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來煙酰胺如何被神化？

文/喻敏

二十年前我就職于瑞士Roche（羅氏）制藥維生素部門，負責在中國化妝品行業推廣維生素，包括油溶性維生素A，E ，D，以及水溶性維生素C，B1，B2，B3，B5，B6等。其中B3就是煙酰胺。

當年經過團隊同事們努力的技術推廣，行業內對于維生素C， 維生素E（及其醋酸酯），B5的前體D-泛醇，工程師們認知度比較高。特別是維生素E醋酸酯和D-泛醇，開始廣泛應用于護膚品和洗護發產品中。包括當時一些知名的品牌包括“小護士”（后被歐萊雅收購），“舒蕾”（后被拜爾斯道夫收購）。

觸發調研煙酰胺

一次和動物飼料部門的同事聊天，談到了雞飼料里一定要加維B3，原因是家禽以玉米為主糧，但是食用玉米會缺乏維生素B3，導致雞生長停滯，毛色很差，甚至羽毛不長。

這段交流讓我這個有心人有了很大的好奇，然后開始查閱有關維生素B3的文獻資料。發現動物和人在煙酰胺攝入方面有類似的情況，至今還記得幾段記憶深刻的內容：

1.食用玉米為主糧的地區容易得糙皮病，幾百年前糙皮病曾經歐洲意大利和西班牙的流行病，并被命名為Pelle Agra。二十世紀早期，美國人居然因為糙皮病導致大量人員死亡。人們認為玉米里面含有某種毒素。

2.美國醫生做了飲食對比試驗，才發現糙皮病是飲食不均衡造成的，補充牛奶和肉類等可以預防。

3.后來研究了玉米里面煙酸（B3的另一種形態）含量很少，而且玉米植物蛋白氨基酸序列里缺乏色氨酸，而動物體內的酶可以將色氨酸轉化為維生素B3；只吃玉米真的會缺少維生素B3。

4.還有資料說，雌性激素會抑制色氨酸轉化為維B3，女性更容易得糙皮病。

這些文獻內容更加激發了我對煙酰胺（維生素B3）的好奇。于是開始更加廣泛地查閱煙酰胺在藥品，人用營養補充劑，以及化妝品中地應用專利，論文等資料。并與總部溝通搜尋全球使用煙酰胺的化妝品產品。這些信息后來被做成PPT 和幻燈片，開始在中國化妝品行業全面推廣煙酰胺，主要的功能集中在作為細胞能量代謝的重要輔酶NAD和NADP的構成成分，可以促進新陳代謝，有利于維持皮膚細胞的營養功能。當時接受度比較早的一批中國客戶里有上海家化的李慧良先生。大約在那個時候，寶潔公司開始在國內銷售含煙酰胺的玉蘭油護膚產品，但是沒有大量宣傳煙酰胺。

酰胺早期發展

2001年受《中國化妝品》雜志約稿，寫了第一篇煙酰胺綜述性的文章： 《煙酰胺—良好的營養美白劑》 ，全面介紹煙酰胺在營養，痤瘡治療，防曬和美白方面的作用。當時記得，非常謹慎地用了“良好”二字，因為不敢稱“杰出”或者“神奇”，原因是好幾個化妝品客戶反應當添加到2%以上，他們的消費者就反映皮膚有刺痛，泛紅的現象。盡管我們自己的配方加到3%是可以耐受的。

老實說，除了抗糙皮病的營養作用，當時對于煙酰胺更感興趣的是治療痤瘡（青春痘），而不是美白，盡管綜述文章里最早講述了煙酰胺的兩種美白機理。因為二十年前，普通消費者和專業化妝品技術人員對于痤瘡的認識不深，嚴重消費者喜歡去美容院接受痤瘡治療，那個時候美容院大部分都是用激素治療，后來誕生了第一代激素依賴性皮炎的病人，甚至傳言皮膚會長毛。因此，化妝品和美容院行業急于想找到一款安全的治療痤瘡的原料。根據文獻，使用

4%的煙酰胺可以在4～8周有效改善痤瘡病人的狀況，甚至優于使用克林霉素的對照組。因此開始有一些化妝品客戶開始使用煙酰胺在祛痘產品中，我記得中國第一家是一家叫廣州采詩化妝品的公司。

后來慢慢地推廣開來，煙酰胺逐漸被用于防曬產品，美白產品，生發產品等。同時間，歐美也有一些含有煙酰胺的化妝品紛紛上市，包括聯合利華旁氏和寶潔玉蘭油。那個時候寶潔玉蘭油全效護膚品在全球加緊推廣，煙酰胺使用量增加，添加量大約在3-4%之間， 但是煙酰胺并沒有被“神話”。而且煙酰胺的添加量一般沒有人敢添加超過4%的，盡管所謂的低煙酸含量的煙酰胺原料后來上市。因為我接待過好多化妝品客戶，希望解決添加到4%的煙酰胺的皮膚刺激的不耐受問題。普遍的共識就是煙酰胺在化妝品的添加不超過4%，Roche公司的產品說明書也是這樣建議的。

煙酰胺神話的路徑

2002年寶潔公司的T Hakozaki在British Journal Of Dermatology 雜志發表“The eefect of niacinamide on reducing cutaneous pigmentation and suppression ofmelanosome transfer” （煙酰胺在減少表皮黑色素沉著和抑制黑色素轉移方面的功效）論文，闡述5%的煙酰胺可以阻斷黑素小體向角質細胞轉移，2%的煙酰胺在防曬產品里可以改善面部皮膚的外觀。

2003年寶潔公司在北京的國際皮膚美容學術年會和2004年美國皮膚學學術年會上發表“Niacinamide： A B vitamin that improves aging facial skin appearance” （煙酰胺：一種改善皮膚老化的B組維生素），介紹使用5%的煙酰胺可以改善臉部光老化的狀況，包括皺紋，發黃和彈性。

2005年F Alan在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toxicology 發表Final report of the safety asseeement of niacinamide and niacin（煙酰胺和煙酸的安全性評估最終報告）, 認為煙酰胺已經進入30類化妝品產品中，認為添加量在0.001%～3%之間是安全的。

2005年Zoe Diana Draelos(P&G 顧問) 在Cutis發表了Niacinamide-containing facial moisturizer improves skin barrier and benefits subjects with rosacea. （含煙酰胺的面部保濕霜改善的皮膚屏障及有利于玫瑰痤瘡的治療）。提出煙酰胺對于玫瑰痤瘡的屏障修復功能。

2006年Zoe Diana Draelos 在Journal of cosmetic and laser therapy發表了基于亞裔（日本）消費者和白人的研究“ The effect of 2% niacinamide on facial sebum production”（2%煙酰胺對于皮脂生成的抑制功效），煙酰胺對于亞裔志愿者的皮脂腺分泌有抑制作用，其在控油產品的研究的添加量還是在2%左右。

2009年寶潔公司的JJJ F，J.R Kaczvinsky等在British Journal Of Dermatology雜志發表了” A randomized,controlled comparative study of the wrinkle reduction benefits of a cosmetic niacinamide /peptide/retinyl propionate product regimen vs a prescription 0.02% trtinoin product regimen”（雙盲對比測試含煙酰胺/肽/維A醇丙酸酯的產品與0.02%的維甲酸在皺紋減少方面的作用）, 介紹了含煙酰胺，肽類與維生素A醇酯的復配配方的抗皺功效，這應該是玉蘭油Pro-X 系列配方公開發表的功效論文。沒有提示煙酰胺的添加量，但是估計也不會超過5%。

2015年，寶潔在世界皮膚大會上宣布由哈佛大學醫學院皮膚學教授Alexa Kimball醫生主導的基于各種族（白種人、非裔、拉美裔和亞裔）從20歲到70多歲女性約20000個基因樣本下，玉蘭油紅瓶所含煙酰胺，肽類及植物提取物的復合物對于女性群體在細胞能量、皮膚屏障、細胞修復等方面的作用。

對于煙酰胺功效的認識，從營養到治療痤瘡，到協助防曬抗老化，到抗皺，祛黃，到屏障修復，再到深入于基因美容，一步一步被推動向前，而且功能越來越強大，一個普通的維生素一下子被賦予了幾乎無所不能的“神話”成分。 過去十幾年來，對于煙酰胺的研究，除了少量的其它的科研機構和化妝品公司的報告，公開發表文章最多的是寶潔公司。寶潔公司抓住煙酰胺，基本前提還是因為煙酰胺是相對安全的維生素，而且化學性質穩定，在化妝品基質里使用不容易出現不穩定現象。

但是不管怎么樣，這種成分在其它化妝品的添加量一直保持在5%以下。直到出現了一個加拿大的品牌“the Ordinary”, 這個類似賣原料的公司，出了一套高含量的所謂的“化妝品”，其中一款產品把煙酰胺提高到10%含量。似乎一下子把煙酰胺的神話進一步升級了。the Ordinary是在平價銷售化妝品原料，并沒有對制劑技術，配方技術，功效測試上面下功夫，因為他們對外宣傳的內容就是不采用動物和第三方測試。因此他們銷售高含量活性成分的產品，只是一種銷售化妝品原料的方式，并不傳達任何產品功效的宣稱。煙酰胺的“神話“進階，或許是另有背后推手，在網絡的世界，大家無法得知！

回歸維生素的本質

煙酰胺是一種B組維生素。維生素的定義就是人體無法真正合成的，必須依靠體外攝入，對于人體的新陳代謝的生化反應起到無法替代的作用的成分。

英國科學家Hans Adolf Krebs因為發現人體重要的能量代謝過程--三羧酸循環（tricarboxylic acid cycle）于1953年獲得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三羧酸循環是是需氧生物體內普遍存在的代謝途徑，分布在線粒體中。煙酰胺則是三羧酸循環里重要的輔酶 NADH和NADPH的組成部分。NADH和NADPH在能量代謝-的氧化還原過程中，起到傳遞氫的呼吸作用，缺乏煙酰胺，三羧酸循環無法進行，線粒體能量代謝收到阻礙。因此，煙酰胺在于促進細胞線粒體能量代謝方面的作用是它天生的功能。

煙酰胺可以改善細胞的能量狀況，幫助細胞成熟，促進細胞多種功能的健全，對于表皮細胞和角質細胞應該也有同樣的作用，也對細胞間質的合成，細胞分化的合理化有修正作用。這樣有利于皮膚屏障功能的建立。但是10% 的煙酰胺對于皮膚刺激性明顯，過量滲入反過來容易影響角質層的磚墻結構，可能破壞皮膚屏障，因此煙酰胺不宜過量添加和使用。

三羧酸循環是糖、脂，蛋白質，甚至核酸代謝，聯絡與轉化的樞紐，足量的煙酰胺對于促進代謝循環是有幫助的。對于由于皮脂腺分泌亢進引起的痤瘡，煙酰胺可以促進油脂代謝，從原理上可以預見有改善痤瘡的作用。因此包括Zoe DianaDraelos在內的相關研究表明有明確的抑制皮脂分泌的作用。

煙酰胺阻隔黑素小體轉移到角質細胞的功效是超出預期的，這對于美白方面具有一定的作用，但應該不是最重要的作用。從黑素細胞里酪氨酸經酪氨酸酶催化合成，生成，分泌，轉運到角質細胞的步驟來看，轉運是一部分。如果經過紫外線爆曬，黑色素細胞被激活，大量合成黑色素，那么黑素細胞里充盈了黑素小體，一定會分泌出來，雖然進入不了角質細胞，那么也會散布在細胞間質，或者向下進入真皮部分。因此，煙酰胺的美白功能是有限度的。如果不抑制酪氨酸酶活性，不阻隔紫外線（包括藍光），不控制炎癥發生，只依賴于煙酰胺，美白是不容易做到的。

煙酰胺，是維生素B3，只是B族維生素的一種，神話的進階需要暫緩，專業人士沒有必要過度夸大煙酰胺功效，消費者也應該正確認識和使用含煙酰胺的產品。