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視敘事學視域下空鏡頭分析

石欣

（遼寧廣播電視集團，遼寧 沈陽，110003）

影視作品是時空高度自由的直觀的視聽形象系統，能調動一切視聽符碼來表現一個精彩的故事。可以說，影視作品是敘事的良好載體。影視敘事分為聲音敘事和影像敘事。影像敘事的鏡頭類型分為關系鏡頭、局部鏡頭和空鏡頭。[1]空鏡頭，指影視作品中不出現人物（主要指與劇情有關的人物），對自然景物或場面進行描寫的鏡頭，又稱“景物鏡頭”。空鏡頭與常規鏡頭互補使用，是導演闡明思想、敘述故事、抒發情感的重要手段。

一、空鏡頭的敘事策略

1. 空鏡頭在環境介紹中的應用

大多影視作品采用景別為遠景或全景的空鏡頭開場，介紹故事發生的時間、空間、背景、環境，借以確定故事基調和故事題材。如電影《哪吒之魔童降世》講述的是天地靈氣孕育出一顆能量巨大的混元珠，它因吸食靈氣過雜，善惡不分，元始天尊將其煉化成靈珠和魔丸。若靈珠投胎為人，將幫助周朝討伐紂王；若魔丸投胎，則會誕生魔王，為禍世間。為避免魔丸涂炭生靈，元始天尊啟動天劫咒語。三年后，天雷將會降臨，摧毀魔丸。太乙真人受命看護魔丸并將靈珠托生于陳塘關李靖的三兒子哪吒身上。然而，陰差陽錯，本應是靈珠轉世的哪吒卻被魔丸投胎。哪吒降生當天，便火燒庭院，激起民憤，被世人認定為魔頭。雖然哪吒從小渴望朋友，渴望被世人接納，也曾釋放出善意，但卻很難改變陳塘關百姓對他的偏見，一直受到百姓排斥。他曾因此叛逆、頑劣，經歷種種，最后終于擺脫成見，改寫命運，成為挽救萬千生靈的真正英雄。如圖1該片以空鏡頭“云霧纏繞的仙境”開場，充滿魔幻色彩，緊隨其后，第二個鏡頭“仙境中出現主人公混元珠”，第三個鏡頭為“混元珠特寫”。一組三個鏡頭，讓觀眾明晰了混元珠誕生的時空、環境，并知曉故事題材為神話。電視劇《從前有座靈劍山》講述的是末法大劫之后，九州大陸再次面臨危機，天賦異稟的王陸進入靈劍派修仙問道，最終成為九州強者的故事。該片以兩個空鏡頭“聳入云端的群山（靈劍山）”和“位于山巔的靈劍派”開場，畫面風格上，給人一種“此曲只應天上有”之感。“天”“神”“仙”這幾個關鍵字是影片留給觀眾的第一印象，同時也確定了故事基調，在接下來的30多集電視劇中，講述的便是以王陸為首的眾人修仙的故事。

2. 空鏡頭在氣氛烘托中的應用

空鏡頭可為故事發生、發展營造相應的氛圍，也可營造相反的氛圍，與故事發生、發展形成強烈反襯。如電視劇《劍王朝》講述丁寧的師傅梁驚夢被衡國國王及其黨羽所殺，丁寧為師復仇的故事。第1集中，首先上演的情景便是丁寧冒充船夫，將官員宋神書殺死在河中。本集3分25秒處的空鏡頭“雨中蕭瑟的河道”營造出陰冷的氣氛，為后面丁寧殺死宋神書埋下伏筆。再如電視劇《都挺好》講述的是蘇母突然離世后，失去管制的蘇父顯現出自私、小氣、矯情、挑剔的本性。關于自己如何養老的問題，他提出諸多無理要求，使得遠在美國的大兒子、本城的二兒子和小女兒三個家庭的規律生活被打破。該片以空鏡頭“艷陽高照的美國舊金山”開場，隨后鏡頭轉向“大兒子蘇明哲一家開開心心準備郊游”的場景，此時，一個越洋電話的打入，蘇母去世的消息橫空出現，故事氣氛突然反轉。開場空鏡頭中的“艷陽高照”與“蘇母去世的噩耗”形成了鮮明對比。

3. 空鏡頭在推動故事情節中的應用

影像敘事的兩種語言體系為蒙太奇和長鏡頭。[2]影像敘事通過鏡頭語言的邏輯來體現，鏡頭語言的邏輯通過蒙太奇來完成。蒙太奇是指將各個鏡頭有目的、有邏輯地組接起來，其作用在于建立起影片中的時空關系，并進行敘事。故事情節推進中，常用空鏡頭進行時空轉換、劇情轉場。

圖1 《哪吒之魔童降世》片斷：混元珠形成鏡頭

圖2 《都挺好》片斷：手部顫抖的鏡頭

圖3 《都挺好》片斷：杯中水濺出的鏡頭

圖4 《美人魚》片斷：海底全景空鏡頭

以電影《哪吒之魔童降世》為例，其中有一段故事情節：哪吒因眾人誤會無法辯解，而心生叛逆，故意捉弄村民。影片24分16秒處的畫面展現著村民們日常的和諧生活狀態，隨著“1、2、3、4、5……”哪吒數數的聲音進入，村民開始陷入一片慌亂，忙著躲藏。屋中、河里、井下、樹上……都成了村民們的藏身之地，但無論藏到哪里，都會被哪吒一一找到、捉弄。最終，村民們不得不滿街狼狽竄逃。影片25分40秒處，空鏡頭“一座位于村外樹林中的破廟”，將空間從村內轉向村外，劇情也從“哪吒捉弄村民”轉為“小朋友們研究如何反擊哪吒”。該片后半部分也采用了此種方法，如李靖夫婦和太乙真人緊鑼密鼓地為哪吒準備三歲生辰宴時，申公豹的突然出現令劇情出現了反轉。原本興高采烈準備慶生的哪吒，得知自己魔丸身世后，在生辰宴上大發雷霆，指責父母欺騙。他認為父母讓他在山河社稷圖中修煉，目的是要將其囚困致死。于是，哪吒用咒語解掉項間乾坤圈，恢復法力，展開殺戮。失去意識的哪吒差點將父親李靖誤殺。后來在敖丙的幫助下，失去意識的哪吒再次被乾坤圈鎖住。恢復意識后，哪吒因慚愧而起身跑掉。隨后，連續三個空鏡頭展現了從“大樹被撼動”到“大樹倒下”的全過程，將故事場景從生辰宴現場轉換到樹林。哪吒將大樹擊倒后趴跪在樹下，顯得弱小、無助。坐騎豬為安慰哪吒開始回放李靖上天尋求破解哪吒天劫之道的情景。在李靖得知哪吒的天劫不可避免之后，他尋得換命符一張，欲在哪吒年滿三歲、天劫降臨之時，以己之命換哪吒之命。哪吒得知父親的良苦用心，手拿父親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換命符，流下了感動的淚水。一個空鏡頭“被淚水打濕的換命符”又將故事場景從樹林轉換回生辰宴現場。故事情節也因此推進為哪吒奮力保護陳塘關。

4. 空鏡頭的隱喻

空鏡頭具有隱喻功能，影視作品用其借物喻情、深化主題。如榮獲1962年第15屆戛納電影節評審團特別獎的電影《蝕》，探討了當時社會中的人際關系——人與人之間日益冷漠、漸漸疏離。該片結尾處有著長達七分鐘的空鏡頭——蕭條的街道、破敗的樓房、昏暗的路燈、死寂的煙囪……無一不散發著灰暗與冷峻的氣息，折射出當時人們異化的心態。這種晦澀的隱喻手法在電影史上絕無僅有，深刻揭露了20世紀60年代那個特殊的經濟時期下西方的人文道德危機。

5. 空鏡頭的留白

影視作品自誕生之日起，其敘事策略就與文學敘事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文學敘事常用開放式結尾設置懸念，給人留以想象空間。影視作品也常用空鏡頭的留白達到這一效果。如電視劇《中國式離婚》對現代社會中存在的婚姻問題進行了較為殘酷地揭示。劇中女主角林曉楓受到了丈夫宋建平近乎病態的猜忌和折磨，二人的婚姻到底會何去何從，導演不愿為其下一個明確定義，于是運用兩個空鏡頭——“離婚協議”和“暮色下的城市”收尾。是預示著日落，一切故事的終結，還是預示著明日太陽新生，新故事的開啟？其留白式的鏡頭處理手法和敘事策略，有助于啟發我們辯證思維的認識和運用。

就影視作品而言，敘事功能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基礎敘事，即憑借基本的語法規則，完成文學作品所規定的基本敘事和人物刻畫。二是重點敘事，即在基礎敘事上凸立起來的、需要借助一定的形式和技巧，重點強調和精心刻畫的部分。[3]重點敘事段落往往是一部作品闡釋主題、挖掘人物內心、展示重要矛盾沖突或抒發強烈情緒的影響段落，簡而言之，就是抒情。

二、空鏡頭的抒情手法

1. 微觀抒情

動作是人際交往中重要的肢體語言，是自我表達和了解他人的關鍵步驟。微動作則是一個人內心情緒的真實反映，很難被思維所控制。影視作品常用空鏡頭刻畫人物內心，以電視劇《都挺好》為例，第21集中，從小欺負妹妹、魯莽沖動的二哥蘇明成暴打妹妹蘇明玉后，回到家中坐在床上，“手部不斷地顫抖”（圖2），這一空鏡頭真實地折射出蘇明成此時內心的恐懼，與其施暴時的囂張跋扈形成鮮明對比。第31集中，朱麗被丈夫蘇明成打了一個耳光后，回到娘家，朱麗母親十分氣憤，堅決要求女兒與蘇明成離婚。在女兒面前，朱麗父親從始至終表現得都很平靜，但當女兒回到臥室后，父親獨處餐廳，一個“用力把水杯放在桌上，杯中水濺出”（圖3）的空鏡頭，表現出朱麗父親內心的憤怒。

2. 宏觀抒情

影像敘事的品格包括文化品格、創新品格和詩意品格。詩意品格是影像敘事的最高層次，是建立在影像敘事文化品格、創新品格基礎之上又把敘事形式、敘事內容、敘事觀念、敘事倫理等融為一體后到達的審美狀態，是一種美的境界。如電影《哪吒之魔童降世》有一段情節：在哪吒三歲生辰宴上，敖丙因救哪吒暴露了龍族身份。陳塘關人稱他為妖怪，并威脅他——將上報天庭懲處龍族。為保護族人，敖丙冷凍東海之水于陳塘關之上，形成巨型冰陣，欲將陳塘關掩埋。影片從1時33分34秒處開始，連續使用三個不同角度的空鏡頭展現“陳塘關被冰陣砸壓、房屋倒塌”的情景，呈現出事態的惡化，增加了緊迫感。隨后，鏡頭立刻轉向對峙僵持中的哪吒與敖丙，敖丙要哪吒認命，哪吒道出表達影片主題的經典臺詞——“我命由我不由天，是魔是仙，我自己說了才算！”于是奮起擎托冰陣，將之融化成水，最終打敗敖丙，挽救了陳塘關百姓。此刻，在到了天劫降臨之時，哪吒依然認定敖丙是自己唯一的朋友，并告別父母，慷慨赴死。在哪吒抵御天雷之時，敖丙加入，攜手共御，靈珠與魔丸再次合體成為混元珠，吞噬天地靈氣。待混元珠達到自身最大容量，無法再吞噬時，敖丙和哪吒便將吞噬的靈氣輸出成一個巨大的能量球，回擊撞向天雷。影片從1時40分36秒處開始，連續使用四個空鏡頭呈現兩個能量球激烈相撞、角逐的情形，將故事推向高潮。

周星馳執導的電影《美人魚》講述了富豪劉軒與女強人李若蘭聯手，使用恐怖的聲吶技術驅趕魚類，填海造地。人魚族長期居住在附近的海域，因受聲吶傷害而死傷無數。為保護家園、繼續生存，人魚族帶頭大哥——章魚八哥派出美人魚珊珊“色誘”劉軒，伺機刺殺。在臥底過程中，珊珊與劉軒暗生情愫，歷經坎坷，二人終成眷屬。影片表面上講述的是人魚戀的故事，本質上則是呼吁大家愛護環境。這一環保主題在片尾的空鏡頭中得到了體現。該片最后一個有同期聲的橋段為：男主角劉軒資助的學生聽男女主人公講述他們的日常生活——吃飯、喝茶、旅游。緊接著同期聲消失，鏡頭轉向大海。首先出現的畫面為“男女主人公同游大海”，隨后，在影片1時27分45秒處插入“兩頭鯨魚”的空鏡頭，讓觀眾以男女主人的視角欣賞到海底景色。觀眾的視角從第三人稱轉換為第一人稱，使其有身臨其境之感，能觸碰其心靈。片尾長達16秒的海底全景空鏡頭（圖4），依舊是讓觀眾以第一人稱的視角置身大海之中欣賞，再次叩擊其靈魂——如此美好的海洋環境，難道我們不應該去保護嗎？至此，影片主題得到升華——人與自然和諧共處。

三、結語

優秀的影視作品無一不發揮著正向的社會作用，揭示、反思、修正社會問題；無一不傳遞正能量，滲透、影響、改變人類意識。這些都離不開敘事。空鏡頭作為影像敘事的三種鏡頭類型之一，有其特有的敘事策略和抒情手法。在敘事策略上，空鏡頭具有說明功能，用以介紹故事發生的時空、環境，確定故事基調、故事題材，亦可為故事發展烘托氣氛；空鏡頭具有轉場功能，故事推進中用其進行時空轉換、劇情轉場；空鏡頭具有隱喻功能，可借物喻情、深化主題；空鏡頭具有留白功能，用于片尾，啟迪人類思考。在抒情手法上，空鏡頭具有暗示功能，通過微動作真實地反映人物內心，在情感上推動事態發展；空鏡頭具有象征功能，在影片高潮或結局處渲染意境、升華主題。空鏡頭肩負著基礎敘事和重點敘事的雙重使命，是加強影片藝術表現力的重要手段。在影視敘事學視域下分析空鏡頭，具有相對的“客觀性”，使它區別于傳統的政治或教育意義的褒揚與批評；具有相對的“新穎性”，使它區別于慣用的景別、拍攝手法、畫面風格的闡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