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甄稀在紐約的第三年,收到了一位律師寄來的信函,信上要求她盡快回柏林一趟辦理手續,因為距離柏林機場50元人民幣路程的那家巧克力小店,被林明里當作遺產送給了她。
收到郵件時她正在處理調回柏林工作的事宜,一個失神手里的杯子便跌落摔成了碎片,像是砸在了心里,讓這幾年已經處事不驚的甄稀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望著一地的狼藉手足無措。
郵件里請節宸三個字逐漸變得模糊,甄稀咬著牙一遍一遍擦著屏幕,她就要調回柏林了,可卻有人告訴她林明里在這個時候死了?她不信,也不甘心。
人們對于自己沒有的東西總是格外渴望
甄稀遇到林明里的時候是她這一生最狼狽的時候。
那時她倉促地從國內回到柏林,出機場時已經很晚,天上窸窸窣窣地下著小雪,街上靜寂無聲,三三兩兩接機的車子離開以后,便只有計程車亮著突兀的燈停在街邊,安靜得有些不真實。
她雙手插兜站在路邊,企圖讓自己看起來瀟灑一點,卻被雪花涼到了脖子,凍出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到最后她
臂,才能讓自己不至稀揣著自己僅剩的折合不過50元人民幣的歐元敲下了出租車的車窗,然后卡著計價器不知道到了哪一條街道。
林明里就在那條街道上開了一家巧克力店。那時候萬圣節已經過去很久,但是卻不知道是哪家的幾個孩子偷溜了出來,提著南瓜燈在靜謐的街道上奔跑,嘰嘰喳喳地扣著林明里的店門。
柏襪的天黑得很早,甄稀詫異于竟然有在這種時候還亮著燈的小店,林明里就這樣撞進了甄稀驚訝的目光里。他拿著幾塊巧克力,笑瞇瞇地丟進了那幾個孩子的南瓜,甄稀下意識地在他看見自己之前躲進了身旁建筑的陰影里。
再偷偷探首出采的時候,孩子們正心滿意足地從她前面經過。有一個小女孩抱著一個真正的南瓜,大約是嫌它太重,她掏出巧克力以后左右張望了一下,然后把南瓜放在了垃圾桶上。
甄稀愣了一會兒,竟鬼使神差地抱著南瓜來到了林明里的店門前。她這一整天什么都沒顧得上吃,此刻也不是很餓,可是卻急切地想要討一塊巧克力。那幾個孩子笑得太開心了,人們對于自己沒有的東西總是格外渴望的。
林明里開門的時候很驚訝,他的懷里抱著一些小小的巧克力,顯然是以為那群孩子去而復返。甄稀咧著嘴笑,把南瓜高高地舉過頭頂,聲音被凍得有些顫抖,“我也有南瓜,你可以給我一些巧克力嗎?”
她等了一會兒也沒聽見林明里的聲音,只好歪過頭來看他是不是早已關上了門,可是不想卻對上了一雙笑得張揚的眼睛。
林明里接過南瓜,說道: “這些小的是為那些小朋友準備的,你這樣的大朋友要的巧克力我可得現做,你要不要先進來等一等?”
甄稀被他戲謔的一聲“大朋友”鬧得紅了臉,可對于林明里的邀請卻無法拒絕。在這個冰冷的柏林的夜里,她身無分文,林明里的店是她惟一能去的地方。
巧克力店里的味道很好聞,可可和牛奶的香味混在一起,讓她記了很多年。林明里一邊準備材料一邊問她道: “你喜歡吃什么樣子的巧克力?”
甄稀的腦子也許是被凍住了有些遲鈍,她不明所以地“啊”了一聲,半響才反應過來淡淡地說道: “就南瓜吧。”
而后便是一陣長久的沉默,后來甄稀與林明里之間有很長一段日子也是如此。她有的時候看書,林明里便安靜地做巧克力,不說話卻自有默契在,那時甄稀便忍不住想,她和林明里是有緣分的。
巧克力凝固的時間不長,林明里抱著成型的南瓜做最后的修繕,突然便問了一聲, “你叫什么?”
甄稀一愣,下意識地回答道: “甄稀。”
林明里拿著刻刀草草刻了幾筆,甄稀拿到南瓜才發現,他刻的是,林明里送給珍惜。
林明里是他的名字,卻刻錯了她的。可甄稀卻為這點溫情紅了眼睛,她低下頭,幾不可聞地說了聲謝謝。林明里什么都沒說。
甄稀相信自己那天并沒有掩飾好自己的窘迫與狼狽,也相信,林明里并沒有錯過她眼底的淚光和一邊抽泣一邊啃巧克力的窘態。林明里知道,她在這個寒冷的深夜里必然經歷了什么,可他什么都沒說,什么都沒問。甄稀也不明白,她后來為什么會懷疑這樣溫柔的林明里對她的愛。
你是個有故事的女孩子
林明里與甄稀的相遇是一場順其自然的交織。
甄稀醒來的時候躺在一個陌生的床上,被單上有淡淡的牛奶味,床頭柜上放著林明里的照片,這是林明里的房間。她這才想起來,自己竟然抽注著睡著了,是林明里收留了她。
林明里眼底有著淡淡的疲憊,見她從里面的房間里出來,便笑著和她道了個早安,然后便毫不客氣得將一盒已經打包好的巧克力塞到她懷里, “這是對面245號那家的太太要的,我脫不開身,麻煩你送過去了!”
甄稀腦子尚有些混沌,還沒反應過來之前便稀里糊涂地被林明里支使著跑了一上午的腿,直到中午人少了一點,才有空閑下來思考自己如今的境遇。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林明里便驟然問湊到他跟前說道: “你看我這兒忙不忙?”
甄稀揉揉自己跑累的胳膊腿,重重地點點頭。
“那你是不是沒地去?”
甄稀想想自己的處境和一堆棘手的事情,學校不能回去的情況下,的確是沒有地方去。
那你要不要先在我這兒幫忙?我付你工錢。”
甄稀抬頭不明所以地看著林明里,林明里眼底有些一股莫名的篤定,好像猜準了甄稀會答應。甄稀有心想要看林明里被拒絕后的沮喪樣子,可是卻怕因此斷送了自己如今惟一的安身之所,只得愣愣地點頭說道:“好啊。”
后來她才知道,林明里是懷著怎樣忐忑的心情想要把她留下來。這條街道林明里已經很熟悉,所以他篤定以往從未見過甄稀,他不知道甄稀為什么會深更半夜出現在陌生的街道,也不知道甄稀遇到了怎樣的困境,他害怕甄稀有自己的倔強與自尊所以走投無路也不肯開口求助,所以他替甄稀找好了理由。好在,甄稀答應了。
陳暮說的是幫忙整理而不是參與創作,盡管甄稀替陳暮找好了不責怪他的理由,可也無法忽視這其中的差別,但她還是想見他。
“是不是有點沒出息?”甄稀小心翼翼地抬頭問林明里。
林明里把訴狀揉成一團以投籃的姿勢丟進垃圾桶,背對著甄稀說道: “其實還好。”
他知道甄稀遲早會下這個決定,在巧克力店的時候甄稀常常盯著手機一看很久,手指踟躕地點來點去。林明里想,她也許在猶豫要不要打電話,也許在猶豫怎么發短信,可不管她想干什么,都是在找一個借口去原諒陳暮。
一旦有了想要原諒一個人的念頭,他無意間對自己的一笑,都可以成為被諒解的理由。
可甄稀將將說服自己去接受陳暮的所謂解釋,郵葙便緊接著來了一封新郵件,是法院的傳票,有人以嚴重剽竊的罪名將她告了。
甄稀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林明里瞟了一眼屏幕,嘆了一口氣,從后面遮住了甄稀的眼睛, “算了甄稀,別再糾纏著這個不放了,重新再寫一篇更好的論文吧?”
其實他想說,別再想著用這點東西去修復和陳暮的羈絆。可他知道甄稀懂的,放棄只是一個儀式,就好比一個人淡淡地說著以后再也不吃蘋果了,實際上便是在說放棄了送蘋果的那個人。
甄稀最后給陳暮回了一封郵件,只有兩個字:算了。
也許算了這兩個字像是掩藏在海面下的冰山一角,有大多的話都被壓縮沉在了心底,嚇得陳暮在第二天便來到了林明里的小店。
他逆著光擋在門口,喘了幾口粗氣后欣喜地說道:“甄稀,找到你了。”林明里便知道,陳暮也是喜歡甄稀的。“別吵了,我有證據!”
蒼白的解釋無論是用文字還是親口說出來都是蒼白的。關于法院傳票的事情,陳暮解釋說是甄稀他們曾咨詢過的某個律師竟是陳暮老師的朋友,兩人一塊兒吃飯時競談到了這個話題,之前甄稀剽竊論文的消息還在校園里流傳,陳暮是他的得意門生,這位老師以為甄稀是賊喊捉賊,倒打一耙,便想給甄稀一個教訓。如今在陳暮的解釋下,這件事情已經解決了。
林明里一邊擦盤子一邊聽陳暮說話,想來陳暮能找到這里也是那位律師的功勞。
陳暮為了挽救甄稀的名聲,在學校奔走許多天,如今這件事在學校已經被壓下了。甄稀側過頭淡淡聽著,并沒有說話。
陳暮握著甄稀的手說道:“甄稀,我們可以再寫一篇論文,去紐約交換的機會我們一起再爭取怎么樣?”
甄稀面無表情的抽回自己的手,“那這一篇呢?”
陳暮頓了一頓,臉色有些難看,他猶豫著低聲說道: “這一篇……要不就算了吧……再爭下去偷加別人名字的事情可能也瞞不住了。你知道這篇論文對我有多重要,甄稀,就當幫幫我……”
甄稀突然覺得陳暮有些陌生,她可以不計較他的貪心導致的意外,可她要如何幫他開脫他的自私自利。甄稀猛灌了一大口咖啡,還沒表示什么,便聽見林明里砸碎了盤子,大吼了一聲,“幫你個屁!”然后丟了一坨揉好的半凝固巧克力,砸了陳暮一臉。
甄稀看了看怒氣沖沖的林明里,沒忍住笑著噴出了口中的咖啡。人與人之間的情感是很復雜的東西,也許就是因為林明里像投鉛球一樣, “啪嘰”一聲將巧克力砸在天平一頭,然后那桿喜歡的標尺便開始指向林明里。
陳暮頂著一頭咖啡巧克力逃跑的姿態和那一日的甄稀一樣狼狽,甄稀莫名覺得解氣。林明里卻哀怨了一整天,巧克力醬濺到了很多地方,玻璃上,淡藍色的窗簾上,地上,還有他的原木桌子上。可甄稀卻沒有要幫忙打掃的樣子。
那一日午后的余暉投過斑駁的玻璃打在林明里的臉上,他彎著腰一邊嘀咕一邊擦巧克力醬,甄稀悠閑地靠在椅子上,腦子里一片空白,一句話便脫口而出, “林明里,以后去紐約開店吧?”
林明里一向覺得,如果兩個人是全心全意喜歡對方的,那么除了死亡還能有什么能讓此變成悲劇。陳暮是喜歡甄稀的,可他更喜歡他自己,那林明里還有什么是爭取不到的?
可是和林明里的約定,與和陳暮的約定一樣,化成了泡影,像是一個詛咒。起因是一個胖胖的德國女人在林明里的店里丟了一條價格不菲的項鏈。她不小心濺到了巧克力醬,便借用了林明里店里的衛生間,而那條項鏈被她交給甄稀清洗,并且拜托甄稀洗完以后放在洗漱臺上,她整理好會出來取。
而那條項鏈不見了,德國女人言之鑿鑿,一定是甄稀見財起意偷了她的項鏈,非得要甄稀賠償。
甄稀耐心地解釋她絕對沒有偷拿項鏈,讓她自己好好找找,可德國女人卻不聽,不依不饒地認定甄稀是個小偷,威脅甄稀若是不賠償,便要去甄稀學校討個說法。
甄稀聽到“偷”這個字眼的時候臉色一白,學校謠傳她剽竊論文最厲害的時候,便曾經有人用偷這個詞形容過她。
林明里一直在幫她與胖女人交涉,眼見胖女人還在喋喋不休地強調偷盜二字,而甄稀的臉色越來越蒼白。甄稀的名聲已經壞過一回,若是這個偷項鏈的誣陷再傳到學校去,甄稀的名聲便真的不可挽回了。林明里著急之下心一橫,摔了一個盤子,“別吵了,我有證據!”
甄稀被嚇得一愣,她后來與林明里說起這件事的時候不無懷念地笑話道,那時以為林明里會與之前砸陳暮時一樣,糊胖女人一臉巧克力。林明里挑挑眉, “是想那樣做,可是怕那樣給你惹來更大的麻煩。”
誰也不會想到,林明里會在衛生間洗漱臺那里安了一個針孔攝像頭,當視頻被調出來的時候,在場所有人的臉色都有些異樣,包括甄稀。
可林明里卻視若無睹,調到當天的監控,認認真真地指著被甄稀放在洗漱臺上的項鏈說道,“你瞧,甄稀沒偷。”
事情的真相是胖女人在整理完畢以后戴好了項鏈,又進了衛生間一回。再出來時項鏈便不見了,想來是被她不小心掉進了廁所里,卻又不甘心,便誣陷甄稀企圖挽回點損失。
胖女人走時自然是灰溜溜,可那些被嚷嚷進來的鄰居卻是神態各異,林明里苦笑了一聲,他知道那些人眼底的懷疑是為了什么。
雖說林明里調出的監控只能看見洗漱臺,可誰能知道其他的地方有沒有,她們以往也曾或多或少借用過林明里店里的衛生間,而那些畫面,誰能保證沒有被人惡意地錄下來。人惡意地揣測另一個人的時候,可以惡毒得可怕,她們看林明里的目光,像是在打量一堆惡心的垃圾。
林明里有點不敢看甄稀的目光,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沉默著收拾地上的盤子,甄稀就這樣猝不及防得從背后捂住林明里的眼睛, “我相信你。”
所以別再看那些令人心灰意冷的眼睛。
在這個缺乏信任的社會里人的缺點都會被無限擴大
那件事情以后林明里的生意變得很差。那些曾提著南瓜燈蹦蹦跳跳來找林明里的孩子從林明里店門前經過,都被他們的父母緊緊地拽著。一開始是有人說林明里是個有怪癬的人,后來便不客氣地稱呼他為偷窺狂,到最后變成一句話,林明里是個不好的人。
好像在這個缺乏信任的社會里,人的缺點都會被無限擴大,脾氣不好的大概是有狂躁癥,眼神冷漠的便是孤僻,林明里都有偷窺的癖好,那奸淫擄掠他什么做不出來?
甄稀有點著急。
陳暮后來又與甄稀發過幾次郵件,都是一些他們曾經探討過的選題,她原本不想接受陳暮的歉意,可當自己因為論文捉襟見肘的時候,她便忍不住又打開了郵件。她與林明里約好了要去紐約,想到此,她咬咬牙答應了陳暮。
可是在回學校之前,她至少要幫林明里解決這次危機。她抖著一張大大的聲明,站在店門前吆喝,將林明里安裝監控只不過是不愿再出現她暈倒在衛生間無人知曉的情況再出現的前因后果一遍一遍地解釋。
半天的折騰下來,效果似乎很顯著,起碼那些如芒在背的戒備的眼光淡了很多。可林明里卻興致缺缺,他盯著甄稀看了一會兒,悶聲問道:“甄稀,你要走了吧?”
甄稀一愣,笑容有些僵硬地卡在臉上。中國人做事向來講究一個先機,爭個先后,因為順序這個東西說起來著實重要,慢一秒便又是一個結局。項羽慢了一步進入成陽城,最后便落得個自刎烏江的下場;林明里先問出來她可是要走了,這件事情便變了味。好像甄稀是因為要離開,才如此內疚急切地還他人情,好從此兩不相干各奔江湖。
可甄稀沒有解釋,林明里的質疑讓她疲憊,可若是早知林明里對她是如此不安,她怎么也會放下那點不值錢的自尊。
她回學校忙著論文的事情,時間倉促得讓她與林明里聯系的時間都變得很少。她花了兩個半月的時間夜以繼日,期間與林明里聯系的次數一只手數得過來。
她離開的時候陳暮拽著她和她道教,說到最后也不過是些人都是自私的,推脫責任冷眼旁觀和自私自利不過是現代人都有的孽根性之類的推脫廢話。
她無心與陳暮糾纏不清,只想著回去見一見林明里。可走到路口卻聽到有兩個夫人坐在一塊兒交談,說著林明里這兩個月生意慘淡,聽說還背了外債,這店子大約是開不下去了,若是還不上,大約只能逃跑了。
她以為問題已經解決,到最后卻發現是自己太過單純,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有多脆弱她應該再清楚不過。甄稀站在門口復雜地看著林明里,他抬起頭呆呆地看著甄稀,好一會兒后突然說道:“甄稀,我把這個店子送給你吧。”
那一瞬間甄稀想了很多,出現最多的是陳暮說人都是自私自利推脫責任,再就是婦人所說的林明里快要走投無路只能逃跑,她心中瞬間警鈴大作,脫口而出, “林明里,你想干什么?”
她語氣里的戒備和嚴厲是如此明顯,林明里錯愕地看著她,眼底的光芒消失殆盡,沒有一絲暖意。
成年人之間的愛情總是夾雜著瑕疵
喜歡不是最難的,最難的是信任。成年人之間的愛情,總是夾雜著瑕疵,輕輕一碰,便碎成一堆爛玻璃。
這個世界上最不公平的事情莫過于上一個人種下的果卻要下一個人來承擔。甄稀相信陳暮成了習慣,他說的話無意間便已經在她腦海里生根發芽;陳暮的背叛讓她對人始終懷有芥蒂,而這一份不信任的后果卻讓林明里承擔。
她無法用任何語言去解釋對林明里的懷疑揣測,也曾懊惱她如何能這樣自私地去猜想林明里是想讓她收拾爛攤子。可再后悔那都是事實,事實要如何解釋。
林明里一邊攪拌著巧克力醬,一邊輕輕問遭: “甄稀,你相信我什么?”甄稀想說她信林明里安裝監控不過是怕她再暈倒在衛生間無人問津,她也信林明里想送她巧克力店不過是單純的想把自己惟一剩下的東西贈予她。
可話到嘴邊她才突然間想起她這些無法證明的話在她的行為面前是多么蒼白無力,所以她張了張嘴,只說了一句:“對不起。”
對不起我曾經不信你。可林明里以為,是對不起,我不信你。
甄稀與陳暮后來的論文雖不如之前的好,可也足夠讓美國那邊見識到甄稀的實力。可她最后沒有接受陳暮的邀請去同一所大學,她已經不愿意與陳暮有任何交集,她申請并獲得的是另一所學校的offer,與陳暮在很多年以后都不曾聯系。
可林明里也沒有和她一起去紐約,甄稀去與他告別的時候問他道:“林明里,你還有什么話和我說嗎?”
林明里想了想, “祝你一路順風,前程似錦。”他知道陳暮與甄稀并肩作戰了兩個半月,也許甄稀已經原諒他了,那他又何必湊這個熱鬧去爭著給甄稀保駕護航。
林明里也許也不曾信過甄稀對他的那份悸動,甄稀想,約定大都不能作數,陳暮留給她的后遺癥隱隱作祟,讓她覺得林明里的愛情,也不過如此。她奮力踏出的與林明里之間的一步,莫名止步于那年的柏林。
每一句保重如今都變成了再見
甄稀抵達柏林機場的時候,又是一個晚上。遇到了一位健談的華人司機,她說就沿著這條路開50元的路程,司機便敏銳地覺得這其中必定是有故事。
她反應遲鈍地慘淡笑了笑,“有人在用50元可以到達的地方,以遺產的方式,給我留了一間巧克力店,我去看看他是不是死了。”聲音沙啞,眼神空洞,像是一具行尸走肉,司機識趣地住了嘴。
甄稀覺得與林明里那不過是一場不歡而散的聚會,可是不想卻是生死茫茫的訣別,林明里的每一句保重如今都變成了再見。
那條街變了許多,沒有提著南瓜燈奔跑的孩子,沒有深夜亮燈的巧克力店,也沒有林明里,她趴在玻璃上只看見店里一片漆黑,覺得林明里也許真的死了。
甄稀抱著頭像無頭蒼蠅搖晃著走了幾步,又突然返回來抬起腳仿佛想穿過時光踢林明里一腳,可到最后卻頓住了,她垂著的肩膀隨著壓抑的哭聲有節奏地上下抖動,顫抖著一個人自言自語,“林明里……你怎么能這么死了?”
可是一轉身,她便在朦脆的視野中看見了緩緩走來的林明里,他抱著一個南瓜巧克力,神情復雜地看著她,在淚光里扭曲得像是一場幻境。甄稀背著手擦眼睛想要看清楚,可怎么都擦不干凈,到最后競像一個孩子一樣一邊哭一邊跺腳大聲發著脾氣: “林明里,你快點來幫幫我!我看不清你……怎么辦,我看不清!”
林明里看著甄稀越來越重地折騰自己的眼睛,趕緊心疼地湊過來抓著她的雙手說道,“甄稀,別擦了,我還活著,我還要去紐約開店呢,你信不信?”
林明里還沒死,甄稀終于放棄抹眼睛的機械動作,反而顫抖著無措地摸著珠明里的臉。林明里的眼睛里是淚眼斑駁狼狽無措的她,甄稀再也忍不住痛哭出聲。跟生死比起來,那些在歲月里耿耿于懷的誰不信誰的問題到底還有什么好爭的?
后來才知那位律師是林明里的一位朋友,不忍心看著自己好友的一腔心意到死了才能被人相信,便出了這樣一個餿主意想將甄稀騙回柏林。林明里覺得不可行,可是卻沒有阻止,他想見甄稀,無論甄稀近況如何,他都不想以死亡為代價來驗證他的決心和他的愛情。
他換了一家店面,原來的被一對小夫妻租下了,換成了一個飾品店,而之前的事情在時間的長河里早已變淡,在新換的街道上依舊有貪吃的孩子夜晚敲門找他討要巧克力。
可他晚上還是會來這邊走走,看看自己原來的店,看看自己對那個倔強的分明紅著眼睛卻笑著討巧克力的女弦子一見鐘情的地方,看看甄稀有沒有回來。
林明里知道甄稀心懷戒備,之前無知留下的教訓讓她失去了相信的能力。他知道那時如果他與甄稀去到紐約,只會如同一場逃亡,他不愿意甄稀對他的行為有一絲的懷疑,如果他去紐約,那只是因為甄稀。
而如今他已經有了足夠的底氣去實現和甄稀的約定,不菅還能不能遇見她,在若干年以后,甄稀都會收到他作為遺產留給她的小店和愛情。
林明里看著一邊哭一邊含糊不清說著我信的甄稀,悄悄地松了口氣,還好還好,他與甄稀的追逐到底是沒有到至死方休的境地。而有關信任的問題,還有一生的時間讓他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