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雨在我心里下了很久

○蘇隱沒

1

聽說比我們高兩屆的張某人直接把自己喝成了胃穿孔。

胃穿孔是何感受，我當時并不知道，總覺得應該是喝的酒順著胃囊的小孔緩慢地向外滲漏的那種感覺。

室友張雪梅無情地戳穿了我的無知，她百度之后告訴我，胃穿孔是由于胃潰瘍、腫瘤、血液供應障礙、外傷或感染等，使胃壁穿孔，胃內容物漏入腹腔內引起的急腹癥。患者會突然感到劇烈腹痛，繼而出現彌漫性腹膜炎。之后的事情，就不是我們想象的那么簡單了。

隔壁班的張某人，在因胃穿孔被送去市醫院之后，就再沒有回學校了。

后來，他班上的同學在學校給他進行大規模的募捐。我們清楚地看到，他的胃囊以一種奇怪的方式占據了校園的宣傳欄。

捐出自己的生活費的同時，我們也感慨著生命的脆弱，這些被黑夜吞噬的感慨在白晝來臨之時顯出生命的底色。

2

“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去支教，誰愛去誰去。”張雪梅憤然離開了辦公室。

班導無奈地搖搖頭。

看著幾乎被學生資料淹沒的班導，又回頭看看幾近崩潰的雪梅，我竟無法出聲。

想起某一年的暑假，我和室友一起去西塘。油亮的烏篷船、繡著青花的簾子、鋪著青石板的街巷、水鄉如畫的景致，這些都是雪梅喜歡的，可是雪梅竟然選擇不去，給出的理由不外要備考。

我猜她是在擔憂費用，于是我和室友提議，只要雪梅出一半的錢，其他費用我們均攤。這個建議被雪梅果斷地拒絕了，她飽含怒氣地看了我一眼。這一眼讓我明白：之后的日子里，我和她不會再有更多的交集了，她在心里畫了一條與我決裂的線。

后來我聽班導說，她爭取這個名額，就是因為為期一年的支教結束后，考研可以加分。并且，雪梅支教的地方就是雪梅的家鄉。

忽然覺得，我之前認識的雪梅竟是那樣陌生。

3

雪沒有化，清華園四處結著冰。大家在冰面上來回走著，我也趁著畢業的空當前來看看。

學長張某人在休學一年后竟然考上了清華大學的研究生。由于他已然是個名人，所以大家來清華園都會聯系他，他也特別熱情地帶領我們這群昔日的本科校友游覽清華園。

我看著夕照從教學樓轉到廣場，又被穩妥地系在垂下的柳絲上。

我問：“學長，你是怎么考上清華的研究生的？這也太厲害了！”

他說：“以前我對什么事都無所謂，高中也沒有好好學習。考上大學以后，每天不是玩游戲就是和室友吃吃喝喝。直到我被查出患了胃癌，看著一夜老去的父親，我真正感受到了人生的無奈。那時我覺得自己肯定完了，我爸說：‘你的人生還沒開始呢，你都沒試過怎么就知道不行？’”

“我并不理他那一套，只覺得他是沒有辦法了才這樣說。”他頓了頓，“可是后來，我看到他獨自一人，每天除了上班就是照顧我，還把從同學、老師那兒募捐來的錢一筆筆登記在冊。他說他要把每一個人的姓名、地址都記下來，他要還清這些錢。他還說，他還不清的，要我來還，所以我必須努力。”

他轉過頭，接著說：“我看見他最后算出來的捐款，一共是395257元。他登記那些捐款，找到那些人的電話和地址，一共花了兩個月的時間。所以那段時間，他每天都很忙碌。”

4

后來我才知道，學長其實不叫張某人，他叫張默仁。

張默仁有一天找到我，說：“你和張雪梅是同學吧？”我茫然地看著他，他遞給我500 元錢。“你能不能幫我把這筆錢還給她？雖然還有很多捐款沒有還，但我想把她這筆先還上。”他說。

“她當時給你捐了500元？”

“沒有，多的算利息！”

我有點兒為難地說：“我了解雪梅，你只需還她本金就好。”

“不不不，你不知道，這是我的一番心意，拜托你了。”

5

我回到學校，雪梅已經走了。

班導說她也不知道雪梅去了哪里，讓我有雪梅的消息一定要告訴她。

我告訴張默仁，我沒有找到張雪梅，所以無法完成他的囑托。

后來張默仁告訴我，他把所有給他捐款的人都加為了好友。上清華之后，很多人給他送去祝福，也有一部分人開始對他進行攻擊。

張雪梅是最先找到張默仁的，她對張默仁說：“你就是個騙子！把我們的錢騙到手之后就逃之夭夭了。怎么會有你這樣的人，你不配考清華，把錢還給我們！”

張默仁對我說：“開始我也很生氣，我覺得生病不是我自己能選擇的，但她也不能無緣無故地罵我呀。‘能給你捐款的人都是有悲憫之心的人，他們見不得有人陷于苦難。當然也有一部分人，見不得別人比自己更好。’我父親告訴我，‘你要知道，他們之所以會捐錢給你治病，就是希望你能夠站起來，活得更好！你應該為自己沒有辜負他們而感到開心。’

“正是因為父親的開導，我開始關注張雪梅。我通過以前的同學了解到，張雪梅來自一個特別偏僻的小山村，一場洪水后，只有她和弟弟活了下來。由于弟弟太小，只能由親戚撫養，張雪梅自己一個人靠著低保和補助讀完了大學。”

張雪梅畢業之后不肯回去，因為她還沒有能力撫養弟弟，她想要通過自己的努力把弟弟接出來和自己一起生活。

張默仁說：“我讓你把500 元錢轉交給她，就是想在她畢業之前，給她足夠的車費，讓她想去哪兒，就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