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雅梅
我的學畫經歷是與父親分不開的。
細細想來,我三歲時寫書法(這是從父親口中得知),現在已無多少印象,寫成什么模樣也絲毫記憶不起來,但是父親教我寫字的印像卻依然記得。每當晚飯后,父親會和我一起寫字,我在書桌的左邊他在右邊,寫好了,父親會把字貼在墻上。他會把我寫得好的字在下面畫個紅圈,我覺得那些紅圈特別好看。記得有一次我模仿父親在所有字下面都畫上了紅圈,可比比還是父親畫得好看。父親或許覺得我的字寫得好,曾一度想把我送到一位老師那兒正式學書法,可是因為母親不同意,這個想法便擱置了。
上學之后,所有教我的美術老師都認為我父親是畫畫的,那么他的女兒必定也會畫,因此從小學到中學,我都會很自然地被分到美術小組,班里的黑板報義不容辭地由我承擔,而且凡有美術活動便會被老師首選推薦參加。印象最深的是一次主題為“學雷鋒做好事”的漫畫比賽,班主任讓我以這個主題自編自畫一組漫畫。由于這次比賽我為班級爭得了榮譽,班主任就更加堅信了我能在美術上做出成績。后來凡有公開課,班主任就會叮囑我把要講的課配幾張插圖,以便課堂生動。那時家里的連環畫、各種畫冊都是我的尋找對象,遇到差不多的形象我就照抄,實在找不到,我就東拼西湊,就這樣我畫了許多的課文插圖,現在想想那些畫或許就是我最初的臨摹或創作。那時,父母似乎對我學畫或不學畫從不過問,現在想來這真是件好事,使得我對畫畫一直保持著放松的狀態。

我正式系統地學習畫畫應該是在華僑大學。最初上素描課畫石膏像,我怎么都跟不上,急得回家哭鼻子。父親對此只是笑呵呵地寬慰我“沒關系”,他先是讓我對著鏡子畫自畫像,后來又讓我臨摹俄國畫家費欽的素描,這樣我便來了感覺,畫得也自信了。到了二年級選專業時,我沒有猶豫就選了國畫山水專業。那個階段臨摹課很多,我當時臨了黃公望的《富春山居圖》、倪瓚的《容膝齋圖》、王蒙的《青卞隱居圖》,還有范寬、沈周、董其昌等人的作品。那時自己的想法不是太多,就是認認真真臨摹。我當時總覺得時間不夠用,除了白天上課時間,幾乎每天晚上都會畫到臨近寢室關門才離開教室。我一直覺得正是這個時期為我日后山水畫風格的形成打了一個好基礎。這其中印象最深的是臨摹黃公望的《富春山居圖》和倪瓚的《容膝齋圖》。我的第一張臨摹作品是倪云林的《容膝齋圖》,因為第一眼就喜歡那種蕭蕭瑟瑟的感覺,所以就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它。沒有想到的是,他的用筆是最不好把握,我臨了許多遍才找到感覺,可一直還是有些遺憾,雖說臨得很像,但因為太喜歡而不夠放松,而那畫面中的寥寥數筆至今對我來說都是一個階梯。待到臨《富春山居圖》時我才放松了,因為放松我便沒了距離感,享受在其中。或許元四家中黃公望教我最多,我一直珍藏著這幅臨本,平時偶爾拿出來看看它,就像一位老友。這個臨摹階段,對于體會古人的用筆、用墨似乎都是在畫的過程中不知不覺中完成的,我喜歡這種不知不覺的學習過程,一直到現在我都在享用這種慢節奏。

1989年畢業之后,我隨父母到了武漢。那時,我的作品還未形成自己的風格,而父親對我畫畫卻開始關注,我們會經常在一起聊畫畫上的事。父親沒有讓我找工作,讓我待在家中,每日畫畫。那時,父親看展覽總是帶著我,給學生上課時也會讓我去。我記得當時有一位老師戲稱我是父親的“小尾巴”。除此之外,我和父親去的最多的就是書店,而每次去書店父親都會用完兜里所有的錢。所以,家中的書籍現在翻來對我都是有故事的。有時候,父親在我翻看畫冊時會讓在喜歡的作品那一頁夾個紙條,我當時不知為何,后來他告訴我是想檢驗我眼力。在眾多的作品中我喜歡林風眠、關良的作品,記得還變臨了幾張,父親給予我很大的鼓勵,使得我自信了很多。父親這些看似不經意的培養,在無形中慢慢地造就著我。那時家里的氛圍特別好,雖然房間小,生活清貧,可一家人在一張畫案上輪流創作著作品,每日的話題都離不開畫畫,墻上的畫不斷更新著,溫暖而溫馨。

很多人都會問我風格是在何時并且是怎樣形成的,我一直回答不好這個問題。對我來說,我覺得這是一個積累過程,日常的學習就像營養一樣,會在某個時刻或某幅畫中自然地顯現出來。父親在世時,每當有人問起這個話題,他總是夸張并略帶神奇的告訴人家:正月十五,特別神,那一天她畫了群打燈籠的小人,就一下子變了……我每次聽到父親說這些話,都會不好意思,同時又感受到一種父愛,那是父親對女兒的一種偏愛。我風格的形成,父親是第一位觀眾,那張作品或許給他留下了極深的印象。由于父親的鼓勵,我便在此風格上一直走下來,慢慢地也得到很多老師的認可和鼓勵。我雖在繪畫圖式上和父親不一樣,但我覺得我和父親對繪畫的認識是一致的,我們雖偶有分歧,但我覺得很多東西我們是共通的。

在畫畫上,父親從不干涉我,我畫什么他都說好,尤其在我最初畫畫的時候,在父親嘴里,我就是個天才。我的自信就是在父親無數的鼓勵中建立起來的,所以我畫畫從不猶豫,一直以來,畫畫對我來說是件快樂的事。
這篇文字是父親去世前寫的,當時編輯囑我寫寫學畫經歷,我就憑感覺寫下了些記憶中的片段。后來,由于父親的離世,我便一直不能動筆寫東西,所有的思緒都會因為想念父親而被攪亂。這些文字擱置了近一年,今天看看自己所寫的學畫經歷,其實每一步都離不開父親的指引,而我身在其中卻不自知。今天,父親雖不在我身邊,但我卻覺得他離我更近了,似乎不曾有一秒我們分開過,尤其在畫畫的那一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