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彩江海

孟遠烘

廣西兩大美麗的城市桂林和北海要做一個“對話”性質的繪畫聯展，我認為這是一次有歷史意義的重要美術事件。

桂林與北海，是廣西兩大美麗且有悠久歷史的城市，分別位于廣西的北部和南部。這一北一南的兩大城市，都有著美麗的風光和深厚的人文積淀。桂林多山，山奇水秀，有“甲天下”的美名。北海濱海，風光旖旎，有被稱為“天下第一灘”的銀灘。桂林是多個朝代廣西的首府所在，北海的合浦，則在漢代即已是“海上絲綢之路”的始發港。桂林是廣西接受楚文化和中原文化影響的前沿陣地，北海則是廣西接受海外文化影響的頭一站。

一

桂林自新石器時代即已有文明發祥，桂林廟巖所發現的陶片是目前廣西發現最早的陶器，距今約15000多年。桂林的文化興盛始于唐代中原文人官員陸續到桂任職，褚遂良、張九齡、李商隱、宋之問等著名文人到桂，帶來了經典的中原文化。在美術方面，宋代著名書畫家米芾曾在桂林任職，并畫有《陽朔山圖》，可見源流之深。明代徐霞客到達桂林曾寫道“欲寄于都府街東裱工胡姓家”，可見當時的畫事也是興盛的。到了清代，桂林的美術更是發達，出現了不少美術世家，如李熙垣（傳自其岳父周位庚）及其兒子李冕、李益壽、李吉壽，乃至侄曾孫李翰華等的“一門八代”；李秉綬及其兄李秉禮、李秉鉞、李秉銓，侄李宗涵及子李宗桂等人的“一門風雅”；羅辰及其父親羅存理、妻子查瑤溪、女兒羅杏初的羅家一脈；等等。李秉綬晚年在桂林筑“環碧園”，聘江蘇畫家宋光寶、孟覲乙在“環碧園”課徒教其子侄，除李氏兄弟外，從學者還有番禺來桂做官的居巢、從兄居巢寓桂的居廉，以及番禺人宋紹濂等，可以說“環碧園”已是清代桂林出現的美術教育機構。清代石濤是出生于桂林的大畫家，雖然他在少年時期于全州湘山寺完成了繪畫啟蒙之后再也未踏足桂林，但他的榜樣精神對桂林繪畫影響是重要的。民國時期，有不少著名畫家到桂林作畫，如齊白石、黃賓虹、張大千等。而 1938—1944年抗戰時期桂林文化城更是匯集了至少250名美術名家，有徐悲鴻、豐子愷、張安治、何香凝、馬萬里、關山月、李鐵夫等，其中徐悲鴻、豐子愷、張安治等人更是長時間在桂林辦學任教，為推動桂林的美術事業作出了莫大的貢獻。近現代及至當代，1921年畢業于上海美術專科學校的帥礎堅是把西畫引入桂林的第一人，是桂林現當代美術的開拓者。曾在日本留學、與龐薰琹、倪貽德等人創辦決瀾社、任廣西藝術學院院長的“人民藝術家”陽太陽，對桂林及至廣西的美術事業影響巨大。帥礎堅、陽太陽的后代也多數從事美術事業，延續了桂林美術世家的傳統。此外，寓居桂林并在此終生奉獻于美術事業的廣州人葉侶梅，也是對桂林美術事業影響巨大的重要人物。

桂林的奇山秀水，為歷代畫家提供了絕佳的繪畫素材，特別是在20世紀中國山水畫的現代轉型中，幾位對中國畫現代轉型起到關鍵作用的畫家，其風格的建立與桂林山水有著莫大的關系。齊白石的山水畫有別于傳統，富于裝飾性和符號化，他的這種風格建立來源于桂林山水。他在所作的《桂林山》以及92歲時贈給老舍的《雨耕圖》重題舊詩中寫道：“逢人恥聽說荊關，宗派夸能卻汗顏。自有心胸甲天下，老夫看熟桂林山。”可見他是以對桂林山水特殊美的表現而區別于傳統。黃賓虹曾于1928年到桂林畫過大量寫生，1929年“第一屆全國美展”中，黃賓虹展出了兩幅作品，其中一件是《桂林疊彩山》，由此桂林山水走向了全國。徐悲鴻畫過很多水墨桂林山水，尤以水彩式的技法所畫《漓江春雨》最為有名，這種革新的技法，與雨中漓江山水貼切，卻與傳統的山水畫技法迥異。新中國成立后，李可染曾多次到桂林寫生，多者一住三個月，他畢生創作過大量桂林山水的作品，他的黝黑厚重、逆光式的山水畫風格是在桂林建立的。他在1987年創作的《清漓煙嵐圖》中題：“萬山重疊一江曲，漓江山水天下無，漓江為畫作稿本，畫為漓江傳千古。昔年吾曾多次泛舟漓江，覺江山雖勝，然構圖不易，茲以傳統以大觀小法寫之，因略得其意。人在漓江邊上，不能見此景也。”這體現了他借桂林山水引發的對傳統與現代的思考。與李可染相似，白雪石也是遠道而來桂林，以表現桂林山水找到了自己的藝術風格，創造出秀美清新、淡雅溫潤的桂林山水畫法。除此之外，晚年的宗其香也卜居桂林近20年，畫有獨樹風格的桂林山水作品。這些知名畫家表現桂林山水的作品，既建立了自我的藝術風格，也為中國山水畫的現代轉型探索出可行之路，同時還為我們表現桂林山水提供了范本。

有著傳統延續，有著大師范本，有著得天獨厚的桂林山水絕佳表現素材的當代桂林國畫家，在進行藝術表現時，走的是一條汲取傳統養分，吸收現代構成形式，充分表達自我心性的道路。

肖舜之以傳統的筆墨語言，創造出具有強烈個人風格的現代圖式。他的作品既有傳統筆墨語言的繼承，又吸收了西方現代的形式構成，甚至包括肌理語言；既講究筆墨語言的質量，又注重自我情感的隨心表達；畫面的線條和墨色形成清透、雅潤味道，形體夸張變形而畫面疏密節奏富有韻味。總體去看，他的作品具有強烈的語言沖擊力和視覺沖擊力，是既繼承傳統又推陳出新的大家。

白曉軍的作品具有大山大水的大氣魄，畫面布局大氣，開合獨具匠心，景物刻畫繁密而精到，虛處云霧氤氳，富有情調，山石樹木刻畫精微，富有生氣，整體渾然，墨色厚實而通透，顯示出嫻熟的藝術處理能力。

王善民的構圖布局仍是傳統的路子，但造型經過了處理，稍加強調了變形的感覺，略帶裝飾意味，在皴法上作了簡化，整體意韻淡雅疏朗。

張賢的作品也是大山大水的布局，崇山深壑，林木繁茂。他的技法傳統，畫有古意，繁雜的景物以細筆一絲不茍地塑造，并要做到氣韻生動，需要統領全局的把控能力。在傳統的樣式上，他的山石樹木造型更加強化，從而更具情感性和精神性。

陽（子兌）弟的作品富有生活氣息，選擇的是當代的少數民族民居，筆墨厚重而松動，塑造扎實而自然，有很強的現場感。

韋丹意的作品在布局上注重構成感，強調線條的表現，減弱墨色變化，有如白描。山石樹木通過不同質感的線條和皴法區分，輕重疏密一目了然而富有節奏感，具有較高的藝術品格。

韋廣壽的作品在傳統筆墨的基礎上，更為強調寫實性，他的作品比傳統山水更具現實感，生活氣息濃厚，又有意境。色彩的表現是他的風格特色所在，他的設色既呈現出色彩的豐富和艷麗，又具有較高的品格，不艷俗火氣。

韋劍華的少數民族人物創作，造型生動，筆墨富有情趣，畫面布局具有構成形式感，因此他的作品是輕松愉悅的少數民族風情畫，讓人感受到生活的美好。

程輝的山水畫具有強烈的個人風格。他的作品帶有符號化的傾向，山、水、樹木、房舍提煉成自己的筆墨語言，造型強調生澀感和稚拙感，細品讓人覺得別有風味。

秦暉的作品在圖式上似乎是傳統的，但他的皴法等實際上已提煉成點和線的語言，加上畫面布局的構成感，以及用明麗的色彩渲染畫面的做法，具有強烈的個人風格和當代感。

黃宏輝的畫也有著深厚的傳統基礎，從筆墨上看有著沈周、石濤等遺韻。但他有意強化了構成感和裝飾性，從而具有了個性語言和當代性。

藍凡武的作品也是把點和線抽離出來，然后重構成有一定意味的作品。這樣的作品具有形式意味新穎性。

盧偉的花鳥畫不強調傳統意義的筆墨，在布局上相對較滿，注重畫面形式構成，畫法上注重水墨淋漓的感覺，從而有淡雅、空靈、飄逸的情調。

仇智的人物畫筆墨酣暢，線面結合，線條灑脫，形象刻畫生動，背景與人物結合有一定的意象性，布局講究，很好地表現出少數民族的生活狀態和精神風貌。

徐朝玉的作品整體強調構成感，但筆墨是傳統的筆墨。設色淡雅，墨色空靈，格調高雅，既有傳統品格，又有現代氣息。

秦天的作品也是在現代構成的畫面布局中，用的是傳統的筆墨去表現景物，他強調淡的味道，表現的力度是通過外形的力度得到強化的，整體格調高雅。

張超的花鳥畫也強調淡和空靈的意境，整體色調虛化有如夢境，多遍渲染顯得肌理豐富耐看，密處密不透風，空白處畫有小鳥，使畫面頓時充滿生機。這種淡雅的兼工帶寫的作品具有現代氣息。

陳美正的山水強調點線的構成感，從而具有一定的裝飾意味。他的作品雖然用的是傳統的構圖形式和筆墨語言，但是因為強調了點的作用和趣味，從而具有現代感。

蔣運連用的也是傳統的構圖布局和筆墨語言，只不過更為簡化并強調形式感。他的設色高雅，水和山的色彩既色調統一又對比明確，讓人既感覺有傳統氣息，同時又有現代感，這是他作品的耐人尋味之處。

曾逸云的山水多為小品，布局構圖精致，形象刻畫細膩，點線面安排頗具匠心，疏密對比富有節奏感，富有生活氣息，又具有高的藝術品格。

唐雪梅的作品也是強調了現代的構成形式感，在富有構成感的框架中強調筆墨的表現，造型強化了個人的感受，有一定的裝飾意味。

韋智文的作品構成感更強，樹木房舍作了符號化的處理，整體色調雅致，具有較強的現代氣息。

李茂宏的作品以方形構圖為主，景物平正鋪開，更具有平面構成感，裝飾化的造型強調了墨的韻味，從而營造出富有意境的山居圖卷。

黃文祥的作品強調造型和用筆的力度，在用墨上也注重滋潤和厚實，整體布局講究，用傳統的筆墨畫出當代的生活氣息。

白楊的作品秉承家學，但更注重筆墨的形式表現，其筆墨雖然也在塑造形象，但更像是各種形式的點線交織而成的協奏曲，從這點去看，她的作品還是透露出掩蓋不住的現代氣息。

總體去看，這批桂林中青年國畫家還是相當注重傳統的筆墨修養的，在作品中透露出強烈的自我對傳統筆墨的認知，同時又都或多或少的加入了形式構成因素。年輕一點的畫家在圖式化、符號化和構成感上更強一些；年長一些的畫家則在對傳統的意蘊上把握得更渾厚一些，在變成自我的筆墨語言上更純粹和自如一些。不過在如何運用傳統的筆墨語言準確地表現出桂林山水不同的美感意蘊上，研究得還不夠深入，在語言的當代性表現上也拓展得不夠。

二

現北海市所轄的合浦縣，在漢代已是“海上絲綢之路”的始發港。《漢書·地理志》記載了漢代海上絲路：“自合浦徐聞南入海，得大州，東西南北方千里。武帝元封元年，略以為儋耳、珠崖耶。……自日南障塞、徐聞、合浦，船行可五月有都元國，又船行可四月有邑盧沒國，又船行可二十余日有諶離，步行可十余日有夫甘都盧國。自夫甘都盧國，船行可二月余有黃支國，民俗略與珠崖相類。”史書所記載的文字是有出土文物所佐證的。合浦現存漢墓數百座，出土有大量精美的青銅器，有充滿瑰麗想象的人形、獸形足銅樽，也有寫實逼真的銅牛、銅鳥等動物雕塑，更有在造型優美的銅鳳燈和銅倉等青銅器上陰線鏨刻圖形的高超技藝，這種在青銅器上鏨刻圖畫的技藝是漢代南方富有本土特色的一門技藝。而晶瑩透徹的水晶、具有異域風格的人物形象和獅子形象雕刻，則是合浦與域外交往通商和文化交流的重要物證。發展到近代，1876年《中英煙臺條約》北海被辟為對外通商口岸，英、美、德、法等八個國家在北海開設領事館、海關、銀行、教堂、醫院等機構，留下大量精美的近代西式建筑。1982年，北海又成為全國沿海開放的14個城市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