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窗瑣記

2019-04-16 06:53:50杜向東

牡丹 2019年8期

杜向東

伏日心爽

戊戌年入伏第一天也，天熱如籠，汗紛紛然而下。與客張市冒暑驅車而回，時值正午，于縣城一酒館饗食也。

空調開而涼風徐來，菜肴點而冰啤緩上。額汗漸無而似廣寒浴風，凡塵自去闕疑龍宮對酌。酒清冽而若泉，杯沾唇而已干。饌不華而味美，客不多而吾知。言借酒豪，心向友交，詩逢會者吟，志與同者操。

須臾，啤酒三四瓶入腹，體涼而心靜，神馳而魄徉，思遠而意愜，胸張而夢揚。不覺酩酊，目微旋而蒙眬，于是乎，伏熱不至，恍若秋風驟起，北極冰川，雪洞談玄，海底對飲，凌霄云天，飛塵罕至，凡世不喧。

客有慨嘆者而曰：“歲月易失，年華不再，然當趁時而為。”人生一世，渺如天地之一鷗，縹緲不定，終為塵埃矣。然則，知人之必有一死，遂虛度年華，庸庸終日，不亦枉乎！

人之一生，如雁過留聲，花開彌香，聲名重矣。若夫貪腐奸諂，茍且偷安者，如蠅如蛆而不知己之丑者，道義不存焉。

至若視尊卑富貧而異之者，位雖高而吾不折腰于其權，財雖廣而吾不端杯乎其前，吾與痛飲者，須與我同志哉！

晴窗賞景

炎炎夏午，窗外日頭正狂，無風亦無雨，唯鳥聲輕揚。

臨窗獨坐，不覺炎熱，蓋心靜而身涼也。世聲漸遠而悠意如觴，高樓如茂竹，綠樹陰墻，清茶飯后覺香。

天空寥遠而灰藍，白云縹緲如裳。此景此時此情，唯吾獨享爾。本欲今日外行，然有事牽絆，未成行。然凡事有兩極，正反好壞相成。因未成行，然后方可獨坐窗牖，賞此景，擁此情，享此他人難

享之人生。

每于辛勤之余，文筆之中，瑣事之后，塵網之間，悟牽絆之規矩，樊籠之溫飽，公務之逸安，信可悠然也。“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余于辦公之余盡得其閑也。夫人生一世，俯仰之間，失意之時，化為塵埃，或視富貴比生命，極樂為一生，

豈不繆哉？

故仲尼有麒麟之嘆，劉備有白帝之托，東方有不敗之獨，昭君有畫工之毀而若奈何。古來圣賢皆寂寞，唯有若我者，唯清風明月取之而不竭，用之以不盡。一草一木，一茶一書，一露一霞，皆可為侶為知心也。何必舍近而求遠，離清而臨濁，去本而求末乎？

雨韻抒懷

陰雨霏霏，涼風徐來，伏暑之潮濕黏沾之氣盡去。天灰白低沉，山形隱際，天地為之沉寂。高樓鎖霧，煙繞庭臺，綠樹雨中如沐如睡，柳葉如眉，黃而落于街邊，疑似秋也。百草盈珠，沛然如洗，花紅愈艷，經風雨而香更清。

雨打芭蕉，若佳人低吟，如詩如歌;落窗牖，似懸泉飛瀑，鏗鏘天地;灑庭院石階，如滾珠落玉于銀盤滾動有聲。時有車馳乎雨中，喇叭和鳴之聲與雨聲交響成趣。間之行人問答之語傳之耳，腳步之聲扣街響石，風之聲拂枝掃葉，諸聲妙響成天籟，天地交響之樂耶！

至若拋書小寐，夢中悠然離俗，心歸天然，魂守太一，而天雨飄灑，屋若懷抱呵護，頂似船篷遮翳，雨若珠玉飛濺，或沿檐而瀑，階前細流;或似觀音玉凈瓶中之水，云中飛灑，落窗而氤氳成夢，降地而洗塵如鏡，滴車頂而響如音符。真乃夢外亦雨，夢中亦雨，身不知夢中醒時，醒時夢中，恍若蕩舟江南水鄉，猶似乘虛御風，而不知其所如。又疑龍宮之水晶，天地未開之原始。

臾而醒，混沌初開之時，嬰兒始降之新;更似凌波脫俗而去，太湖釣雨而歸，神滿而精聚。于是乎煮茗而飲，茶香而雨霏，情閑而自足，真乃雨如釀泉，茶如龍井，釀泉而煮茶，其樂甚雖公侯之祿亦不與之換矣！

若夫聽雨而讀書，悟雨而賦詩，臨雨而作文，其樂亦無窮，其趣亦獨絕，其生亦悠然。至于友之同讀，或論詩研文，或填詞作詩，或寫賦成章，平仄抑揚，律韻和諧，合乎雨調，諧乎天地，天地人合一而萬物皆為我友，非唯雨聲知我心志哉？

復有學生我門立雨，誠可教也，足予好為人師之欲，授之以文，傳之以道，而不致國學之煙消，或嗤吾不自量力而又何妨焉？然今之學生有幾人哉能雨中求學，復有庶幾家長可識余之非常。雖此，亦悠然，何也？乃有余閑聽雨而少費神也。是學者稠亦然，學者寡亦然。

荏苒午飯又至，味淡薄而志更明，食近陋而心致遠，加之飛雨夏風相佐，詩書盈香，甚爾美酒佳肴。蓋心之足也，品之崇也，豪宴之口享，酒肉之腹飽，迎來之煩瑣不覺其快哉，權貴之生活不覺其樂也，豪車別墅之華美不羨其適矣已。唯己之汗水所得，道德所獲，雖雞黍粗淡亦悠然快哉。

嗚呼，天下之人孰能連日雨中陶然自得，自足，自樂乎？皆盼雨停而天晴，約眾而暢游，匯友而聚飲，放浪于形骸之外，滿足乎視聽之娛。然登山游水其能乎恒樂哉？酒肉之鄉其能乎滿足耶？錦衣紈绔時，溫柔富貴中，其可永俟乎？

聽雨妙以心靜，其聲堪比鐘鼓編鐘;沐雨樂而神怡，其清勝華清宮泉;悟雨道乃志堅，其悠去塵俗煩憂。豈非獨游乎山水而樂乎？心之所樂，一雨一物，一觴一詠，足可樂甚。豈非獨醉乎酒肉而樂哉？心之所悟，一茶一粟，一粥一飯，亦能悠哉。豈非獨濟濟乎仕路而福焉？心之所靜，一床一室，一衣一縷，得無快矣？豈非獨邀乎眾人而愉耶？心之所寄，一書一畫，一弈一球，奚不達否？

夫經營于仕務者，雖享其乎高位，猶有仕宦沉浮之得失，故多及時行樂，然實能樂乎？常恐禍之將至，而一夜數警醒;讀書之人，本可衣食無憂，然有名利之心，表之于憂懷天下而針砭時政，然不知書生之氣稚甚，趙括馬謖之屬，豈負一腔熱情焉可矣。其自有肉食者謀之，何乃因此而不得志而成一憤青哉？然后欲寄于山水，述以詩文，猶不得其樂。至于普民少因家貧或不喜讀書而今生存也難，故消磨于麻將，譏諷于世風，其欲樂而何樂？復有不足之人，無分男女老壯，買賣百工，小吏文筆，見他人有車比己之無有而不樂，聞他人富貴而愁悶，見同學或同事升遷而覺不平，于是乎，世上多不足之人，不足之心寄之于萬物，行之于萬事，萬物萬事則無益也。欲快樂一生，豈不謬哉？

其心不足，故喜聚惡獨，獨則寂寞，于是逢雨心憂。聞其雷而驚其心，恍若警車突鳴;聞其雨則似嫠婦之如泣如怨，謫客之如述如苦。

然孰其能雨中悠然，聞雨而樂乎？其必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者矣。寵辱皆忘者矣。”然何以此，心有前路而上下求索者矣。

悄然秋至

時光靜謐如薄荷，鳥聲清脆，更添其趣。屋外窗前，有老者一群對弈或打牌，七八或十余人一圍，玩者思，觀者謀，共六圍也，蔚為壯觀！

每日午休后，北窗前，陰涼灑地，陽光照耀不至，楊樹枝葉婆娑，其紛紛對弈打牌如此，不覺日熱，歲月為之淹留也。

疏忽又秋至，不覺又一年，憶去年今日，西風起天邊。人隨流年老，夕陽幾度紅，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時光看似緩，然又經年。靜謐無聲中，發已斑斑也！

然人生不老，情何以堪？昨與友三人飲酒于羊蝎館，酒酣耳熱之際，各抒己懷，吾酒后狂言：“曹操年老猶橫槊賦詩，姜尚華發釣魚待明主，吾九十許概為名師教書城市否？”

友大笑，然其心各有志，唯不若吾之坦誠或狂放耳。人各有志，道不同不相為謀。道暫同，然難常也，此人之常情也。情隨事遷，志隨疑改而私心生于生活之所迫，平庸因年老而至也。

華宴雖美，終有聚散;年華雖好，難敵時光，歲月無情，情何以堪？

風雨難測，時光難留，人心難猜，唯有花開花落于靜謐之中，蒼顏疏發于奔勞之日，然歷經多事，仍感于時光之美妙而靜謐，吾心之悠悠！

西風至而天氣涼，黃菊開而天地香，快哉，秋也。

雖葉枯而落，然亦舞于長空;雖雁南而飛，然天高且云淡。登高而長嘯，此為九九之重陽;望月而清吟，此為三五之團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