是給他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而在四川明炬律師事務所，法學院校和中小學學生來律所參觀訪問，一場模擬法庭活動總是讓參訪者興致勃勃、津津樂道。明炬所甚至給藏傳佛教的僧侶們展示了一場模擬法庭活動，也引起了僧侶們學習法律知識、探討法律問題的極大興趣。天津金諾律師事務所的模擬法庭，每年都會接待中小學生和社會各界人士，通過模擬法庭生動活潑的模擬開庭活動，向參觀者普及法律知識，也提高了他們的法律意識，得到廣泛的社會好評。

可以說，模擬法庭是個重要的普法平臺，在法學院校如此，在律師事務所照樣。只是，法學院校的模擬法庭更多面向的是在校學生，而律所里的模擬法庭則直接面向全社會。模擬法庭是律師事務所的一個重要的對外窗口，就像人穿衣服，但是不會把臉包起來，模擬法庭就像是律師事務所的一張臉。

臉是很重要的，沒有臉的最好有張臉，有了臉的，臉一定要洗干凈，而且要保持清潔，也需要化化妝，打扮打扮，不要“滿面塵灰煙火色”。

文化場

在北京京都律師事務所，模擬法庭已經成為傳承田文昌律師帶動創立的京都刑辯文化的重要載體。京都所希望自己的律師是專業型的，在庭審時如果可以比較平和比較從容地解決問題，就不希望律師表達得很激烈。而通過不斷舉行模擬法庭活動，這樣的文化符號就得以傳承，所內所外的律師都可以感受到：京都的律師是這樣的。

同樣，在北京天同律師事務所，所有的辦案經驗、辦案流程、辦案技巧都通過模擬法庭展示出來，人們一提起天同所，恐怕腦海里首先出現的就是他們的模擬法庭。而來天同所的客戶，無論最終是否委托，都會對天同所的模擬法庭印象深刻。模擬法庭成為天同所的三大訴訟法寶之一，天同文化深深打上了模擬法庭的烙印。

同樣，走進四川路標律師事務所，《民主與法制》總編輯劉桂明一看到他們一比一標配的模擬法庭，頓時對這家律所的律所文化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律師們對自家律所的介紹，也幾乎全是圍繞模擬法庭展開的……

路標所的模擬法庭，四年已經“審理”了各類案例30件，有的案例已經成為律師事務所培訓新進律師和法學院校實習生的“經典案例”，成為律所文化的重要部分。

如果你的律所還不夠高大上，那很可能是還缺少一間模擬法庭。如果想讓你的律所變得有文化，趕緊組建一個模擬法庭。當然，建起來之后還不能是個空架子，不能只是個戴了個帽子的會議室，還必須真正開展模擬法庭活動——那你的律師事務所就會變得真的很有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