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 輝 杜樹陽 谷 峪
博士學位論文是學科發展的縮影,其研究主題的變遷能呈現出該學科研究熱點、研究前沿與發展趨勢,并能夠據此展望未來研究的生發點。正是其所承載的多重意涵引發了國內外諸多學者基于不同的角度和方法對其進行研究。教育領域,劉晶波[1]、遲景明[2]、焦建利[3]等分別對學前教育學、高等教育學、教育技術學學科博士學位論文研究主題的現狀、趨勢等進行了研究。職業技術教育學科僅有林克松[4]等從學科分布、 研究主題與研究方法等維度對2003-2011年間的博士學位論文進行了計量分析,但其研究偏重于整體研究現狀的探討,且研究時間截至2011年,專門針對研究主題的系統研究至今尚未出現。
自2005年第一篇職業技術教育學博士學位論文產生至今,我國職業技術教育學專業的博士學位論文在數量、主題與方法等方面迅速發展。特別是這一時期正值我國職業教育由傳統職業教育向現代職業教育轉變、 外延式發展向內涵式發展轉型,考察這一時期博士學位論文研究主題的發展變遷,歸納其特征,梳理存在的問題,展望和反思其未來走向,不僅能為未來博士學位論文的選題提供參考與借鑒,同時,對于提升職業教育研究質量和人才培養質量等都有重要意義。
研究以我國大陸地區職業技術教育學專業的博士學位論文為研究對象,以其研究主題為研究內容,文中出現的博士學位論文專指職業技術教育學專業的博士生完成并通過答辯且明確以職業技術教育為研究對象的學位論文,不包括除此之外的學位論文。
研究的數據采集以中國知網中的“中國博士學位論文全文數據庫”為檢索源,檢索時間為2019年3月7日,以“學科專業名稱”為檢索條件,以“職業技術教育學”為檢索詞,將時間限定在2005-2018年,共檢索到112篇學位論文。為保證研究的可靠性,對所有論文進行逐一閱讀,刪除不是以職業教育為研究對象的論文,最終得到論文103篇。其中,天津大學45篇(43%)、華東師范大學41篇(40%)、西南大學10篇(9.7%)、上海師范大學4篇(3.8%)、南京師范大學2篇(1.9%)、遼寧師范大學1篇(0.9%)。
當前,職業技術教育領域并沒有形成公認的研究主題分類框架。本文在借鑒已有的主題分類基礎上,運用內容分析法對103篇論文進行分析,并結合論文的研究方向和實際情況,將當前職業技術教育學博士學位論文的研究主題分為職業教育課程與教學、國際與比較職業技術教育等14 個類別。對照103篇論文逐一進行分析,上述主題分類能夠完整涵蓋和反映樣本論文的研究內容,據此對103篇論文進行主題歸類(見表1)。
首先,依據內容分析法基礎上形成的研究主題分類框架對103篇學位論文進行主題歸類統計,以明晰研究主題的整體分布情況;其次,依據我國職業技術教育學博士學位論文的發展情況對學位論文進行分期,以考察不同時期研究主題的變遷;再次,對論文的研究層次、研究性質、研究方法等分析單位進行分類并統計分析,以進一步歸納和梳理研究主題變遷的特征與存在的問題。
自2005年以來,我國職業技術教育學博士學位論文數量迅速增加、質量不斷提升、研究領域不斷拓展,可謂成績斐然。整體而言,2005-2018年間,我國職業技術教育學博士學位論文研究主題呈現出積極的發展態勢,研究視野愈益開闊、研究主題不斷增加,14 個研究主題基本涵蓋了當前我國職業技術教育的各個領域。值得注意的是,當前的研究存在一定程度的失衡。統計顯示(見圖1),103篇論文中,職業教育課程與教學(11篇)、辦學模式(12篇)、人才培養(7篇)、國際與比較職業技術教育(11篇)、職業技術教育基本理論(28篇)、職教教師(11篇)六個主題的論文總量達80篇,占總體比例達77.7%,在年度主題分布中的占比也呈現出明顯的優勢(見表2)。而普職溝通與中高職銜接、職業技術教育史、現代職業教育治理、職業教育專業與學科建設等主題的論文數量都在4篇以下,整體研究比較薄弱,沒能形成持續深入的研究,職業技術教育史相關的研究自2014年后再無出現。

表1 2005-2017年職業技術教育學專業博士學位論文研究主題分類

圖1 2005-2018年間各研究主題整體分布情況
研究方法的運用影響著研究的質量和水平,考察研究方法的運用狀況是了解對研究主題的認識程度的重要途徑。本文所考察的研究方法包括兩個層面:一是論文中所闡明的研究方法類型;二是收集和分析資料的方法,即具體的技術、工具和手段等。當前,我國職業技術教育領域并沒有形成獨立的研究方法,依然引用其他學科的研究方法,結合相關研究的分類以及論文中研究方法運用的實際情況,本文將職業教育研究方法分為思辨研究、定量研究、質性研究和混合研究四種類型,收集和分析資料方法以論文中明確說明且呈現的方法為準。
統計顯示(見表3),當前我國職業技術教育學博士學位論文研究方法中,混合研究占據主導(48.5%),思辨研究(37%)次之,質性研究(13.5%)和量化研究(0.09%)不足,特別是量化研究僅有1篇。具體到各類主題中,職業技術教育基本理論(50%)和國際與比較職業技術教育(54.5%)領域依然以思辨研究為主,職業教育課程與教學、職業教育辦學模式與人才培養、職教教師培養與專業發展、普職溝通與中高職銜接等以混合研究為主,質性研究主要運用于職教教師培養與專業發展的研究之中,僅有的1篇量化研究應用于人才培養的研究中。盡管混合研究和質性研究顯著增加(見表4),思辨研究下降,但整體上,當前我國職業技術教育學博士學位論文中依然以定性研究為主,定量研究嚴重不足,失衡現象突出。在收集資料方面,83篇(80.5%)論文運用了兩種以上的方法,其中,文獻法、量表(問卷)法、訪談法是主要的方法,田野考察使用頻次較低,德爾菲法(Delphi Method)、實驗法、民族志等也相繼出現在研究中,但使用頻次都比較低。在分析資料方面,案例分析、內容分析使用頻次最高,統計描述、統計推斷使用頻次較低。總體上,收集和分析資料的方法趨向綜合化、多元化。
對研究主題變遷的考察指向于透過學位論文的發展過程來審視不同時期研究主題的動態發展狀況。為便于比較分析,本文根據我國職業技術教育學博士論文的發展情況,將其分為 “起步期”(2001-2005年)、“發展期”(2006-2010年)、“加速發展期”(2011-2015年) 和 “深入發展期”(2016-2018年)四個時期(見表5)。

表2 2005-2018年研究主題的年度分布狀況

表3 不同研究主題研究方法運用分布狀況

表4 研究方法的年度使用情況
1.起步期(2001-2005年):著眼于高等職業技術教育發展與變革。2001年華東師范大學率先設立職業技術教育學博士點,并于2002年開始招生,2005年產生了這一時期僅有的1篇博士學位論文,這也是職業技術教育學專業第一篇博士學位論文,即匡瑛所著的《高等職業教育發展與變革之比較研究》[5],其研究聚焦于高等職業教育的發展與變革,系統梳理了二戰后英、美、德等國家高等職業教育發展與變革的基本歷程和特點。更重要的是,伴隨著博士點的設立、招生、學位論文的產生及博士學位的授予等發展過程,我國職業教育人才培養體系趨于完備。此一時期,北京師范大學也于2005年設立了職業技術教育學博士點,我國職業技術教育學博士研究生培養和職業教育研究不斷向好。
2.發展期(2006-2010年):聚焦于職業技術教育基本理論。這一時期,我國職業技術教育學在博士點設立、學位論文的產出量及研究主題等方面都呈現出積極的變化。2006年、2007年,天津大學、西南大學及南京師范大學相繼設立了職業技術教育學博士點。2007年,華東師范大學還設立了首個職業技術教育學博士后流動站,學科體系和人才培養層次更趨完備,博士研究生培養單位和研究隊伍不斷壯大。這一時期共產出博士學位論文24篇,研究主題不斷拓展,涵蓋職業技術教育基本理論、國際與比較職業技術教育、職業教育制度與政策、職業教育評估與質量保障等9 個研究主題,大多主題是首次出現,研究進一步精細化、系統化。其中,職業技術教育基本理論占比最大,特別是職業教育知識生產研究[6]、轉型期職業教育可持續發展研究[7]等基礎性、前瞻性的研究為職業教育的發展提供了堅實的理論支撐。
3.加速發展期(2011-2015年):職業教育辦學模式與人才培養成為研究熱點。此一時期,“與經濟社會發展需求相適應”的發展規模及“現代職業教育”的發展方向使得職業技術教育學博士研究生的培養和學位論文等得以迅速發展。一是職業技術教育學博士點和培養單位繼續增加,此一時期,上海師范大學、遼寧師范大學等開始培養職業技術教育學博士研究生;二是這一時期我國產出職業技術教育學博士學位論文達51篇,占總體比例的49.5%;三是新生主題不斷涌現,這一時期的學位論文涵蓋了13 個研究主題,新增了“普職溝通與中高職銜接”“職業技術教育教育史”“區域職業教育發展”“職業教育專業與學科建設”4 個主題;四是論文的方法運用愈發多元,試驗法、德爾菲法、民族志、語義分析等都相繼出現在研究中。這一時期,職業教育辦學模式與人才培養成為研究熱點,職業技術教育基本理論次之,兩類主題的論文總量超過同期總體論文的50%。同時,職教教師培養與專業發展、課程與教學等主題也受到廣泛關注。
4.深入發展期(2016-2018年):國際與比較職業技術教育成為研究熱點。2016年是我國“十三五”開局之年,教育發展進入新的歷史時期,“教育體制四梁八柱的改革方案基本建立,教育改革進入全面施工,內部裝修階段”[8],以新理念引領教育現代化發展成為主旋律,加快發展現代職業教育成為新訴求,注重內涵提升和可持續發展成為新共識,諸如體系建設、制度創新、結構調整、體制機制改革等成為職業教育發展的關鍵詞。職業教育進入深入轉型發展攻堅期,此一時期,共產出職業技術教育學博士學位論文27篇,研究主題方面,除了上述13 個主題外,新增了“現代職業教育治理”相關的研究,與時代訴求緊密相連。同時,其他主題的研究也繼續得到拓展,諸如普職溝通的動力機制[9]、行業協會參與職業教育治理[10]等研究使得職業教育的理論與實踐得以深入發展。
2005-2018年間,我國職業教育人才培養體系不斷完善,形成了學士—碩士—博士—博士后多層次的、完備的人才培養體系。博士學位論文的研究主題持續拓展,新生主題不斷涌現,研究主題呈現出一定程度的延續性與拓展性,如高職實踐教學體系研究[11]與“行動導向”教學體系研究[12]及“項目主題式”課程與教學模式研究[13]使得職業教育實踐教學不斷得以深化。轉型期職業教育可持續發展研究[14]與集團化發展研究[15]以時代背景和社會訴求關照職業教育的發展,而職業教育多樣化發展不僅成為現代職業教育的共識,也正是在此基礎上,職業教育研究得以不斷細化、深化。此外,職業教育校企合作辦學有效性[16]與企業參與職業教育辦學的收益研究[17]等使得校企合作的理論與實踐愈益深入。承前啟后的研究推動著宏觀問題微觀化、 具體化,對職業教育的認識與理解不斷走向深入。同時,研究主題在不斷得以分化、細化的同時,又在交叉發展中趨向綜合,呈現出愈發豐富的發展態勢。
2005-2018年間,我國職業教育深刻變革,規模與質量共同發展,以中國速度、中國模式書寫了職業教育改革與發展的中國智慧,確立了建構中國特色現代職業教育體系的發展目標和轉向內涵式發展的路徑。此一時期的學位論文的研究主題呈現出鮮明的時代特征,基于時代訴求的職業教育發展成為研究熱點,且隨時代境遇持續變遷。這一特征與社會對職業教育的訴求、職業教育自身發展需要等密不可分。一方面,回應社會關切、促進社會發展是職業教育的價值承諾和價值體現,而促進職業教育與社會的協調發展自然也就成為研究熱點。當前,職業教育現代化轉型和構建現代職業教育體系等成為職業教育的時代命題,圍繞一系列戰略決策,研究者們捕捉到了諸多前瞻性的理論與實踐問題,如現代職業教育體系建設[18]、經濟轉型期職業教育集團化發展、高職教育與勞動力市場需求協調發展[19]等。另一方面,通過理論深化與實踐創新來促進自我革新是職業教育保持生命力與活力的必然抉擇,由增量式發展向內涵式發展的現代轉型引領下的職業教育研究的系統化、 精細化即是如此,而這種“挑戰—應答—挑戰—應答……”的循環也勢必將職業教育研究帶向新的圖景中。
通過方法的轉換與創新來促進認識的深化越來越被認同。統計顯示,2005-2018年間的103篇職業技術教育學博士學位論文中,有50篇論文運用了混合研究,占比達48.5%,且呈現持續上升的趨勢。同時,收集與分析資料的方法愈益多元,83.6%的論文運用了兩種以上的方法來收集和分析資料,研究方法的多元化與綜合化趨勢日益明顯,綜合多種方法來認識復雜的教育問題成為共識,這對于研究的深化顯然是一個積極的征兆。特別是被視為“第三條道路”的混合研究主張開放的、問題導向的混合方法,強調多種方法的結合,有效避免了單一方法的局限,在客觀主義和解釋主義二者間尋求一種折中,有效彌合了定量研究對復雜教育問題無法量化部分認識上的先天不足,同時也懸置了人們對純粹的思辨研究書齋內“文學創作式”的自我獨白的質疑和詬病。多種方法的結合使得不同方法在同一認識框架內共存,收集和分析資料的方法也隨之豐富,認識更加深入。

表5 不同時期研究主題的分布
研究發現,盡管我國職業技術教育學博士學位論文主題整體發展態勢向好,但依然存在一些問題:
職業教育的發展與社會政策調整、技術變革等高度關聯,因而對諸如此類熱點問題的關注并不直接構成問題,但盲目地跟風熱點問題導致的失衡現象則會引發一系列問題,如理論研究與應用研究的脫節、宏觀問題與微觀問題失衡等。統計顯示,2005-2018年間的職業技術教育學博士學位論文中,職業技術教育基本理論、比較職業技術教育、課程與教學等6 個主題的論文篇數均在7篇以上,總計80篇,占比達77.8%。特別是但凡國家重大政策出臺后,與此相關的研究迅速涌現,而對職業教育自身發展中長期存在的難題和具有重大意義的問題缺乏持續、深入的研究,如職業教育專業與學科建設、職業技術教育史、普職溝通與中高職銜接、現代職業教育治理等主題的論文數量都在3篇以下,一些主題,如職業技術教育史的研究還出現了中斷現象。此外,職業教育元研究、職業啟蒙教育、職業繼續教育、職業教育混合所有制改革、社會力量參與職業教育辦學、職業教育教材、“雙師型”教師、職業教育國際化、中外合作辦學、本科層次職業教育、普通高校向應用型本科高校轉型發展、縣域職教中心建設、職校生可持續發展、面向特殊人群(新型農民、退役軍人、殘障人士等)的職業教育與培訓、學習成果的認定、積累與轉換、職業技能與資格認證等亟待解決的難題尚無深入、系統的研究,而這些薄弱點和盲點也是未來研究中應當予以關注的領域。
統計顯示,103篇職業技術教育學博士學位論文中,理論研究87篇(84.4%),實踐研究16篇(15.5%);宏觀層次的研究81篇,中觀和微觀層次的研究22篇。上述種種,加劇了研究的失衡現象,不利于研究的系統性和研究成果的實踐應用。盡管理論研究是學科發展的重要基礎,但應用研究是理論研究應用于實踐的中介,理論的成熟需要在實踐中反復檢驗、修正和提煉,應用研究不足,理論就缺乏向實踐轉化的介質。因而,鑒于理論成熟的過程性,一味地扎堆于理論研究,反而會延緩理論的成熟,“更重要的是,由于把主要精力集中于遠離社會實踐的基本理論上,學科無法通過應用研究向社會證明其服務社會的能力和貢獻,這將有損學科存在的合理性基礎和學科發展的外在環境”[20]。因此,“關照實際問題的理論研究和關照理論建設的實際問題研究的相互交叉和融合”[21]應當成為職業教育研究的新思維和新共識。
毋庸諱言,盡管我國現代職業教育的發展取得了突出成就,但職業技術教育學仍然算不上一門十分成熟的學科,學科建設依然存在諸多問題,尤其是學科內部建設的問題更為突出,如理論體系、方法體系和話語體系的缺失被認為是當前我國職業教育學科建設與發展亟需解決的關鍵問題。統計顯示,2005-2018年間的職業技術教育學博士學位論文中,大多數研究聚焦于職業教育與社會發展領域,對職業教育學科建設與發展相關的研究僅有6篇,涉及職業教育的基礎概念、層次結構等,對方法體系、話語體系等學科建設關鍵問題的系統研究十分匱乏。對這些問題的簡化處理與擱淺影響到人們對職業教育的價值認同以及學科同一性的形成,最終傷害的是職業教育的理論建構力和實踐指引力。懸置人們對職業教育合法性、合理性的質疑和對職業教育研究的不滿,破解學科發展的困境,加強上述基礎性、方向性問題的研究無疑是重中之重,應當成為未來職業教育理論研究的重點。
研究方法的運用狀況是反映某一學術領域研究水平的重要途徑。事實上,對某一方法的盲信或漠視,以及由此造成的失衡等都不利于職業教育研究的質量提升和健康發展。統計顯示,2005-2018年間的103篇職業技術教育學博士學位論文中,量化研究僅有1篇,而定性研究達到52篇,量化研究嚴重不足。這一狀況不僅與職業教育現代化轉型與內涵式發展對提升職業教育研究質量的訴求格格不入,而且一定程度上還加劇了人們對職業教育研究“低水平研究重復過多”的批評。事實上,量化研究將問題或現象數字化處理,以量化邏輯進行分析、解釋,力求把握研究對象的變化規律,研判發展趨勢,能提升研究的客觀性,同時避免研究者的主觀性,因而被認為是提升研究科學性和解釋力的有效方法,特別是在大規模的調查研究中,量化方法更是不可或缺。
職業技術教育學兼具職業性、 技術性和教育性,涉及教育學、職業科學、社會學、工程技術等多個學科領域,是一個綜合性強、學科交叉多的學科,若僅僅從教育本身來理解職業教育,很容易造成偏狹和短視。更好地理解職業教育,還需要“跳出教育看教育”,借鑒和運用跨學科的思維、理論與方法開展交叉研究。統計顯示,當前的103篇職業技術教育學博士學位論文中,明確呈現跨學科交叉研究(這里的交叉指的是理論,不包括具體的研究方法)的論文僅有6篇,涉及美學、倫理學、政策科學、技術哲學、博弈論、公司經營理論等,其它的研究大多數是在教育學視域和思維中的理論演繹與經驗總結,研究方式比較單一。作為一種獨特的教育類型,職業技術教育學既不能局囿于普通教育學的思維定勢,也不可對其他有利于深化認識及提升研究水平的思維、方法等置之不理,以跨學科的思維、視野和方法觀照職業教育研究,對職業教育中的問題與現象展開多元透視應當成為共識。
盲目地扎堆于所謂的熱點問題,對職業教育領域長期存在的問題、難題視而不見,某種程度上凸顯了一些研究者問題意識的欠缺,正如有學者所言:“職業教育學人大多熱衷于熱點問題研究,在‘問題意識’不強的情況下,相關研究往往對熱點現象的膚淺解讀,……造成了職業教育學術成果的虛假繁榮,更造成對職業教育學科理論研究的缺失,致使我們很難對一些問題進行系統、全面的認識和根本的解決”[22]。而強化問題意識,突出問題導向,強化研究的系統性是化解當前我國職業教育研究“虛假繁榮”、低水平重復問題和提高研究質量的必然抉擇。
強化問題意識,突出問題導向指向于發現問題的意識和解決問題的能力。“科學與知識的增長永遠始于問題,終于問題——愈來愈深化的問題,愈來愈能啟發大量新問題的問題”[23],提出一個科學的、有價值的、可行的“問題”,深入、系統地研究,才是科學研究應有的路徑,而非趁熱打鐵般盲目跟風和“短平快”的投機取巧。解決問題則指向于聚焦研究所要回答的問題,研究的設計和研究過程始終圍繞研究問題而展開,研究問題、研究設計和研究結果之間須構成一個清晰、科學、嚴密的邏輯鏈,進而實現解決問題的目的。
事實上,人們在質疑職業教育研究中一些研究“有什么用”之時,就是在召喚提升研究的解釋力、批判力、建構性和應用性。提升研究的解釋力指向于研究的符實性和科學性,既要突出問題導向,也要強調研究本身的科學性。批判即是藉由理性的檢視與省思對無法實現邏輯自洽的譫妄予以摧毀和重建,促使研究回歸理性,形成和提升觀念辨別、價值判斷和行動選擇的能力。建構性即是在理解與批判基礎上對觀念桎梏和思維定勢的解構與重構,意味著開放、提升和發展。對于應用性而言,理論研究與應用研究協調發展是必須。潘懋元先生曾提出理論轉化為實踐的“中介環節”,即“基本理論→應用研究→政策→操作性措施→實踐或基本理論→應用性研究→操作性措施→實踐”[24]。根據這一過程,應用研究是理論轉化為操作性措施的首要環節,必須經過實踐應用的反復檢驗與修正,形成反饋循環。沒有應用研究的指導,理論無法轉化為實踐。當前,職業技術教育學博士學位論文中理論研究占比大、應用研究占比小的現象,顯然不利于理論轉化為實踐、服務于實踐。
改變這一現象,首先要改變研究取向單一的局面,給予應用研究及中觀或微觀層次的實踐研究足夠的重視,學術刊物、培養單位及導師應當給予適當的引導和鼓勵,避免論文選題盲目跟風。其次,各涉及高校應當凝練特色、集中優勢,明確各自的主攻方向,形成協同發力、錯位發展的局面,避免扎堆熱點現象的無序蔓延。再次,加強職業教育元研究,改變理論貧瘠和過度依賴其他學科理論的局面,著重研究的深度及其與職業教育實踐的適切性。
當前,職業教育學科建設中的特質性概念、學科范式和話語體系缺失等問題使得職業教育研究中跨時空拼湊及對其他學科理論不加甄別的生搬硬套等現象屢見不鮮,不僅忽略了職業教育的特殊性,也損害了職業教育的獨立性,同時也反映出學科自覺的缺乏,這些懸而未決的問題直接影響到職業教育的學科地位與持續健康發展。促進職業教育的獨立性,強化學科建設,首先要加強學科自覺,強化獨立的學科意識,堅定學科自信,明晰職業教育作為一種獨特的教育類型所蘊含的特殊的學科屬性和我國職業教育發展的特殊社會屬性,避免對其他學科及對他國職業教育理論的過度依賴與盲目崇拜。其次,加強對學科建設的研究,不斷完善、形成職業教育學科的結構體系、理論體系、話語體系。再次,加強自我革新意識,堅定學科立場,形成獨立的學科邏輯和規范體系,從套用、模仿走向批判、融合與創新,從外部游離走向內在透視,擺脫“經驗或常識性思維主導研究過程,經驗事實層面的描述分析成為學術主流”[25]的窠臼,強化研究的科學性和有效性,規范研究行為,促進學科健康發展。
量化研究強調周密的研究設計、科學的研究過程和研究結果的可遷移性等,能有效避免研究中的主觀性和隨意性,使得人們期待的“有用的”研究成為可能。因此,量化研究的應用水平也被視為審視某一領域研究的科學性不可或缺的重要指標。“方法的變化是教育研究取得突破性進展的一個必要條件,研究越深入,對研究方法的要求越高,教育研究的科學化進程也是教育研究方法實證化和定量化的過程”[26]。因而,提升研究的科學性,需要增加量化研究的運用。提升研究的科學性是強化其有用性的基礎,科學性和有用性的提升共同構成職業教育研究的解釋力、建構力提升的根本路徑。當前,信息技術的廣泛應用使得數據的獲取愈發便利,但量化研究能力不足卻阻滯了量化研究的運用。因而,推動量化研究的運用,主要在于提升研究者的量化研究能力。查看研究涉及的7 所高校的博士生培養計劃發現,6 所高校開設了研究方法課程,但將其作為選修課,且課程內容多偏向于方法論,對具體的技術操作涉及不多。改變這一現狀,博士生培養單位應當強化研究方法的教學,將其作為必修課,課程內容應涵蓋方法論和具體的方法、技術,并強化日常研究活動中的訓練,推動包括量化研究在內的多種方法的運用。
“混沌—分化—整合”式螺旋上升的路線是科學知識發展的一般路線,也是學科發展的基本特點”[27],“現代職業教育早已突破了職業與教育、企業和學校、工作和學習、經濟界和教育界的境遇,跨越了傳統教育學一級學科所能企及的教育學范疇”[28]。知識演化的邏輯和現代職業教育的跨界性預示著研究中單一思維與方法的乏力,召喚基于跨界思維的交叉研究。
推動職業教育研究邁向交叉融合,首先需強化跨界思維,以跨界的視野和交互共生的理念,基于共同的問題和價值導向,擯棄割裂、零碎與人為設置的界限。職業教育本身就是一個多學科密集交叉的學科,基于跨界思維的跨界關照和問題導向的博采眾長既是現代職業教育研究的內在要求,也是職業教育研究創新的根本路徑。其次,推動職業教育研究邁向交叉融合還呼喚至少包括理論素養和實踐素養在內的研究素養的提升。跨學科研究不僅僅指思想觀點、方法、術語等的交流,“還包括合作解決問題、保持獨立分割學科之間的溝通橋梁、發展在不同學科之間運作的綜合理論、在各分割的學科之間重疊的部分開發新的領域等”[29],研究者若不具備深厚的理論素養,不能建構合理的理論框架及熟練地使用相關的方法技術,很難實現交叉融合。因而,強化交叉型、綜合型人才的培養是關鍵。當前的人才培養過于強調“知識中心”,人為設置學科壁壘,忽視“泛學科化”的跨越邊界、學科互涉、資源整合及方法共享的理念,阻滯了跨界思維的形成。改變這一局面,需要思維前置,從供給側著手,圍繞交叉型人才培養的目標,實現從學科布局、專業方向調整、課程設置、教學方式運用等全鏈條、全過程的有效銜接,培養能“交叉”,懂“融合”的綜合型人才,深入推動職業教育研究邁向交叉、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