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維櫻

2014年,巴斯23歲,是第一個以正式成績沖進夏威夷科納“鐵人三項”世錦賽的中國面孔。這項賽事俗稱“大鐵”,由3.8公里游泳、180公里騎行、42.195公里的全程馬拉松不間斷組成,是全世界鐵人三項比賽的最高難度賽事,也是上世紀70年代“鐵三”的發源地。2018年,巴斯超越日本軍團,成為了成績最好的亞洲選手。
巴斯是一個自由的鐵人三項選手,每年參加了深秋的科納賽事之后,冬天就住在四川西昌的邛海邊上。嚴格來說,他從來都沒有專屬教練,沒有進入任何運動訓練體系,也不屬于任何組織。
巴斯每天早晨6點起床,訓練車前架有兩臺顯示屏,一個播劇,一個記錄顯示當日訓練指數。不少“打鐵”的朋友,在微信群里陪著他一起練,他們互相發自己留了“一筐的汗”,然后上午去西昌監獄旁的游泳館進行游泳訓練。早晨9點的陽光照進來,空蕩的游泳館里,已經騎行了兩個多小時的巴斯游得風生水起。當日他還有跑步訓練。巴斯家樓下就是操場,但他更喜歡去邛海邊,看著下午白色的月亮慢慢地從山頭升起,“每天兩小時也不那么枯燥了”。
自己把自己練成鐵人,聽起來好像不可思議,但實際上,巴斯的人生經歷,無意間吻合了“鐵三”真正的創立初衷。鐵人三項從上世紀70年代創立之始,就不是一項為職業運動員準備的項目,而是一個對自我極限的挑戰。美國人柯林斯夫婦在夏威夷創立鐵人三項的時候,正是因為在這個運動天堂里,一幫玩馬拉松、游泳和騎自行車的愛好者爭執不下,各說各的項目是全世界最難最棒的。既然如此,不如把三個結合在一起,只要完成,就是好漢。強調堅毅和勇敢的“鐵人”,最有名的一個鏡頭,是1982年一個女孩在科納賽中爬過了終點,得了亞軍。此鏡頭通過全美轉播,成為“鐵人三項”的精神標桿:不再以傳統體育運動里的勝負論,不強調天賦、排名,而是要以不可思議的毅力,完成自己對自己的挑戰。
1991年,巴斯出生在西昌的一個小康之家。爺爺是南下干部,父母很早往返于成都和西昌做中間商賺差價。巴斯學建筑是因為父母說“畢業了去跟這個叔叔那個叔叔做房地產”,這就是他們為獨生子設定的唯一人生目標。2011年左右正是西昌房地產開始上漲的時期。“雖然不是什么二代,但也確實沒考慮過為錢工作。”巴斯說。
參加馬拉松,出國旅行,在巴斯看來都是玩,“為了酷炫”。他說:“大學操場上獲得異性目光的永遠是打籃球、踢足球的。”巴斯協調性不好,覺得自己玩這些運動都不夠酷炫。基于虛榮和好勝心,他選擇騎行和馬拉松。運動員似乎都必須和“苦”沾點邊,迄今為止,“苦”卻被巴斯輕易地跨過去了。大學里看到“鐵人三項科納世錦賽”的賽事紀錄片,是巴斯開啟夢想的導火索。
2015年,巴斯第二次獲得資格時,父母的生意出現了問題。當時他己經交納了報名費,和女友一起去,機票和酒店加起來要6萬多元。他發現父母陷入了連環債務,到現在他還保留著自己勸母親不要痛苦想不開的短信,“人都是一下子長大的,我就是那個時候”。
夢想前面是必須自我負責的現實。“這個事到底意味著什么,能不能養活我,我去夏威夷,難道就是為了占一個中國人的名額,然后被虐嗎?”他覺得自己不能自欺欺人。巴斯的生活和隨心所欲完全沒有關系。他的訓練APP顯示的可怕作息規律背后,是他完成一天的訓練之后,依然高漲的自我意識。所有的訓練、飲食、恢復、保健,全靠自己在網上查詢。“國外選手的體育生命比我們長,在于他們有非常先進、科學的技術幫助身體的恢復和健康,而不是只完成訓練就行了。”巴斯說,每天晚上他要用美國的器械給腿部血管放松,增加血管彈性,降低靜脈曲張的概率,德國的筋膜按摩儀也是隨身攜帶,可以放松肌肉之間的部位。他把能量膠、功能飲料和各種保養品按照比賽的狀態來服用。吃午餐的時候,他把全素米線湯里的油,全部撇在一個小碟子里。晚上吃燒烤,他一直給別人烤,自己只在最后吃一點“豬天堂”,這個熱量最低的部位是豬的上顎。“我也放縱自己,一個月要吃一回,今天就把這個指標用掉了。”他笑著說。
每年全世界通過資格賽參加科納賽事的人數在2000人以上,每個人都頂著冠軍頭銜,或攢了足夠的積分,但實際水平相差很大。作為一塊科納的“新鐵”,巴斯最激動的時刻,是披著一面中國國旗,站在“你是鐵人”的完賽終點。這面在科納出現的中國國旗,是巴斯在國內成名的開端,但對于他自己,卻不僅僅是一個符號。
科納有一個傳統,就是賽前兩天,為選手舉行“世界國旗大游行”。這是一場嘉年華般的非正式大聯歡,巴斯舉著國旗,和其他選手興高采烈、連歌帶舞地走在科納島的椰林陽光之下。與其相對,“鐵三”世錦賽國內并沒有轉播。“雖然不是奧運會那種莊嚴肅穆的感覺,可是對我來說就和奧運會一樣,開心、真實,不是星光閃耀、萬眾矚目的那種,而是我在那里的真實。其實我從來沒有進入過任何體制或者組織,沒有拿過國家一分錢。代表國家這件事我以前從沒想過,直到成績告訴你——‘你可以的時候。”巴斯說道。
(摘自《三聯生活周刊》2018年第5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