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兆貴
自隋唐創立科舉考試以來,讀書做官就成了天下士子求取功名的一條正途。據統計,從隋唐到明清的一千三百年間,產生過百萬名以上舉人,十萬名以上進士,七百多名文武狀元。
“狀元”一詞,在唐代曾稱為“狀頭”。因為參加禮部試的常科考生,考前必須到禮部報名投狀,即填報履歷。殿試錄取后放榜,位居榜首者就是“狀頭”。直到明代初年,朝廷才明確規定“狀元”為一甲頭名進士的專稱。
殿試是科考的最后沖刺,也是最榮耀的一場考試。由皇帝出題,閱卷大臣打分。獲得前十名的考卷,呈送皇上御覽,欽定后被賜予進士,但這還不是終審名單。按清朝規例,殿試之后,新科進士要身著公服,頭戴三枝九葉冠,立于百官之后候旨。皇上駕臨太和殿,宣讀考取進士的名次,稱作傳臚或臚傳,其實就是皇帝宣布登第進士名次的典禮。這種方式成于宋代,明清時最為隆重。如此隆重的典禮,傳出的佳話很多,怪事也不少。比如,以相撲、抓鬮決名次贏得狀元者有之,因能吃饅頭感動皇上而中狀元者有之,以書法博得皇帝賞識被欽點為狀元者有之,因顏值不高落第者有之。更為奇怪的是,還有些考生,僅僅因為名字好聽與否,或是僥幸名列前茅,或是無緣金榜魁首。

清乾隆五十四年(公元1789年),殿試結果出來后,主考官將考卷進呈御覽時,乾隆見名列第十的考生叫胡長齡,心頭不禁一喜。乾隆當時年事已高,“長齡”二字頗合心意,口中念叨說“胡人乃長齡耶”,于是就把他欽點為狀元。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咸豐即位這年舉行恩科,屢試不中的會稽人孫山麓,“乃易名慶咸,以應其瑞”,結果在會試中拔得頭籌。仆人不知其改名應試,看榜回來默默無語。失望之下,孫某質問仆人會元何人?仆人只好回答說,榜首那人也姓孫,名慶咸。孫某聽后,忽然跳了起來,喜極語促,不覺脫口罵道:“忘八端,即我也。”
這兩件事,徐珂在《清稗類鈔》中,分別以“胡長齡以名得大魁”和“孫慶咸改名應試”為題予以收錄。同樣的記載還有光緒二十九年進士王壽彭,因名字可解讀為“壽齊彭祖”,頗討慈禧歡心,于是,叫響了金殿傳臚第一聲。
看過這些野史的人,可能會就此以為,名字能給人帶來好運。可是,凡事都有反例。據明人王世貞《科試考》記載,明永樂二十二年(公元1424年)廷試,賜邢寬、梁湮、孫曰恭進士及第。初擬孫曰恭為鼎甲第一,皇上見“曰恭”上下連寫疑似“暴”字,就說,“孫暴不如邢寬”,遂拔邢寬為第一。另據明末清初學者查繼佐《罪惟錄》之《科舉志》記載,嘉靖二十三年(公元1544年)廷試,賜秦鳴雷、瞿果成、吳情進士及第。主考官擬報吳情為頭名,皇上說,“無情豈宜第一”。因頭天夜夢曾聞雷聲,于是就拔鳴雷為首。坊間民謠說,“無情舉子無情帝,鳴雷只好揀便宜。”
有人因名字受益,也有人因名字吃虧。類似故事在野史或坊間傳聞中還有不少,這些記載難道都是真的嗎?北京教育考試院副研究員樊本富撰文認為,這些故事或傳聞基本上不符歷史真相,只是人們的附會而已。清史專家閻崇年認為,王壽彭被看好,如果說是因為他寫得一手好字,還有幾分道理,靠名字取勝的說法沒有根據。王壽彭本人聽到這個傳聞后,曾寫下一首打油詩回應:有人說我是偶然,我說偶然亦甚難。世上縱有偶然事,豈能偶然再偶然。事實上,王壽彭不論在學業上還是事業上,都是頗有建樹的。
名字能給人帶來好運或歹運,這在測字先生那里說得有板有眼,現實生活中也確有這樣的巧合。那么,歷史上那些確有其人的狀元或準狀元,到后來為什么會出現如此相似的奇聞,甚至堂而皇之地被錄入雜俎之類的筆記體資料呢?若將這些記載羅列出來詳加考察,你就會發現,傳聞固然是因那些狀元或準狀元而引發的,但傳聞的著眼點并非他們,而是極權在握的皇上。新科狀元的欽點,是“天子重英豪”的體現,每每都要打上皇家意志的印記。筆記文的撰寫者,大多是科場失意者,對考生的命運倍加關注。所以要收錄這些資料,很大程度上是對科場失意者的同情。在他們看來,考生的功名如果并非基于真才實學,而是才情以外的因素,那么,這樣的科舉就有失公允。可這樣的話又不能直白,于是就以雜俎的形式戲說。在百姓看來,狀元的誕生是件非常莊嚴的事,可到了金殿之上,考生的命運竟因名字的諧音發生了戲劇性逆轉,變得滑稽起來。于是乎,類似的趣聞就不翼而飛,不脛而走。
選自《國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