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化程度、技術創新能力與公司績效
——基于戰略性新興產業上市公司的經驗證據

劉 振（教授），程鴻雁

一、引言

隨著全球經濟一體化進程的加快，越來越多的企業開始選擇“走出去”戰略，通過對外直接投資、出口等方式進行國際化經營。人們在研究國際化戰略時討論的核心問題一般是國際化程度的加深是否有利可圖[1]。根據傳統的資源基礎觀與學習理論，企業可以利用國際化經營獲得新的技術、人力、知識等核心資源，然后綜合運用這些資源在全球范圍內進行價值創造，實現總收益最大化。現有關于國際化程度與公司績效之間關系的研究并未達成一致觀點。比如Horta等[2]認為實施國際化戰略能為公司提供更多的市場機會，也為公司更高效地利用內部資源創造了條件，因此，國際化程度的提升可以促進公司績效的提升。然而Gomes、Ramaswamy[3]卻認為公司實施國際化戰略會帶來風險和成本的增加，企業績效會因此而受損。另外，García-García等[4]、吳冰等[5]提出國際化程度與公司績效之間存在非線性關系。

相關研究結論為什么會產生如此大的差異？一個可能的原因是現有研究多從制度環境、多元化程度、行業差異等視角出發，探究國際化程度對企業績效的直接效應，而忽視了在國際化經營中企業自身能力的影響。Krishnan、Jha[6]認為外部環境是能力重塑的重要影響因素。李興旺、王迎軍[7]發現企業的核心能力會影響企業競爭力。與國際化經營相比，企業核心能力與公司績效的相關程度更高。那么，企業進行國際化經營是否會通過影響企業核心能力進而影響績效？根據現有文獻，從能力視角出發分析國際化經營和公司績效之間作用機制的研究相對較少。基于此，本文擬分析技術創新能力在國際化經營與公司績效關系中的中介效應，試圖打開國際化程度與公司績效之間的“黑箱”。

企業能力指企業整合和分配內外部資源的技能。企業能力理論認為，能力具有價值性、稀缺性、特質性和難更替性等特點[8]。企業能力包括很多方面，可分為核心能力和其他能力，其中核心能力對企業的發展至關重要。技術創新能力屬于企業的核心能力，也是競爭優勢最主要的來源之一。技術創新能力包括從產生新產品創新思想、到投入創新資源、再到將投入轉化為新產品等的一系列能力，即通過國際化經營活動獲得外部技術，再將獲得的技術進行改造，使其能夠和企業已有的技術相適應和匹配并創造出新技術，最后實現商業化。技術創新能力的形成過程比較復雜，面臨諸多影響因素，不同地區的技術創新能力存在差異[9]，經濟發達區域可以通過加快信息、知識和人才等的流動，為企業帶來必需的技術創新信息、知識等方面的優勢[10]。那么，當企業進入海外市場時，資源規模與學習范圍的擴大是否會影響其技術創新能力，進而影響績效呢？

此外，之前關于國際化戰略對企業績效的影響研究多集中于發達市場國家與中小企業，較少關注戰略性新興企業。戰略性新興產業立足于科技發展最前沿，對科技和產業的發展趨勢具有引領作用，是處于成長初期、具有較大發展潛力的產業。我國戰略性新興企業進行國際化經營的年限較短，面臨著激烈的市場競爭[11]。而且“十三五”關于戰略性新興產業的發展規劃中強調要堅持開放融合原則，抓住“一帶一路”建設契機，將發展重點放在攻破核心技術上，進而提高自主創新能力。因此，分析戰略性新興企業國際化程度對公司績效的影響以及國際化程度、技術創新能力與公司績效的內在作用機制，對于戰略性新興企業的國際化經營與發展具有一定的實踐指導意義。

本文的主要貢獻在于：①從企業能力角度出發，將技術創新能力納入國際化戰略分析框架中，在考慮企業自身能力的情況下研究國際化程度對企業績效的影響，發現技術創新能力在國際化程度與企業績效的關系中存在“遮掩效應”，拓展了國際化程度和公司績效關系的相關研究。②以戰略性新興產業上市公司為樣本，分析我國戰略性新興企業實施國際化戰略對公司績效的直接影響與間接作用機制，拓展了戰略性新興企業的相關研究。

二、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一）國際化程度與公司績效

隨著開展國際化經營的企業不斷增加，國際化程度提高帶來的經濟后果成為學術界關注的重點。促進論認為國際化戰略的實施拓寬了企業的學習渠道，給企業帶來更多有形或者無形的資源，擁有這些特別資源的企業具有更強的核心競爭力，能夠實現可持續發展[12]，從而提升公司績效[13-15]。但是，這些研究忽略了國際化經營也可能帶來風險和失敗[16-18]。抑制論認為國際化經營會給企業帶來較高的進入成本、適應成本等，導致海外經營績效低于國內經營績效[19，20]，國際化經營范圍擴大后管理成本和協調成本的上升也會降低企業績效[21]。隨著國際化進程的不斷推進，學者們逐漸開始關注國際化經營的不同階段分別對公司績效產生的影響，發現國際化程度與公司績效間存在非線性關系[22，23]。

不管是促進論、抑制論還是非線性論，都通過了國內外學者的檢驗。但是，我國戰略性新興企業存在特殊性，其國際化經營剛剛起步，企業規模較小且擁有的資源較少，國際化擴張開始得比較晚，作為國際市場的新進入者，公司在技術、管理、品牌、營銷等各個方面都處于競爭劣勢[5]。同時，作為新興經濟體，企業未能擁有技術和區位優勢，存在后來者劣勢[24，25]，需要適應新的環境，承擔新的責任，需要“交學費”進行學習，從而融入新的商業環境。除此之外，與國內單一的市場環境不同，國外子公司經營面臨著不同的文化、顧客、競爭者、規則，以及復雜的上下游關系與風俗習慣，需要顯著的內外部協調能力，要求公司投入更多的時間和精力，這增加了公司融入新環境的管理成本。隨著國際化程度的加深，國外子公司網絡變得越來越復雜，上升的管理成本可能會超越國際化經營帶來的好處，導致公司績效下降。根據以上分析，提出以下假設：

H1：在控制其他變量的條件下，國際化程度對公司績效具有負向影響。

（二）國際化程度與技術創新能力

以往關于國際化程度對公司績效的影響研究多認為企業實施國際化戰略會直接作用于公司績效。然而根據能力理論，企業在獲得新的資源后，只有先對資源進行合理的整合和利用，才能夠對企業績效產生影響。技術創新能力是企業發展過程中需具備的核心能力，是在新產品從創新需求到產品商業化的過程中，為企業創新決策和核心競爭力服務的一系列能力的綜合[26]，是有效地運用內外部資源對核心技術進行創新或者突破的能力。關于國際化程度對技術創新能力的影響研究認為，企業制定并實施“走出去”戰略是提高自主創新能力的重要渠道[27]，國際化程度的提高可以增強企業的技術創新能力[28，29]。

國際化戰略的實施可以從三個方面提高企業的技術創新能力。首先，實施國際化戰略的企業會進入比國內更大的國際市場，基于拉馬克主義視角的企業動態適應環境理論，企業會主動改變自身技術創新能力來應對變化的環境[30]，并通過提升技術創新能力保持利潤和維持生存[31]。其次，國際合作會帶來特殊資源。最后，分散的地理位置使不同國家形成了差異化的商業環境，其所帶來的更廣泛的學習途徑使公司形成一個空間擴散系統，可為公司提供更多探索新知識來源的渠道。根據以上分析，提出如下假設：

H2：在控制其他變量的條件下，國際化程度對技術創新能力具有正向影響。

（三）技術創新能力與公司績效

技術創新能力的提升最終表現為企業經營效率和核心競爭力的提升。技術創新能力長期以來一直被認為是經濟增長的中堅力量和公司競爭優勢的主要源泉。技術創新能力強的公司具備成熟的技術條件來培育新知識，并且能更有效地評估、整合和利用內外部資源[32]。企業對產品的持續改進不僅可以留住現有客戶，而且能夠吸引新的客戶[33]；新產品投入市場后，會降低相關產品成本、提高市場占有率[34]，獲取創新“租金”，從而提升公司績效。根據以上分析，提出如下假設：

H3：在控制其他變量的條件下，技術創新能力對公司績效具有正向影響。

綜上所述，國際化程度的提升會增強企業的技術創新能力，而技術創新能力的增強又將提升公司績效，即國際化程度通過技術創新能力這一中介變量對公司績效產生間接的正向影響，但是國際化程度對公司績效具有直接的負向影響，兩者方向相反，最終表現為“遮掩效應”。遮掩效應是中介效應中的一種，即直接效應與間接效應因作用方向不同而使總效應被弱化的情形。根據以上分析，提出如下假設：

H4：技術創新能力在國際化程度與公司績效之間的中介作用表現為遮掩效應。

三、研究設計

（一）數據來源和樣本選擇

本文選擇2010～2015年滬深A股戰略性新興產業上市公司數據為研究樣本。由于戰略性新興產業的分類是在2010年審議并原則通過的，所以本文的樣本起點選為2010年，基于?ST公司經營活動和財務活動可能會出現異常變動，故剔除上市公司中的?ST公司，同時金融保險業適用的會計準則與一般行業不同，故剔除相關數據。為了消除極端值對結果產生的影響，對連續變量進行上下各1%的縮尾處理。數據來源于CSMAR數據庫、WIND數據庫和RESSET數據庫，共獲得2191個樣本。

（二）模型設計與變量定義

1.模型設計。為了實證檢驗技術創新能力（Innovation）對國際化程度（Interni_rate）與公司績效（Roa）關系的中介作用，借鑒溫中麟等[35]提出的綜合的中介效應檢驗程序，構建模型如下：

模型（1）～（3）通過依次檢驗回歸系數的方法來檢驗中介效應。如果α1、β1和γ1都顯著，則技術創新能力的中介效應顯著；如果γ2不顯著，說明是完全中介效應；如果γ2顯著，說明是部分中介效應。

2.變量定義。

1.主要變量。本文采用總資產報酬率（Roa）作為公司績效的代理變量，這個比例在國際化組織和戰略中被大量采用[18]。基于數據的可獲得性，本文選擇海外營業收入占營業收入的比重度量國際化程度（Interni_rate）。對于技術創新能力，本文使用專利申請數量（Innovation）和專利授權數量（Innovation1）來度量。

2.控制變量。公司規模，由公司的總資產取自然對數度量；公司年齡，使用公司成立年數的自數對數控制公司年齡差異的影響；CEO教育背景使用CEO教育水平虛擬變量控制；杠桿率，使用總負債與總資產的比率度量；成長性用Tobinq控制；公司治理因素也會影響公司績效，本文選擇前五大股東持股比例的平方和進行控制；多元化程度使用公司包含行業個數控制；政府補貼是公司獲得的政府資源，使用政府補貼金額占營業收入的比重控制。

四、假設檢驗

（一）描述性統計

表2 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

由表2可以看出，公司績效的均值為0.0555，說明戰略性新興企業的平均總資產報酬率為正。國際化程度的最大值與最小值分別為79.0800和0，差別很大，說明戰略性新興企業的國際化程度差異較大。專利申請數量與專利授權數量的最大值與最小值分別為8.0300和0.6931、7.6034和0，說明戰略性新興企業的技術創新能力分布不均衡。

（二）回歸分析

表3列示了模型（1）～（3）的多元回歸結果。

表3 公司績效的多元回歸結果

根據表3中第2列回歸結果可以看出，在控制其他變量的作用后，國際化程度與公司績效之間的相關系數為-0.0001，在1%的水平上顯著，說明隨著國際化程度的加深，公司績效呈現下降趨勢，驗證了H1。戰略性新興企業進行國際化經營的起步較晚，缺乏相關經驗，學習成本較高，使公司投入的成本超過其獲得的收益，從而降低了公司績效。

根據第3列回歸結果可以看出，國際化程度與技術創新能力的相關系數為0.0055，在1%的水平上顯著，說明國際化程度正向影響技術創新能力，國際化經營帶來的機會和資源提高了企業的技術創新能力，H2得到了驗證。

根據第4列回歸結果可知，技術創新能力與公司績效的相關系數為0.0047且在1%的水平上顯著，表明技術創新能力的提升可以改善公司績效。技術創新能力的增強為企業帶來了新技術，最終促進了企業績效的提升，H3得到了驗證。

本文參考溫中麟等[35]提出的中介效應判斷程序對技術創新能力在國際化戰略與公司績效之間的間接效應進行檢驗。首先由表3中第2列結果可以看出國際化程度的系數在1%的水平上顯著，符合進行中介效應檢驗的首要條件。然后由第3列結果可以看出，國際化程度系數估計值（0.0055）達到了1%的顯著性水平，且由第4列結果可以看出技術創新能力系數估計值（0.0047）也在1%的水平上顯著，符合進行進一步檢驗的要求。接下來通過直接效應是否顯著來判斷是完全中介效應還是部分中介效應，如果加入中介變量后，原被解釋變量和解釋變量之間的相關性變為不顯著，則為完全中介效應，否則要將間接效應與直接效應的方向進行對比，以判別是部分中介效應還是遮掩效應。表3中第4列結果表明國際化程度系數估計值（-0.0002）在1%的水平上顯著，說明不存在完全中介效應，需要判別是部分中介效應還是遮掩效應，借鑒Preacher等[36]的Bootstrapping方法進行檢驗，所得結果如表4所示。

表4 Bootstrapping檢驗結果

表4給出遮掩效應的檢驗結果。由表4可以看出，國際化程度通過技術創新能力對公司績效產生影響的間接效應為0.000033，通過了1%的顯著性水平檢驗，并且偏差矯正95%的置信區間是［0.000020，0.000051］，不包含0，說明存在顯著的間接效應。但是間接效應與直接效應的影響方向相反，說明技術創新能力在國際化程度與公司績效之間的間接效應為遮掩效應，驗證了H4。

（三）穩健性檢驗

1.變量替換。為了確保結果不受變量選擇的影響，使用專利授權數量（Innovation1）作為技術創新能力的代理變量進行回歸分析，結果見表5。由表5可見，國際化程度與公司績效的相關系數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負，國際化程度與技術創新能力以及技術創新能力與公司績效的相關系數都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表6的結果說明間接效應為0.000042，在1%的水平上顯著，偏差矯正區間為［0.000027，0.00061］，不包括0，且直接效應與間接效應方向相反，說明存在遮掩效應，與前文的檢驗結果一致，說明研究結論具有較強的穩健性。

2.滯后項。為了確保研究結果的穩健性，使用解釋變量滯后一期數據進行回歸分析，結果見表7。表7的結果表明，國際化程度對公司績效的直接影響依然為負，國際化程度對技術創新能力的影響系數以及技術創新能力對公司績效的影響系數均與之前符號一致，且都在1%的水平上顯著。表8的檢驗結果表明，間接效應為0.000041，在1%的水平上顯著，且偏差矯正區間為［0.000024，0.000064］，不包括0，與之前的結論保持一致，即技術創新能力在國際化程度與企業績效之間的間接效應為遮掩效應。

表5 穩健性檢驗（變量替換）

表6 Bootstrapping檢驗結果

表7 穩健性檢驗（滯后項）

表8 Bootstrapping檢驗結果

3.聯立方程組。由于國際化程度、技術創新能力與公司績效之間可能存在內生性而導致回歸結果出現偏誤，因此本文使用聯立方程組控制內生性問題。將Roa、Interni_rate和Innovation作為內生變量，將Lnasset、Ceo_edu、G_subr、Lnnum_year、Lnm_vaule（公司市值自然對數）、Pop_rate（營業利潤率）、Lnempl_numb（公司員工自然對數）和Int_invst_rate（當期無形資產占比）作為外生變量。檢驗結果見表9。

表9 內生性檢驗

根據表9第2列和第3列回歸結果可以看出，國際化程度正向影響公司技術創新能力，技術創新能力正向影響公司績效，技術創新能力在國際化程度與公司績效之間存在間接效應，且直接效應與間接效應作用方向相反，表現為遮掩效應。

五、結論與啟示

（一）研究結論

當前越來越多的公司走上國際化經營之路，那么實施國際化戰略到底是正向促進還是負向抑制公司績效？公司的技術創新能力能夠對公司發展產生重大影響，且技術創新能力的提升需要公司相關資源的支持，那么國際化戰略是否會通過影響技術創新能力進而影響公司績效呢？本文基于能力視角，以戰略性新興產業上市公司為研究對象，分析國際化程度通過技術創新能力對公司績效產生影響的間接路徑。結果發現，一方面，國際化程度負向影響公司績效，隨著公司國際化程度的加深，相關成本的增加會損害公司績效。另一方面，從公司能力視角來看，隨著國際化程度的提升，擴大的市場與人才的加速流動為公司帶來新的學習機會與內外部資源，有助于提升公司的技術創新能力，而技術創新能力的提升意味著新產品、新工藝流程的出現，這將為公司帶來新的利潤增長點，即國際化程度通過技術創新能力這一中介變量對公司績效產生間接的正向影響，而國際化程度對公司績效具有直接的負向影響，使得技術創新能力在國際化程度與公司績效之間的中介作用表現為遮掩效應。

（二）啟示

首先，由于戰略性新興企業的國際化經營活動處于起步階段，導致國際化程度對公司績效的直接影響為負效應。企業在開拓國際市場的過程中應當加強學習、不斷積累經驗，對內外部資源進行系統性整合，將其轉化為綜合競爭力，使公司獲得成長，將國際化經營對公司績效的影響轉變為正效應。其次，國際化程度可以通過提升技術創新能力這一途徑提升公司績效。因此，企業在制定國際化戰略時應當將如何提升企業技術創新能力考慮在內，譬如，建立國際研發機構、與國外企業進行研發合作等，通過類似途徑增強企業的技術創新能力，進而促進公司績效的提升。最后，企業內部戰略的制定對企業的發展至關重要，但是外部力量的支持也不可缺少，國家應該營造一個優質的經營環境和制度環境，為企業實施國際化戰略提供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