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約維

綠葉菜越來越紅,但論價格的大眾化,還是白菜,或者說,我還是偏愛白菜。我喜歡它的面目清明,喜歡它的敦實。
白菜是北方稱謂,滬稱黃芽菜。一個“白描”了它的基本面,一個強調它的核心優勢。跨季節,全年候,且產地綿長。無論從個頭還是人口面上來說,白菜,可以算全國人民餐桌上的菜王了。
對于懶人,白菜優點不少。
一是耐存。十天半月不動也無妨。它呆在角落里,承受著冷落,包括遺忘,卻努力堅挺著新鮮度,等待你的忽然發現。
相對而言,那些綠葉菜就難捱時間關了。一天半天,稍有忽略,就馬上蔫給你看。甚至沒被忽略,面色就換了。就像那些作女人或酸男人。在北方,大白菜是冰天雪地里的看家菜。少時曾在東北住過十個月,晚秋黃昏時分,就見樓下東北大娘忙著整地窖,把大白菜一棵棵搬放在地窖里。藏一冬,伴一冬,白菜伴著她們,度過漫漫冬季。一個東北亂燉,贏得了多少人的心,也省卻了多少心思。
二是好清洗。一棵抱回家,風雨寒流封門時,剝幾張,蔬菜就有了。水漂漂手掰掰,連砧板也省了。綠葉菜卻很煩,雞毛菜菠菜需一把把剔黃摘根,青菜要一葉葉去泥,芹菜則折騰指甲。浸泡時間長了怕營養丟失,時間短了怕農藥殘余。吃綠葉菜就是吃時間吃精力,所以竊以為,綠葉菜每每是閑人或富人的優選。
三是烹飪簡單。霜后青菜固然清甜,但也要猛火重油方才顯得綠意可人。白菜則放低身段,燉焯均可,白水也行。如酸辣菜,無油無炒,口感爽洌,別具風味。
記得少時,爛糊肉絲是冬天里家家戶戶最常規的菜。白菜是其綱領性人物,稀稀落落極碎的肉絲是配角。在那個物質緊俏的年代,倒也吃得熱熱乎乎。
現一人吃食,既怕煩又無心開油鍋。每每幾根年糕,幾葉白菜,把剩菜或順手可加之物統統扔進去,加胡椒粉、生姜粉,淋麻油,有時還會加半袋方便面,麥香稻厚菜清新,分量也足,連飯帶菜一鍋端,簡簡單單,照樣吃得熱火朝天,暖胃暖心……
而女兒請我吃的韓式餐,白菜更是刷新了我的認知:淺口的大盆里,白菜與胡蘿卜、洋蔥等一起生吃,口感也不違和。紅白紫,反襯著褐色菜盆,倒也顯得翠脆爽目。
回家后也試著把一些蔬菜生吃,或略焯或拌———蔬菜生吃,這是在美國的老同學越洋電話里再三勸我未果的,一直以來,蔬菜我吃得極少,且只愛那些油汪汪的做法。不理會少油少鹽的養生論,我屬于那種“屢教不改”的“重犯”。不料如今卻也動起“從良”的念頭。不知是年齡到了,還是火候到了?反正白菜是觸發點。
四是百搭。甘于當配角。不搶戲,亦不搶白。青菜是一個人的主角。炒青菜就是青菜清炒,吃的是青菜原味。其基本態勢是單打,是獨唱,是“孤軍作戰”。
而白菜基本格局是兼容,是雙打是混打。加上面筋、黑木耳、腐竹,是素什錦。加上肉片,變葷素合唱。隨手搭點小蝦皮胡蘿卜,也和諧。在春卷里,它的伙伴更妖嬈,海鮮菌菇各自呈鮮。所以呢,白菜的態勢是合作。是互相借勢,又各自獨立。
生活里,有人是夏愛青菜冬愛白菜。竊以為,愛一物就不能只愛其優點。好處人見人愛,而能連壞處一起打包的人,才算真愛。這一點,在人際關系里,算是金標準。我覺得,關系里最關鍵的其實不是那些看起來相契相合、相親相愛的層面,而恰恰在彼此不相融、甚至抵觸的那一個點上。不投機、有防御且郁悶,你居然還能一次一次容忍,才是一切親情友情愛情里,最結實的底。
五是面目清明,還不臟手。娃娃菜是白菜里的另一旅,幼、細,更可人可口。
干干凈凈,面目清白。兼好打理,可算大眾情人這一路的,應該是菜中王道。
故齊白石曰:“牡丹為花之王,荔枝為果之先,獨不論白菜為菜王,何也?”
是啊,為什么?
選自《解放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