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中有真意

方小真

年味會在喧鬧聲中消失嗎？莫言感慨：“沒有美食的誘惑，沒有神秘的氛圍，沒有純潔的童心，就沒有過年的樂趣”。南渡北歸中，流轉(zhuǎn)于各種過年的儀式，流年帶來的溫情讓我相信年的恒久。年，是中華幾千年的沉淀，是辛勞了365天的人們向壯闊的生活表達的崇高敬意，它流入我們的血液，點綴著我們的生活，從新生到暮年，我們正在經(jīng)歷的是洋溢著真善美的流年。

冰心回憶童年的春節(jié)，年前忙碌的母親，張羅家人的新衣鞋帽和過年用的美食，鹵肉、紅糖年糕、灶王糖等構(gòu)成舌尖上的春節(jié)。父親則為孩子們準備新年的娛樂，由傳統(tǒng)民族樂器組成的樂隊演奏，加上璀璨的火樹銀花，熱鬧非凡。大年初一換新裝祭祖，給長輩拜年，正月里由各個村落冬閑的農(nóng)民組成的隊伍來“耍花會”，元宵夜點起寄寓人丁興旺的燈籠，街上“燈如晝”，游人眾多，空氣中充滿記憶熟悉的味道。寄寓這美好心愿的傳統(tǒng)，貼對聯(lián)辭舊迎新，祭祖表達對先人的敬畏，走親訪友團聚和樂，添燈寓“添丁”等等，帶有溫度的習(xí)俗讓辛勤了一年的人們感受到生活的溫情，這些傳統(tǒng)習(xí)俗帶給人們久違的儀式感，讓人安穩(wěn)，《小王子》里說，儀式感就是使某一天與其他日子不同，使某一時刻與其他時刻不同。過年意味著團圓，那份“家人常在，燈火可親”的期盼，牽掛了一年的久別重逢，洗去歸途中的疲憊，帶來充實與愉快。

而今在我故鄉(xiāng)的小城，人們依舊鐘情祖先留下的傳統(tǒng)的過年方式，南北文化的差異使我深感故鄉(xiāng)過年方式的獨特，家鄉(xiāng)的年是從廿四開始，廿四祭灶神，祖母會烙上芋餅去祭拜，傳說這天灶神上天，要為灶神爺準備干糧，廿五打掃房間，把家里整理的干干凈凈，準備迎接新的一年，廿七制作鼠殼粿，開始籌備過年的各種食物，除夕是貼春聯(lián)掛燈籠，祖母會把準備好的祭品去祭拜門神，她對著家里的每一扇門，虔誠地叩拜，感恩門神一年的守護。按例，年夜飯用的大部分食材得先去祭拜祖先，過年得和先人一起熱鬧。淳樸的農(nóng)民感恩天地、先人的庇護，在年底用祭拜的方式來答謝，這種感恩意識從古至今，留于一代又一代土地的子女的心中。大年初五是游神慶典，人們是把廟里的神像抬出來，仿照古代官員出巡的儀式，在村里走一圈，以示神靈所到之處，新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通過這種儀式，人們能夠感覺得到自己的居住環(huán)境，自己的生命，前程及愿景都接受了神圣的保護，這是對新的一年的期盼。正月里大大小小的活動讓年得到延續(xù)，等到正月結(jié)束，一切才重歸平淡。

不管是熱鬧，還是簡單樸素，萬家燈火中洋溢的國與家的幸福感，都構(gòu)成年味，而這種幸福不會隨著時光流逝而消失，因為這種期盼是我們一年奮斗的動力，也是我們的歸宿。

蘇童《白雪豬頭》中的母親，在物質(zhì)匱乏的年代，凌晨便到街上排隊買豬肉，作品中的母親為了買到豬肉，滿足孩子們對肉的需求，從爭執(zhí)到妥協(xié)。年前是母親最忙碌的日子，她忙家務(wù)和準備各種各樣的年貨，為孩子們縫制衣服。在艱苦樸素的時期，家庭主婦承擔起滿足家人過一個溫飽年的愿望的任務(wù)，她們操勞生計，上街搶購緊缺的食物，挑燈夜戰(zhàn)為家人縫制衣服。深夜里縫紉機應(yīng)和著窗外的北風(fēng)在歌唱的聲音，依然是很多人聽過最動聽的聲音。千百年來，家庭主婦們用女性特有的溫柔，不管物質(zhì)匱乏或者富足，都為家人操辦一個個溫馨的年，她們用靈巧的雙手-烹飪出寄寓美好的一道道佳肴，帶給我們一個舌尖上的春節(jié)，這些美味也一直留在我們的記憶中，久久不能忘卻，她們也是傳統(tǒng)的守望者，虔誠地守護著老祖宗留下的習(xí)俗。小時候的年是祖母在操辦，長大后這個重任交到母親的手里。與祖母相比，母親做的事少了許多，她不再追求每件事都親力親為，開始用各種代替品去代替過年必備的東西，圖的是方便。母親仍是孩子們心中的英雄，因為她在每一個平凡的日子里用心張羅著。

團圓的愿望，衍生出中國獨有的春運，來之不易的那張歸途的車票，串聯(lián)起離開家的人兒對家鄉(xiāng)新的記憶。歲歲年年人不同，流年讓人成長也讓人日漸滄桑和年邁，正因如此我們才會歸心似箭。一年又一年，父親的春聯(lián)寫得越來越有底蘊，母親的甜糯米酒釀的愈來愈香醇，青絲白發(fā)間看到流動的年，看到辛勤澆灌的幸福樹正在開花。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fēng)送暖入屠蘇，爆竹聲伴隨著一代又一代人渡過流年，見證著中國大地的發(fā)展歷程。南朝梁宗懔《荊楚歲時記》中：“正月一日……雞鳴而起，先於庭前爆竹、燃草，以辟山臊惡鬼”，可見放鞭炮的習(xí)俗從古至今都有。陳忠實在《過年，家鄉(xiāng)人圓夢的炮聲》中用樸實厚重的文字記錄了過年時最讓他陶醉的炮聲，敘寫家鄉(xiāng)人在新舊年之交時放鞭炮的習(xí)俗，排山倒海般的爆炸聲由灞河對岸傳過來，洋溢著厚重的詩意，隱約可以看到空中時現(xiàn)時隱的爆炸的火光。作者回憶小時候他與父親放鞭炮的場景，放鞭炮是一種儀式，父親夜觀天象，爭取成為最早放鞭炮的一個，這是對傳統(tǒng)的敬重，時過境遷輪到“我”和孩子們放鞭炮，在開闊的天地間，“我”和孩子們放得更歡勢，到了1991年只剩作者一人留在老家，作者一人放響鞭炮，轉(zhuǎn)身接受漸近的炮聲的洗禮，獨自面對星光下的白鹿原。

祖輩們守著腳下的土地，用先輩們留下的傳統(tǒng)方式過年，嚴謹?shù)厥刈o那些條條框框的儀式，父輩們還按記憶中祖輩們的儀式過節(jié)，但不夠嚴謹，他們在守護自己童年時的記憶，而到了我們這一代，開始離開土地，開始讓繁瑣的儀式簡約，開始遺忘傳統(tǒng)。過年是需要人撐著的，當那些執(zhí)行祖宗留下的過年習(xí)俗的人都不在了之后，年就塌了。

家鄉(xiāng)的炮聲，見證了時代的變化，在陳忠實的記憶中，80年代初期的鞭炮聲是響徹天地的，因為這一年，千萬農(nóng)民圓了千百年溫飽的夢，倉廩足了，以前人們期待過年有吃有喝的時代終結(jié)，取而代之的是天天都有過年樣子的生活，這是時代巨變，國家前進對千萬農(nóng)民的回饋。鞭炮聲是家鄉(xiāng)農(nóng)民集體自發(fā)的一種表述方式，是最可靠的，也是“中國特色”的民意表述。在我的記憶中，除夕夜連綿不絕的鞭炮煙火聲，正是家鄉(xiāng)人對一年幸福生活的慶祝和對新一年的祝福和祈禱，這些鞭炮聲是國泰民安的征兆，也是人民幸福的見證。

懷念過年的真情，正如作家筆下的春節(jié)，充滿著人情味，質(zhì)樸的人們在生計中表達對生活的誠意，在思念中追憶逝去的美好。年味不隨時歲改，年年在時序中重復(fù)久違的幸福，當圓夢炮聲響徹地北天南時，每個人都能在守護美好的傳統(tǒng)中收獲和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