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眠問題不止失眠

方冰青

專家名片：

張力三浙江大學附屬邵逸夫醫院神經內科副主任醫師，睡眠中心副主任。

2018年5月，一部關注國人睡眠的紀錄片《追眠記》上線，引起了不少關注和討論。在當下飛速發展的中國，不能睡、睡不好、不想睡的中國人越來越多，學習、工作、疾病、養育、夢想、憂慮……國人的夜晚被太多睡眠以外的事占據，對許多人來說，一個安穩的睡眠可望而不可及。但鮮有人知的是，睡眠問題的背后，可能隱藏著疾病的威脅。

2009年，被稱為美國睡眠醫學之父的美國斯坦福大學睡眠醫學中心WIlIiam C.Dement教授到浙江大學附屬邵逸夫醫院的一次訪問，讓身為神經內科的張力三醫師開始對睡眠醫學產生興趣。創立于20世紀70年代的斯坦福大學睡眠中心是全球最早以睡眠疾病為診治對象的研究中心。2018年8月，從這所著名學府訪學歸來，張醫師愈發堅定了要將睡眠醫學作為自己終生奮斗的目標。

談到睡眠問題，大眾熟知的多是失眠、打鼾等問題，但在張醫師看來，大眾的認識還遠遠不足，睡眠問題復雜多樣而意義非凡，睡眠醫學研究大有可為。根據《國際睡眠障礙分類ICSD-3》，睡眠障礙被分為7類：失眠癥、睡眠相關呼吸障礙、中樞神經系統相關的嗜睡癥、晝夜節律睡眠清醒障礙、異態睡眠、睡眠相關運動障礙和其他睡眠障礙。張醫師侃侃而談，向記者介紹了其中自己最感興趣的幾個研究方向。

無法自控的“夢境演繹”

夢境是一個奇妙的世界，我們一生中會做各種千奇百怪、情節各異的夢。無論是“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的激越雄壯，還是“夜深忽夢少年事，夢啼妝淚紅闌干”的悵惘傷痛，又或是“醉后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的清奇瑰麗，每個人都做過清醒后還歷歷在目的夢。

醫學上將睡眠分為快速眼動睡眠期（REM）和非快速眼動睡眠期（NREM），睡覺時人會先進入非快速眼動睡眠期，由淺入深，大約60～90分鐘，隨后進入快速眼動睡眠期，約10～15分鐘，然后再進入非快速眼動睡眠期，兩者交替循環。而醒后還記憶猶新的夢大部分發生在快速眼動睡眠期。

對于一般人來說，無論夢境如何逼真，我們還是好好地躺在床上，可對有些人來說，夢，不止發生在腦海中，還不得不表演出來，也就是“夢境演繹”。這種睡眠障礙的大名就是“快動眼期睡眠行為障礙”（簡稱RBD），它是一種快動眼睡眠期伴隨夢境和肢體活動為特征的睡眠疾病，多發生于50歲以上的中老年人。患有這種睡眠障礙的人通常會“傷及無辜”，夢到爭執、打架就會真的出手，還會出現翻滾、跳動、講話、呻吟等癥狀，“因為無法控制，這些病人會影響他人的睡眠，甚至會傷及自身和同睡者。”張醫師說道。

“我們在夢中逃跑，但現實中人還是好好地躺在床上安然無恙：我們在夢中和人爭吵，但并不會真的說出話來。這是因為腦干中的一種特定的機制，它在人清醒的時候不起作用，做夢的時候，它才開始生效。它會告訴我們的脊髓神經細胞這是在做夢，從而控制手腳，不會做出實際的動作。而當這個結構功能退化后，就會出現夢境演繹的情況。”因此，患者通常會出現睡眠中的暴力行為。而問題還不止這么簡單，張醫師說，目前醫學研究發現，如果不加干預，任憑患者的病情進一步發展，未來十年這些人群得帕金森病、多系統萎縮、路易體癡呆等神經系統變性疾病的可能性會大大增加。

如果身邊有這樣癥狀的人，怎么才能判斷是否得了這種病？張醫師說，必須要通過醫院的多導睡眠監測來進行完整的睡眠記錄，同時排除其他疾病因素才能確診。

據張醫師介紹，快速眼動期睡眠障礙是國際醫學研究的熱門問題，目前醫學工作者們正在嘗試找出生物標記來預測快速眼動期睡眠障礙未來演變疾病的種類、何時演變以及阻斷這種演變發生的辦法。讓人難眠的不安腿綜合征

“睡著時小腿內神經從上到下刺激到腳底，有時腳趾發癢，有時大腿。頻率在三秒左右，持續很長時間，這種情況下沒有一次能睡著，輾轉反側痛苦不堪……”這是一位不安腿綜合征患者的自述。

不安腿綜合征（reStless Ieqssvndrome，簡稱RLS）是睡眠相關運動障礙中最常見的一種，在白種人中發病較多，黃種人中發病比例相對較低但不同地區發病率差異較大。主要癥狀是下肢出現自發的、難以忍受的痛苦感覺，包括刺痛、燒灼、瘙癢、蟲咬等等感覺，主要出現在小腿的腓腸肌，也可能發生在大腿或上肢。患者有強烈的想要運動的沖動，到了夜里癥狀更趨嚴重，許多患者必須通過敲打按摩才能緩解癥狀。這種病癥癥狀雖不嚴重，但會嚴重影響人的睡眠質量，帶給人許多無法言說的痛苦。

60多歲的李大伯因為腦膜炎，在妻子的陪伴下來到醫院就診，張醫師留意到大伯的膝蓋上有好多傷痕，“在檢查中我發現他的腿在不停地抽動，膝蓋上還有傷疤。問了他的老伴才知道，原來李大伯長久以來感到雙腿酸脹、疼痛，睡覺的時候更加難受。每天夜里，必須由老伴花三四個小時給他敲腿按摩之后才能睡著，因為原因不明，期間嘗試了許多方法卻始終沒有解決問題，膝蓋上的疤痕也是治腿留下來的。”根據病人的描述，張醫師懷疑李大伯可能是一位不安腿綜合征患者。經過睡眠監測和排除其他疾病的可能性，李大伯果真被確診為不安腿綜合征。多年的痛苦終于找到了原因，在服用藥物后，李大伯終于能睡個安穩覺了。張醫師感到很欣慰，同時也表示由于國內睡眠醫學知識普及率不高，因此這一疾病的診斷率并不高，許多醫生和患者都沒有意識到，這“不安的雙腿”其實是一種疾病的表現。這些無法被確診的患者往往會被認為是患上了腰椎病、風濕或者其他骨關節和肌肉疾病。

張醫師表示，目前不安腿綜合征主要通過藥物治療，其發病機制尚不完全明確，但有一個原因是比較明確的，就是大腦中鐵負荷不足，缺鐵性貧血和大腦內鐵受體的不足都有可能引發這種疾病。此外，尿毒癥、脊髓病變、懷孕等因素都可能導致不安腿綜合征的發生。張醫師還提到，除了腿部的不適，因為腿部的抽動，睡眠狀態中的患者腦電波狀態會從深睡眠變成淺睡眠，同時血壓也會上升，因此不安腿綜合征也會增加心腦血管疾病的發生。

因此，對許多長期在睡眠時尤其感到腿部不適的人群來說，可能問題并不僅僅在腿上，有必要去睡眠門診接受一次檢查。太容易睡著也是一種疾病？

女生小張曾經學習成績名列班級前茅，但前兩年她開始莫名其妙地容易犯困，時不時就會在課堂上睡著。除此之外她身上還有些奇怪的現象：每次大笑的時候總會感到身體沒有力氣，身體也逐漸發胖了。伴隨著這些變化，小張的學習成績也慢慢下降，老師批評了她，班里的同學也開始不友善地嘲笑她。小張感到很苦惱，卻也說不出自己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初中畢業的暑假，低落的小張幾乎失去了繼續學習的信心，甚至打算跟著父親去做生意。但小張心底還是有一些不甘心，她在父親的帶領下來到了張醫師所在的睡眠中心，經過病史描述和多導睡眠系統監測等，張醫師診斷，小張患上的是發作性睡病。

不同于其他睡眠障礙的“不能睡”或“睡不好”，發作性睡病的患者是“不得不睡”。它是一種以白天過度嗜睡、猝倒、入睡幻覺和睡眠癱瘓等為主要癥狀的睡眠障礙，多見于青少年。張醫師表示，發作性睡病和下丘腦中orexin（食欲素）神經肽缺少有關，此外還有研究稱遺傳因素以及中樞神經系統受體出現問題也與之相關。

小張雖然受到疾病困擾，但她又是相對幸運的，因為她的病因被找到了。目前，小張正在接受藥物治療，精神比以前好了很多，又恢復了學習的興趣。

而據張醫師推斷，像小張這樣的發作性睡病病人，以兩干分之一的概率來看，浙江省內應該有兩到三萬，全國應該有幾十萬人，但其中許多人可能終其一生都沒有被診斷出發作性睡病。發作性睡病雖然屬于罕見病，但實際患病的人數可能比我們想象中更多。他們也許從某天開始因為嗜睡影響了學習、工作、生活，但沒有意識到這是一種疾病，只是被貼上了“愛睡覺”“懶惰”的標簽，人生軌跡也不知不覺被改變，因此及早發現和治療對患者具有重要意義。

睡眠問題小問答

Q張力三醫師A本刊記者

Q：對于長年失眠的人，有什么方法解決問題？

A：不同年齡的睡眠需求不同，尤其老年人本身的睡眠需求就相對較少。要通過睡眠感受和第二天的精神狀態來看。有些人認為自己有失眠問題，其實這并沒有影響他第二天正常的工作和生活，對這一部分人群，可能要從增加對睡眠的認知和精神壓力調整等方面來解決。

Q：午睡睡多久為宜？

A：關于午睡，有兩個常見的誤區。一是睡姿，許多人會趴著睡。建議有條件盡量選擇仰臥，沒有也盡量避免直接枕著手臂午睡，可以在桌上放個枕頭，長期壓著手臂睡覺可能導致腕管綜合征。二是時長。人清醒后的狀態取決于醒來之前所處的睡眠階段。許多人都經歷過這種情況：從睡眠中醒來，感覺腦子迷迷糊糊，一下子想不起自己“身在何方”，需要花上一段時間才能清醒過來，那是因為醒來之前人正處于深度睡眠狀態。

上班族中午能用來睡覺的時間基本在一個小時左右。但是對大部分人來說，睡一個小時并不“合算”，這是因為大多數人睡一小時基本處于非快動眼睡眠的第三階段，也就是最深的睡眠狀態。在這個階段醒來，因為睡眠慣性的原因，人會感到打不起精神，下午的工作和活動也會受到影響：當然如果有條件繼續睡，睡足一個完整的睡眠周期，人確實醒來會很清醒，但白天睡多了又會影響晚上的睡眠。

因此，推薦大家午睡時間不超過半小時，在到達深睡眠狀態之前醒來，這樣不會影響下午的狀態。

后記：從茹毛飲血的原始社會到科技日新月異的今天，人類的生活方式在不斷演變，但睡眠卻依然是人最基本的需求之一，“好好睡一覺”是疲勞的人們最大的渴望。睡眠幫助我們消除疲勞，找回寧靜，缺乏睡眠帶給人的是生理和心理的雙重危害。幸運的是在醫學不斷發展的今天，我們對人類自身的了解也得以不斷加深，遠離睡眠障礙，享受安穩睡眠，是所有人共同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